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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六,上午,安州鬼方,东湖戍。
阿史那阿斯温站在戍堡城墙上,迎着凛冽寒风,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心情十分忧郁。
这是雨雪来临的前兆,恶劣天气对战事不利,而就目前已经明朗化的战局来说,这一仗已难以为继,即便拼劲全力击败对手,也未必能够拿下鬼方城,完成预期攻击目标,所以昨夜军议上,争论激烈,大多数部落领倾向于撤军,但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不为所动,坚持以战场上的僵持对峙来寻找攻陷鬼方之良机,如此一来,双方就是拼消耗了,若是未来战果可以补偿这个消耗,诸部落还能接受,反之,诸部落就要怒目相对了,叱吉设和牙旗的权威必然受损,得不偿失。
阿史那阿斯温暗自叹息,转目望向前方战场。一轮激战刚刚平息,戍堡外的雪地上狼籍不堪,猩红的血迹、僵硬的死尸、断肢残臂,还有丢弃的攻城器械、随处可见的箭矢,几杆破裂旌旗兀自在风中飞舞;戍堡内亦是哀鸿一片,伤兵凄惨嚎叫,死者遗体堆彻于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如落叶般铺满地面,遮掩了斑斑血迹,破裂的旌旗在风中呜咽,低沉的号角撕扯着悲伤的灵魂。
远处,战旗猎猎,战鼓擂动,战阵林立,强悍的中土步军团根本不给戍堡喘息时间,再次动攻击。中土人有兵力上的优势,凭借这一优势可以轮番进攻,另外中土人的装备非常精良,长弓强弩等重兵武器挡者披靡,虽然做为攻坚一方有天然劣势,但中土人不以攻陷为目标,而是最大程度挥自身优势,以杀伤消耗敌军为目标,使得守城的突厥步军损失大增。
“呜呜呜……”大角响起,“乌嗥,乌嗥……”杀声如雷,一队队突厥将士冲上城墙,严阵以待。
阿史那阿斯温转目望向戍外左右两翼白茫茫的雪原。两翼雪原上,双方的马军频繁交战,虽然突厥控弦占有明显优势,但中土马军以牵制为目标,战术非常灵活,坚决不与突厥控弦正面决战,就像草原上的豺狗,四处游走,逮到机会就冲上来咬一口,防不胜防,让突厥控弦有力使不上,憋了一肚子气,徒呼奈何。
阿史那阿斯温无声叹息。事实上中土人完全有能力攻陷戍堡,有能力完成合围,有能力逼着突厥人与其决一死战,但中土人只做出合围之势,却迟迟不合围,意图很明显,就是逼着突厥人尽快撤军。而阿史那咄捺正是看到中土人这一意图,知道中土人不想打个两败俱伤,于是拖延不撤,试图寻找到中土人的破绽,予敌致命一击。至于史阿里门坚持不撤,坚持不惜代价击败敌军,攻陷鬼方,名义上是为大漠利益,实际上居心叵测,有心给阿史那咄捺挖坑。阿斯温为此善意提醒阿史那咄捺,危急时刻,不可大意轻敌,该撤就撤,以免自取其祸,但阿史那咄捺认为撤军时机不到,还要再等等。
再等等的代价,就是更多的伤亡,这让阿斯温难以接受,虽然在牙帐高层权贵的眼里,这点伤亡不算什么,与所获得的政治利益没有可比性,但对于诸种部落来说,这点伤亡危及到了他们的根本,矛盾冲突必然激烈,久而久之离心离德也就在所难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为个人和小集团利益,不惜损害大漠和牙帐利益,短期无所谓,但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果就可怕了。就像这次安州失陷,奚族蒙难,如果当初阿史那咄捺和牙旗把这支所谓的中土叛军坚决阻截于闪电河一线,兑现保护奚族的承诺,又何来今日之危?而这一恶劣结果必然影响到其他东胡诸种对牙帐的忠诚,可以预见,一旦突厥大军撤走,中土军队乘机北上攻打弱洛水,极有可能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如果步利设战败,契丹和霫族等东胡诸种臣服中土,牙帐就失去了三个东胡别部,失去了对东北地区的控制,由此必然危及到南北大局,后果堪忧。
但这些想法不能说,只能放在心里,不能与阿史那咄捺生冲突,毕竟阿斯温也是牙帐保守派,当年深受启民可汗保守主和立场的影响,又深得启民可汗的赏识,早已被划为保守一系,所以即便心里有不同想法,也必须屈从于保守派利益,维护阿史那咄捺在牙旗的绝对权威。
就在这时,失毕阿史德跋苦水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走上城墙。做为牙旗步军统帅,他的主要任务是攻打鬼方城,所以带着步军主力一直跟在阿史那咄捺的后面,迟迟没有投入战场。
阿斯温看到他,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语含嘲讽,“我总算等到你了。”
跋苦水理解阿斯温,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火,不以为意,“戍堡交给我,你去戍外两翼,带着精骑打他个落花流水。”
阿斯温嗤之以鼻,“现在这个局面,谁还会舍身忘死?”
跋苦水笑了,摇摇手,语含双关,“主动撤离与被动撤离的后果截然不同,叱吉设有他的难处,而我们也需要一个推脱的理由。”
“毫无意义。”阿斯温手指堆在雪地上的尸体,忿然说道,“这个代价是否值得?这么多鲜血和生命的付出,意义何在?”
跋苦水神色渐冷,一言不。这一仗打到现在非常憋屈,落入对手陷阱,处处被动,劳而无功,上上下下都有怨言,这是之前没想到的,但做为叱吉设的心腹,他知道叱吉设如今的处境很困窘,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政治对手的打击,为最大程度逆转被动局面,叱吉设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以改善自己的困境,而这个代价当然就是普通将士的生命,否则如何营造出一个两败俱伤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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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联盟帅营,李风云接到了韩世谔急报,豹骑军、雷霆第四军及辱纥王孟坝所领控弦,踏雪疾行,于十月二十四夜抵达桃水东岸,于十月二十五黎明前渡过桃水,向西岸的突厥人动了突然袭击,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一鼓而下,一战而定。
李风云大喜,急告先行赶赴平地松林设伏的米庸、慕容知礼和阿会川,韩世谔已攻占桃水,切断了突厥大军的退路,突厥大军闻讯后必急撤退,请伏击诸军迅做好准备,切莫贻误战机。
又急告前线诸军总管,桃水已拿下,突厥人即将撤退,各军务必抓紧时间,竭尽全力奋勇围杀,并请马军各部做好衔尾追杀之准备,务必乘着敌军仓惶而逃之良机,痛下杀手,大肆缴获。
又命令总管南玉堂带着联盟第五军、总管呼延翦带着雷霆第一军立即赶赴东湖戍战场,做出不惜代价完成合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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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牙旗帅帐,前线各部急报,中土大军鏖战一天后,竟然继续攻击,就像一群杀红了眼的恶狼,四面扑来,杀气腾腾,势不可挡,尤其东湖戍战场,中土人增兵了,攻势更猛,有连夜攻克戍堡完成合围之可能。
战局突变,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原因是什么?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仗坏就坏在不知彼,己方一方面傲慢自大、大意轻敌,一方面在鬼方假情报的欺骗下,错误地估计了安州局势,做出了错误决策,以致于陷入今日困境。
“从对手动向来看,还是要合围,而最大可能就是他们的援兵来了,他们已经具备了围歼我们的绝对优势。”史阿里门十分紧张,他在己方落入陷阱的情况下,抱着一丝侥幸坚持不撤,如果大败而归,阿史那咄捺固然要承担主要责任,但他的前途也完了,当真是玉石俱焚。
阿史那咄捺眉头紧皱,轻轻摇头,“如果白狼来了援兵,他有必要连夜围杀?理所当然是麻痹我们,拖住我们,等到援兵悄悄进入战场,再展开凌厉一击。”
“难道他们的援兵已经到了,已经进入战场?”史阿里门愈紧张了。
“我们的斥候难道都是瞎子?”阿史那咄捺不以为然,“战场这么大,天气这么恶劣,我们的斥候四面散开,白狼大量援兵进入战场,岂能看不到?”
史阿里门看了阿史那咄捺一眼,欲言又止,心想依你这么说难道还是我们的援兵杀来了?但牙旗的主力都在这里,剩下的一部分留守牙旗,一部分在闪电河一线阻御燕北的中土军队,哪有援兵进入安州?
“收缩防守,静观其变。”史阿里门毅然改变主张,果断提出建议,“若事不可为,则迅脱离战场,火撤离。”
阿史那咄捺冷笑,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现在也要主动撤离了,不是舍命也要把我拉下马吗?怎么不死战到底啊?“既然如此,那就命令各部,且战且退,收缩防守,做好随时撤离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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