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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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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紫云镇参观完爱华电子生产基地的次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三。

    自从张云起回转江川后,张妈就开始忙忙碌碌收拾起了一些过年在云溪要用的东西,今年他们老张家要住云溪的新房,顺带在老家过农历新年。

    眼下声势浩大的云溪别墅群项目已经竣工。农村搞房子向来神速,但不便宜,总体造价更是达到了1995年的600多万元,其中村集体掏了300万元,村民们自筹300万元,分摊下来,一户人家差不多要掏三万块巨资。

    说实话,面子是挣到了,喧天闹地的,云溪村那些泥腿把子们,家家户户住上二楼洋楼的新闻已经宣扬到全国,各类媒体报道层出不穷,颇有一点前世华西村的架势。当然,国家方面也确实需要这类致富典型,但打肿脸充胖子,亏空是落下不少的,后面还是在张云起的建议下,云溪村以合作社10%的期权收益进抵银行,贷了两百万元出来,再借给村里人,以村里人的股权分红进行分期抵扣。

    老张家分了两套别墅。

    不是占村里便宜,张云起和张云峰早已经分家,哥俩现在是两个户头,按规矩自然有两个分房名额。

    两套房装修的事都是张云峰在操持,村里人集资建房花销不少,室内装修都比较朴素,主打一个落地大白,也就是张云峰觉得不能矮了他老弟张云起的身份,专门从省城里津请了最好的装修公司,砸钱开路,一个月不到就规整好了。

    全云溪最奢华的别墅也就树了起来。

    腊月二十四的清晨,张云起、张云峰和张秋兰三个张家成年后辈,开了三辆豪车,满载着时兴的年货,和一大堆洋牌子高档电器,带着张爸张妈和春兰小小,以及初见一家人奔往云溪。

    张云起的车上坐了张爸张妈,还有初见和小小。

    有张小小这个调皮捣蛋的女娃娃,这一路上绝对不会无聊,不过张云起发觉现在他越来越糊弄不了这个妹妹了,一般的东西根本就吸引不了她,张口闭口都是要乐高玩具和洋牌漂亮裙子以及PS游戏机、索尼MD之类的高档玩意儿。

    这两年她堆得高档布偶、裙子和玩具已经得专门用一间房来装。在与国际潮流接轨方面,张小小毫无疑问地勇立了张家前头。

    唠着磕,张家的奔驰、皇冠和帕萨特三辆车子穿过市井繁华年味浓郁的江川,往前奔不到半个小时,便出了封阳城。

    老家的农村景象总叫人亲切。

    入眼处,是广辽无垠苍茫无际的田野和魏巍山峦,空气中满含着破冬时的泥水腥味,春江河已经涨宽了,天空灰青的云朵一直低垂下来。

    这样的时节,田野的鸟兽已经绝迹,万般寂静,大地和村庄在蒙蒙雾气里若隐若现,远处村落的烟囱上,升着一柱柱厚重的青色炊烟,充满了烟火气息和倦鸟归巢的年关感。

    张妈好些时日没回云溪了。

    车子进了村子后,以前这个破烂的山旮旯窝,在她眼里真是一天一个变化。

    从村口处,就有一溜清亮的柏油马路直通村庄深处,漂亮整洁地发紧,两侧是一望无垠的高标准农田,千里沃野,全是机器种植,她前些日子还听村里那些去市里忙事的婆娘跟她唠说,村里规整后的水田今年亩产往上拔了200多斤哩!全是她家老三的设想和功劳,砸进去不少钱。

    车子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见村头近年来新建的公共设施,村文化中心、村小学和篮球场,最叫人瞩目的自然是村北头那一排排连栋别墅了,中式风格,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院,背靠将军岭,东临数千亩种养殖基地,坐拥邻水美景,可以遥望隆冬时节的月牙河,风景秀美,颇为壮丽。

    张云起车开到他们新家门口的时候,村里好些父老乡亲就三三两两聚了过来。

    大家都相当的热情。

    有上前跟张妈打招呼唠嗑的,有直接上手帮着给张家卸货的,还有看见初见的妯娌,嘴里对张妈念叨:“这是老三云起的媳妇吧,唉哟,长得可真水灵哩,像天仙一样。”

    初见一下子就红了脸。

    张妈倒是笑呵呵的:“这会还没结婚还没结婚哩,这闺女还在北大上学呢,眼下他们年纪小,搞学习重要。”

    “瞧这话说的,现在云起这年纪村里头结婚的都好几对了,抱娃的都有!当然,咱们云起是有大本事的人,忙务事业重要,不过这女娃娃也真不错,长得真可人哩,在北大念书也是个高材生呀。有云起那娃娃帮衬,往后指定有大出息!”

    张妈笑得更开心了。

    她念叨说:“是类,我这个闺女叫做初见,长得乖巧,性格也好,学习一等一的棒,可是我们省里今年高考的文科状元!现在一边在北大念书,还一边写文章,她写的文章在首都都拿了大奖。以后是要当大作家的!”

    张妈的这番话给旁边的张秋兰和张晓楠听见了,两人都愣了愣。

    知母莫若女,她们老妈给初见这么一顿夸,似乎是抱着不愿意叫村里人低看初见的心思,也要明确初见进了她张家,不是旁人身份,更不是保姆女儿的身份!

    村里头关于他家老三和纪家闺女的闲言碎语她们不是没听过。她们老妈听的就更多了。其实不管张家其他人是什么想法,老妈明显和初见感情更深。

    养了三年多,能不深嘛!

    所以老妈这番话也是说给云起听的。但云起正给叔叔伯伯们递烟,好像没听见。倒是初见那小姑娘脸色红红的,有那么一点紧张。

    那些街坊妯娌们却是很配合,摆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随之而来的便是给初见好一顿夸赞。不出意外,这事儿要不了两天就会在整个云溪村扩散开来。

    那些叔伯们没这么多闲话唠,他们帮着张家把货全卸了下来,张云峰又热情地挨个发了一遍中华烟,张妈还要留他们喝茶,但年关家家户户都有事情操持,另一方面张家刚刚住新房,一大堆事情要忙,也不好打搅,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中午简单的吃过午饭,张云起带着初见逛云溪。

    初见以前来过这里,但那时候的云溪村才刚刚发展起来,远远没有如今的繁华景象,初见挺开心的,小脸上还有几分感慨:“这次来云溪过年,感觉好特别,其实想想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但云溪的变化用沧海桑田形容这里好像也不为过。”说到这里,她笑着对张云起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张云起笑道:“说实话,旁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嘴上会谦虚一下,但心里还是会有很强烈的虚荣心,我媳妇说的话,我就不谦虚了,只是有时候也会反思,这种虚荣心容易影响我的判断,实际上我对云溪村最大的贡献就是提了一些切合实际的设想,大家愿意相信我,而这也是一个好的时代,只要努力,发家致富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初见笑着说:“真好。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云溪发展起来了,村里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村民们都很感激你。其实看着云溪村的那些热情的村民们,我会想到我以前住在农村的时候,就是贵平县梧桐村,但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

    张云起说道:“那边应该还有一些亲戚和小时候的玩伴吧,以后找机会我陪你回去看看。”

    初见想了想,说道:“亲戚还有,但好多年不走动了,小时候的玩伴就好像没有了,有也没什么印象了,因为我妈妈是个哑巴,又被我亲爸爸抛弃了,家里也穷,所以很多村里的小孩会歧视和欺负我,我的童年基本上跟着我妈妈形影不离。”

    说到这里,初见问张云起:“你呢?童年应该很多朋友吧?玩的最好的是纪灵?”

    张云起说道:“算是的,小时候纪灵寒假倒是回来的少,都在株洲她爷爷那边,不过暑假基本上每年都会来云溪村的,她天天跟在她表姐张小梅屁股后边,我和张小梅又是邻居和同班同学,所以我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们做了挺多傻事的,记得有一次跑起去摘果子,被果园主人发现了,吓得满山跑,不过说起来她家里条件太好了,稍微懂事后,我还挺自卑的,然后初中有一段时间关系就不怎么好的。”

    初见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张云起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经常待的地方走走。”

    初见说好。

    立春,冬雪已经消融。

    云溪村外的旷野辽阔无垠,远山隐匿在薄雾之中,这座声名渐隆的村庄笼罩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家家户户的别墅大门前高挂着灯笼,张云起带着初见边聊边散步,走过了小时候的小学学校,破破烂烂的老礼堂,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月牙河边,河边枯草之中已经冒出了绿芽,是白色野铃兰。

    一路上,张云起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其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件事情,是他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他忽然从学校里消失了,当时的老师急的要命,找到了在山上松土的张妈,最后发动全村人满世界找他,一直到天黑,才在家里的老厢房里发现他,当时他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然后免不了挨张妈的一顿竹板子肉吃。

    初见抿着嘴笑:“小时候小姨经常揍你么?”

    “我妈现在年纪大了,要操心的事情也少了,加上身体不好,性格改变了一些,以前她脾气很不好,可以说是相当暴躁。”张云起说着话,在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和初见一起靠着肩膀坐下:“另一方面,相比于打小懂事的哥哥姐姐和春兰,我和小小性格比较像,好吃懒做,家里的农活又实在是又多又苦,尤其是薅烟叶,简直深恶痛绝,所以我妈揍我是家常便饭,后面为了有充足的理由好吃懒做并且不挨揍,我就死命的念书。”

    初见莞尔一笑:“没想到当年你这个中考状元是这么来的。不过高一刚知道你是中考状元的时候,我对你还蛮好奇的。”

    张云起凑到初见耳边说:“所以想偷偷接近我是吧?我记得那会儿晚自习的时候,你老是跑过来找我问题目。”

    初见小脸又红了,耳根有些发烫,但没有否认,她伸手挽着张云起的手臂,把脑袋枕在他坚硬的肩膀上,看着冬日里的晴天,慢慢说道:“人间万千光景,苦乐喜忧,跌宕起伏,又转瞬已逝,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不妨大胆一点。”

    张云起侧头看着初见的侧脸,笑了笑:我的煜以后肯定会是个大文学家。”

    初见抿嘴笑:“如果有那一天,我要给我的大企业家写一本自传,像稻田和夫的一样。你口述,我记录。”

    张云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白云,笑着说好,随后他又问道:“你小时候在老家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初见想了想,说道:“有呀,我的那个亲爸考进清华大学离开我们后,我和我妈妈还在老家梧桐村住了一些年,那段日子也蛮苦的,都是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我跟着妈妈一起打柴,挑水,采茉莉花,我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和她形影不离,晚上抱着她睡,有时候妈妈半夜起来,挑着茉莉花到各个乡村叫卖,我在黑暗中惊醒,哭着抓住她,但妈妈还是要去,要不然我们就没饭吃,我只能在黑暗中提心吊胆等待黎明的光线到来。”

    初见说:“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我跟着妈妈去湖上放鸭子,有一天风浪又急又大,几十只鸭子被暴风骤雨打散,在湖中惊慌四散,我和妈妈就坐着一个竹筏上追赶,一个浪头打过来,竹筏颠着往下沉。我在竹筏的这一头,妈妈在那一头,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湖水淹没了,没救了。”

    初见说:“当时我想喊妈妈,但是在风雨里声音传不过去,我妈妈虽然是一个哑巴,但那时就是我的守护神,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当然知道那时她也无能为力,她的爱无能为力,那短暂的时刻,我感觉到命运的无助和恐慌,后来,湖水淹没到我的腰际,竹筏又浮了上来,我得救了,但是那种被淹没的恐慌,很多年都一直无法散去。尤其是妈妈嫁给继父后,在很多年里,遇到的很多事情中,都和那时的感受相通。”

    说到这里,初见侧头看向张云起,抿嘴笑着说:“一直到遇见你,那样的感受才慢慢消散。或许,这就是大胆爱一个人的意义。”

    张云起伸手,把初见抱入怀里,低头亲她白的清澈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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