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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得一子这一对策,谢贻香虽然仍有不少疑问,但也好过先前的一头雾水,心中多少有了几分镇定。随后两人一路回到乌衣巷附近的大将军府老宅,便见得一子点名要来议事的各级文武官员已有部分抵达,一个个焦头烂额地等候在府邸门口,之前打过照面的禁军统领池中岳也在其中。
眼见谢贻香和得一子终于露面,众人相继松下一口大气,正欲上前询问,却见旁边一顶软轿帘幕掀开,从中下来一个脚步虚浮的长须老者,向谢贻香大声招呼道:“谢家侄女,逢此国难当头之际、生死存亡之时,你可得替叔叔好生谋划!”正是当今丞相宁慕曹。
谢贻香当然识得这位宁丞相,真要细论此人,可谓是恶事做尽、罄竹难书。早些年这位宁丞相为求得势,居然私下揣测皇帝兔死狗烹之意,相继做出污蔑父亲谢封轩谋反、毒害青田先生等一系列令人发指之事,虽然许多诡计最后并未成功,却也着实恶心到不少人。后来他位居丞相一职,深知皇帝有心铲除自己,竟不惜一切代价笼络朝野各方势力,尽数与他结为同盟,其牵扯之大,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朝廷。如此一来,皇帝若要动他,便等于要动整个朝廷,自然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这位宁丞相的处境,更是尴尬无比,谢贻香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上前拉起谢贻香的手,焦急地说道:“我的好侄女!假借‘恒王’之名那逆贼也不知是何居心,声称‘清君侧’倒也罢了,但我宁慕曹兢兢业业,一生如履薄冰,所有行事都是依照皇帝旨意,半点不敢违抗,如何便成了朝中奸佞之首了?当真是岂有此理!如今皇帝又临危任命,让叔叔来接管金陵城防,这虽是皇帝对我宁慕曹赤胆忠心的肯定,可是……可是带兵打仗的事,叔叔可谓一窍不通,接下来只能仰仗你这位将门虎女了……”他口中对谢贻香说话,一双眼睛却贼溜溜地打量起了旁边的得一子,显是早已从宫中得到消息,知道是这位号称“鬼谷传人”的小道长,才是决定此战胜败的关键人物。
得一子自然不会理他,也不搭理等候在大将军府门口的其余众人,径直踏入大门,一路穿过天井进到大厅,大摇大摆地在正首席位的太师椅上坐下,示意谢贻香在旁站立。以宁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紧跟着入内,三四十号人顷刻间便将整个大厅塞满,纷纷七嘴八舌地向得一子和谢贻香二人发问。只见得一子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冷冷扫视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池统领身上,沉声问道:“我让你叫的那些人,眼下可有到齐?”
池统领微微一凛,连忙盘点厅中众人,恭声回禀道:“还缺十余人。”得一子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那便等人齐了再议!”说罢,他便在椅子上闭起双眼,再不多说一句。
眼见得一子这般姿态,厅中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纷纷责问谁还没到。这边大将军府的仆人急忙入厅奉茶,虽能做到人手一盏茶,但三四十人齐聚在此,大都没有座位,只能双手端茶,站在厅中等候。如此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得一子要找的所有官员才陆续到齐,最后一个赶到的则是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之前“太湖讲武”上玄武飞花门的掌门人叶定功,一脸歉意地说道:“下官方才正在宫中议事,得知谢三小姐和道长召见,急忙快马加鞭赶来,如有耽搁,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正中椅子上的得一子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冷冷扫视厅中众人。那宁丞相早已按捺不住,急忙问道:“既然人已到齐,敢问道长……”话刚出口,得一子已厉声打断道:“统统闭嘴,只管听我说便是!”宁丞相愕然当场,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其余众人见丞相带头表态,一个个也只得照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听得一子扬声问道:“叶大人,此番守城破敌,第一件差事便要交给你亲军都尉府来办,你可愿意?”叶定功来前便已知晓皇帝的心思,是要委任眼前这个小道士为此战的总指挥,当即不动声色,恭声说道:“道长尽管吩咐。”
得一子也不和他客气,随即说道:“从此刻起,一直到城外叛军败退,在此期间,我要亲军都尉府替我杀尽五类人。其一,不听号令者;其二,办事不利者;其三,私自出城者;其四,暗中通敌者;其五,临阵退缩者。此五者,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你可能办到?”
这话一出,厅中所有人都是一惊,直吓得冷汗直冒。只有叶定功反倒松下一口大气,面露微笑道:“原来是要叶某人做监军了……哈哈,道长只管放心,这本就是亲军都尉府的分内之事。下官及麾下‘六瓣梅’、‘十二卫’乃至金陵城中的五百弟兄在此保证,从此刻起严查以上五类人,若有犯者,莫说是他本人,更连同他妻儿人头一并奉上,道长可还满意?”
要知道在场众人同朝为官,对亲军都尉府的手段再是清楚不过,听到叶定功这般承诺,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就连谢贻香也是惊骇不小,心知得一子这是要借亲军都尉府之手竖立威严,以免众人不听号令。随后得一子才微微点头,让叶定功先一步前去调度,自己则起身去往后堂,吩咐谢贻香道:“叫到名字的,一个一个单独带到后堂见我,其他人便先在这里等着。”说罢,他便叫出第一个名字,说道:“宁慕曹!”继而头也不回地去了后堂。
谢贻香见他对这帮文武官员如此无礼,心中又气又笑,但逢此危机时刻,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当即向厅中众人致歉,叫大家在此稍候,便和宁丞相一同前往后堂找得一子议事。那宁丞相此时已急得如同没头苍蝇,路上一个劲地向谢贻香打听得一子的来历,又问他有什么谋略对策,甚至还问他平日里有何喜好,谢贻香全然不答。待到两人进到后堂,得一子早已稳坐堂上,向这位宁丞相冷冷说道:“你既是丞相,自当熟知朝中官员。那么从此刻起,你便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旁,一切听我吩咐行事,却不能多嘴询问一句,你可明白?”
那宁丞相虽是声名狼藉,但到底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几时受过这等羞辱?但他深知皇帝此番令自己接管金陵城防,仅仅是为了明面上有个交代,实际上却是将此战的主导权交给了眼前这个脾气古怪的小道士,甚至是将整个江山社稷的生死存亡一并交到了他手中。如此形势下,即便自己这个丞相再焦急、再委屈、再好奇,也只能暂且忍耐,万万不可逆他之意。
得一子见他果然不敢开口询问,随即略一点头,便问道:“我要征用金陵城里全部的火药,包括所有硫磺、硝石和木炭等制作火药的原料,再加上城里全部的火油、菜油,甚至只要是助燃之物,全都要收集征用。这些物件平日里是谁在管理?该派谁去筹备?”
宁丞相不禁脱口说道:“道长是打算用火攻……”话刚出口,他便及时醒悟过来,急忙止住话头,恭声回答道:“启禀道长,官用的火药和各类原料,皆是由朝廷工部掌管,同时城中民间也有不少存货;若要统一征用,工部尚书郑大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除此之外,负责四季节气大典祭天的礼部,应当也有香烛烟火等助燃之物,可以让礼部尚书皇甫大人从旁协助。”
得一子当即应允,便让谢贻香出去通传。谢贻香早已知晓得一子这回又要以火为谋,心知此事事关重大,由于之前并未召集工部、礼部两位尚书前来议事,只能让禁军统领池中岳临时派人去请。在此期间,得一子便先传唤了“驭机营”统领,要他今夜率两千名佩戴“三眼火铳”的军士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埋伏在“内城”西北方向滨江长江一段的仪凤门和钟阜门两处,听号令行事。
之后得一子又相继召见了池统领和皇城侍卫总管,要他们分别率领两千禁军和一百名宫中侍卫,于“外城”栅栏门与外金川门之间的两处水关,以及“内城”仪凤门和钟阜门之间的城墙上驻守,全力抵挡叛军明日一早的进攻。至于外城其余的十六道城门,则是由金陵城里的官差衙役以及各级武将府中的亲兵镇守,谢贻香所在的刑捕房同僚也被分派但其中。如此一来,仅“外城”的防御便已耗尽了所有兵力,作为金陵城第二道防线的“内城”,除了西北方向滨临长江的仪凤门和钟阜门一段,便再无一兵一卒镇守。
对此谢贻香难免心存疑虑,要知道得一子这般安排,无疑是将己方所有兵力全都集中在了金陵城西北方向滨临长江处、“外城”和“内城”重叠的这一小段,从而全力抵挡叛军从江上发起的进攻。可是叛军要从此处攻城虽然合乎情理,但到底只是得一子一厢情愿的猜测;即便当真被他猜中,也不能排除恒王叛军同时会从东西南北方向进攻“外城”的其余一十五道城门,届时仅凭数千名官差衙役和亲兵零零星星分守于各处城门,岂非不堪一击,顷刻间便会被叛军破城而入,直逼全无兵力防守的“内城”?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望向一旁的宁丞相,只见他脸上也有同样的疑惑,却又不敢向这位皇帝钦点的小道士发问。便在此时,原本在朝中议事的工部尚书郑大人和礼部尚书皇甫大人听到传唤,同时抵达大将军府老宅,喘着粗气冲进后堂。得一子也不等他们缓过气来,便问火药和相关原料的数量,郑大人思索片刻,回答说道:“眼下库房中存放的官用火药,约有两千三百余斤,硫磺、硝石和木炭等原料倒是充足,若是连夜配制,再加上派人到民间征用,应当可以凑足一万之数。”
谁知得一子冷冷说道:“一万斤不够,我要三万斤,务必在明天日落前凑足。”郑大人愕然半晌,身旁礼部尚书皇甫大人急忙帮衬道:“下官这里能帮着凑五千斤。”郑大人沉吟许久,当即一咬牙,说道:“便依道长所言,明日酉时之前,凑足三万斤火药!却不知……不知道长要这许多火药做何用途?”
宁丞相急忙向两人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该发问,谁知得一子竟不隐瞒,正面回答道:“三万斤火药,尽数布置在‘外城’东面观音门到仙鹤门之间的城墙内,于后日午时同时引爆,将‘外城’这一段长达一十五里的城墙彻底炸毁。”
这话一出,在场的谢贻香、宁丞相和工部、礼部两位尚书都是脸色大变。得一子若是要用三万斤火药去炸叛军,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为何是要将金陵城“外城”的城墙炸毁一大段?郑大人和皇甫大人又想发问,却被宁丞相摇头阻止,告诉他们只管听令行事便是。那郑大人思索良久,不禁说道:“道长既有皇帝旨意,下官也不敢多问。只是‘外城’城墙高二十余丈、厚约五丈,皆是由坚硬无比的花岗石堆砌,即便三万斤火药,恐怕……恐怕也难以将整整一十五里城墙彻底炸毁。”
得一子顿时脸色一黯,冷冷说道:“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若是三万斤不够,那便准备十万斤、三十万斤!又或者你们自己想办法,连夜拆掉‘外城’这一段城墙的部分砖石,只要不被城外叛军知晓便是。总之后日午时,我要亲眼见到这一十五里城墙被当场炸毁,若是办事不利,自有亲军都尉府的叶定功来取你人头!”
听到这话,郑大人直吓的双腿发颤,险些坐倒在地,哪里还敢多问?随后得一子又让他将城中的火油、菜油以及各种助燃之物通通收集起来,留作他用。待到郑大人领命离去,礼部尚书皇甫大人也想跟着走,却被得一子叫住,要他和宁丞相一起替自己在“内城”仪凤门和钟阜门之间的城墙上搭建一座道坛。
谢贻香本以为听完得一子的部署,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他的谋略,谁知听得越多,反倒越是迷糊,越不知道这位鬼谷传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她正要再听得一子这座道坛应当如何搭建,却见府上一名老仆扣门而入,向谢贻香低声说道:“三小姐,胡老他……恐怕是捱不到日落了。”
谢贻香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那老仆人低声解释道:“是竞月公子府上的那位胡老……前几日胡老感染风寒,谁知竟越病越重,竞月公子因公务繁忙,又念着昔日的情分,于是瞒着三小姐私底下托我们代为照料。谁知方才本该在先府照料胡老的小厮来报,说胡老恐怕是不行了,整个人已经晕死过去,可竞月公子又偏偏又不在城中……”
谢贻香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惊愕当场。要知道师兄自幼父母双亡,全靠这位胡老将他养大成人,算得上是家里唯一的长辈,如今胡老病重垂危,师兄却不能在榻前尽孝,以自己和师兄的关系,又岂能坐视不理?
想到这里,谢贻香也顾不得再听得一子的部署,匆匆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大将军府老宅,一路往先竞月府邸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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