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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六,闪电河,碛东南牙旗。Δ文学迷『.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亦都护阿史那耶澜、吐屯阿史德漠煌、达干史阿里门以及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出牙旗十里,迎接从大漠牙帐千里迢迢赶来的三位巡察特使,大逻便特勒阿史那伊顺、俟利杨善经,以及大漠拓羯军的达干安咄汗。
阿史那伊顺是启民可汗的堂弟,牙帐中枢核心重臣。其官居大逻便,相当于中土亲王级别的中枢宰执,位高权重。
杨善经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亲弟弟。当年义成公主奉旨出塞和亲,嫁给启民可汗为妻,年少的杨善经担心姐姐孤独思乡,遂毅然出塞陪侍左右。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杨善经不但长大成人,亦在牙帐成为中枢成员,以俟利一职参与机要,炙手可热。
安咄汗是牙帐俟利安乌唤之子。安乌唤与史蜀胡悉齐名,都是牙帐昭武九姓胡的鼎柱人物,都是始毕可汗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昭武九姓胡在大漠上展已久,开枝散叶,如今已达数万之家十几万人口,其青壮善骑射,谓拓羯之士,其军队称拓羯军,战斗力很强,声名显赫,号称是大漠上仅次于牙帐禁卫军附离(狼)之师的彪悍劲旅。安咄汗就是这支由昭武九姓胡组成的拓羯军的军事参谋达干。
这个巡察团的规模不大,三位官员,一些僚属和亲卫,但级别很高,一个亲王级别的中枢核心,一个中枢大臣,一个拓羯军的军事参谋,可见牙帐对安州和东北局势的高度重视。
然而,碛东南牙旗的四位军政长官,他们看到的不是这个巡察团的高级别,体会到牙帐对碛东南局势的深切关注,而是看到这个巡察团所表现出来的政治上的复杂性,以及由此所带来的深重隐忧。
这三位官员代表了牙帐截然对立的两种政治立场,特勒阿史那伊顺是牙帐激进主战派,是始毕可汗的坚定支持者,而杨善经是牙帐保守主和派,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代言人”,至于安咄汗,他代表的是昭武九姓胡,代表了大漠上的一个外来徙居族群,而做为一个既具备游牧迁徙性质又具备营商谋利特质的民族来说,当然以生存和利益至上,为此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在牙帐内部他不但是激进主战派,还是积极推动南北大战的重要力量之一。
此次东巡,始毕可汗以德高望重的特勒阿史那伊顺为主,以昭武九姓胡的权贵安咄汗为辅,一老一少、一文一武,默契配合,应当可以控制全局,达到预期目的,但杨善经岂是善善之辈?他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弟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实际上都代表了可贺敦义成公主,代表了以义成公主为的牙帐保守主和派的立场,背后有座大靠山,再加上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亦都护阿史那耶澜都是他的政治盟友,松漠牙旗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亦属同一阵营,不难想像杨善经此次东巡中话语权之重,足以与阿史那伊顺和安咄汗正面抗衡。
杨善经踌躇满志而来,但谁能想到,在巡查团冒着风雪、历尽艰辛、长途跋涉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安州和东北局势已经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他们离开牙帐所在于都斤山东麓万山海时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正是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亦都护阿史那耶澜焦虑不安忧心忡忡所在。
十月底,巡查团从万山海出的时候,接到的消息是,有一支打着中土叛军旗号的军队,越过闪电河,突破突厥军队的围堵,乘着奚族和契丹两族大战于托纥臣水之际,突然杀进安州,并迅攻占了安州,迅影响乃至可能会改变南北对峙大局。
牙帐对此判断是,中土主动“出手”攻打安州,是动新一轮南北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土继西征吐谷浑、西域和东征高句丽后,动的第三轮对外征伐,南北大战即将全面爆,而这场战争不是大漠主动挑起来的,是中土强加给大漠的,所以牙帐内部再争论“主战”、“主和”已没有意义,中土都开始试探性攻击了,大漠就算卑躬屈膝、厚颜求和也是痴心妄想,老老实实放弃妄想,立即加快战争准备,迎接新一轮南北大战。
牙帐主和派面对既定事实,哑口无言,不得不向主战派妥协,齐心协力进行战争准备,同时就东北局势的应对策略也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以妥协忍让、以大汗国在东北利益的损失,来换取南北关系在未来一年的艰难维持。
牙帐有信心在未来一年时间内完成战争准备,因此基于这一策略,始毕可汗十万火急传令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以及负责掌控霫、奚和契丹三族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面对东北局势的突然变化,要高度警惕,要理智处理,要以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为要目标,而从这一目标出,叱吉设和步利设要在可承受范围内,妥协忍让。至于具体应对之策,由叱吉设和步利设审时度势,灵活掌握。
但是,这个策略看似简单,完成的难度却非常大,因为战局瞬息万变,而中土如果决心攻占安州和东北,以碛东南牙旗、松漠牙旗和奚、霫、契丹三个别部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然而一旦碛东南牙旗、松漠牙旗和东胡三个别部倾尽全力与入侵的中土大军作战,则南北战争必定爆,中土必定要攻敌不备,乘着大漠没有完成战争准备的有利时机,越过长城深入大漠,如此则大漠就算不败,就算把中土大军杀退了,自身损失也难以估量,而更可怕的是,大漠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西突厥,一旦大漠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如何抵挡来自大金山方向的西突厥大军的攻击?
权衡再三,始毕可汗和牙帐最高决策层还是决定派出一支高级别的巡查团,日夜兼程赶赴东北,代表牙帐主持大局。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都是镇守一方的军事长官,都不是牙帐最高决策层成员,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政治立场都是“保守主和”,对中土抱有非常严重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以这种心态面对张开血盆大口的中土,必定吃亏,再加上因为没有始毕可汗和牙帐的授权,关键时刻两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如此一步错步步错,极有可能一败涂地,一旦安州丢了,东北也失陷,中土抢得先机,则大漠就被动了,南北大战的胜算也就更少了。事关突厥汗国的未来,还有牙帐这一代主政者的宏图大志,不能不竭尽全力。
结果当真如始毕可汗和牙帐所担心的,碛东南牙旗果然处置失当。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虽然在接到牙帐命令后拿出了对策,并果断反击,直扑安州,但因为之前错误判断了战局,之后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以致于错失战机,遭到安州迎头痛击,未能在松山一线建立屏障,未能实现对东北的保护,结果不但把安州丢了,还把东北推进了深渊。
三天前,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突然现身,带来了东北噩耗。始毕可汗、牙帐和碛东南牙旗最担心、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出现了,南北战争刚刚拉开序幕,大漠就陷入了被动。
十月底叱吉设阿史那咄尔兵败安州,这个消息巡查团于南下途中接到,考虑到安州失陷,东北门户打开,东北局势严峻,巡查团加快了行进度,只是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局势变化。
东北陷落。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安咄汗震惊不已,难以置信。中土果然布局良久,不击则已,一击致命,竟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之势,一鼓而下,根本不给大漠做出反应的时间。
如今奈何?站在寒风呼啸的原野上,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安咄汗神情沉重,一言不,而阿史那咄捺、阿史那扎兰等人亦是面色晦暗,颓丧不已。
一行人匆匆赶至牙旗,走进温暖的穹庐,稍做休息。
三位巡查特使恢复了点体力,整理了一下糟糕透顶的心情,然后立即召见叱吉设阿史那咄尔,询问中土军队从出塞到攻占安州、再到击退碛东南突厥大军的详细经过。
巡察使有始毕可汗和牙帐的授权,阿史那伊顺又是牙帐德高望重的元老级重臣,高居牙帐中枢核心的大逻便一职,权势倾天,所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即便是启民可汗的嫡子,始毕可汗的亲弟弟,也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唯一隐瞒的就是自己的隐秘“心思”。
任何一个对策、决定和命令都有利弊得失,实施过程中都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偏差,其所导致的结果可能与预期相差十万八千里,尤其在战场上,战局瞬息万变,这一刻这个对策是正确的,但下一刻可能就是错误的,因此单纯从事实陈述来说,即便有了严重后果,一般也会找到各种客观和主观原因推托责任,除非他自己承认,否则肯定没有证据证明他别有居心或图谋不轨。
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安咄汗从阿史那咄捺的陈述中,敏锐察觉到一些关键之处。
中土第一皇统继承人齐王北上巡边,至今未归,始终陈兵怀荒边镇,虎视眈眈地盯着闪电河,有力牵制了碛东南牙旗,给了安州以有效策应。
白贼就是中土赫赫有名的秘兵刀,此人不但没死,反而奇迹般地复出了,而他的背后就是裴世矩,据此推测,随着秘兵刀的复出,中土高层之间的矛盾有所缓和,合作大于对抗,而原因肯定就是南北战争的需要。至于李子雄,那是个在政治上已远离中土中枢的“过气”人物,即便复出亦不会委以重任,更不会承担如此重任,所以在牙帐高层眼里,李子雄不足为虑,真正需要关注的是秘兵刀,是裴世矩。
鬼方一战,阿史那咄捺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那就是个陷阱,中土军队为了打东北,先就要避免腹背受敌之危,于是想方设法诱使碛东南牙旗出兵反击,而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为了给东北设立一道屏障,必须出兵,结果就掉进陷阱。好在阿史那咄捺谨慎,临危不乱,虽有损失,但没有伤筋动骨,基本保留了碛东南牙旗的实力,给接下来解决安州和东北危机留下了足够的腾挪余地。如果惨败而回,面对今日危局,大漠有心无力,一筹莫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听完阿史那咄捺“天衣无缝”的陈述,阿史那伊顺暗自叹息。
安州和东北失陷,阿史那咄捺罪无可恕,不论他的理由多么充足,都要受到惩罚付出代价,然而,让人憋屈郁愤的是,正因为安州和东北以匪夷所思的度失陷了,大漠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接下来即便拿出对策,但因为实施需要时间,也就错失了最佳反击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不能用最小代价逆转危局,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为了避免过早引爆南北战争,牙帐只能忍气吞声,以妥协来换取宝贵时间。
妥协就是谈判,就是讨价还价,就是保守主和派的任务,需要他们利用自己与中土的良好关系,竭尽所能为大漠争取最多利益,而这种事激进主战派就算忍气吞声去干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反而会被中土人精心算计,会让事情走向反面,与初衷背道而驰。
阿史那咄捺就是牙帐保守主和派的中坚人物,碛东南牙旗又与安州和东北毗邻,现在安州和东北又都在中土手上,如果大漠要与中土谈判,阿史那咄捺无疑就是最好人选,所以始毕可汗和牙帐激进主战派从大局考虑,为了维持牙帐内部团结,维持对立两派之间的合作,只能网开一面暂时放过阿史那咄捺,让其将功折罪。
阿史那咄捺显然对此有所预料,安州和东北局势越是恶劣,中土越是表现得咄咄逼人,牙帐越是被动,他这位牙帐保守主和派的地位就越是稳固,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阿史那伊顺对已经生的事不予置评,稍作沉默后,开口问道,“叱吉设,面对今日危局,可有对策?”
阿史那咄捺摇摇头,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接受可汗的责罚。”
阿史那伊顺抚须而笑,“我奉可汗之命东行巡察,处置危机,不是来责罚你的。当然,可汗可能会下令责罚你,但在命令没有下达之前,你还是碛东南牙旗的设,你尚需尽心尽力确保碛东南之安全。”
阿史那咄捺点点头,犹豫片刻,说道,“牙旗对今日危局有两个应对之策。一是立即向安州展开反攻,乘着中土军队远征弱洛水,主力未回,留守兵力薄弱的有利时机,猛烈攻击,迫使中土军队的主力迅回撤,继而给霫族和契丹两个别部争取到喘息时间,破坏中土以雷霆之势迅控制东北的妄想。不出意外的话,中土军队会因此陷入困境,东北那边未能全部拿下,而安州这边又战火再起,顾此失彼,步履维艰,眼睁睁丧失先机,如此就给我们赢回了主动,接下来可殊死一战,亦可在谈判中抢得先机。”
阿史那咄捺以委婉方式,试探性地提出了谈判议和的建议。
实际上碛东南牙旗已不具备二次攻击安州的条件。上次攻击失利不但损失大,严重打击了士气,还消耗了大量物资,影响到了部落族众过冬,另外局势已经明朗化,中土夺取安州和东北的布局已全部显现,如今燕北怀荒那边有中土的齐王虎视眈眈,幽州古北口这边有中土边军陈兵以待,奚族诸部已投降中土,更糟糕的,步利设阿史那咄捺带着松漠牙旗主力大军倒戈了,估计契丹和霫族很快也要投降中土,这种局面下,碛东南牙旗如果二次攻打安州,纯属作死,根本就不像阿史那咄捺描述的那般可以赢回主动。
阿史那咄捺之所以胡扯,目的就是抛砖引玉,就是为了委婉引出“谈判议和”这一建议。
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和安咄汗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很有默契地取得了一致。
“说说你的第二个对策。”阿史那伊顺没有“点破”阿史那咄捺的小心思,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得到阿史那伊顺的明确暗示,又看到杨善经眼里的肯定之色,阿史那咄捺心中大定,不再忐忑,但依旧保持谨慎,小心翼翼地说道,“第二个对策就是缓兵之计,以谈判来争取时间,从中寻找逆转机会。”
“逆转?”阿史那伊顺略感惊讶,“如此局面下,还有逆转之机会?”
阿史那咄捺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如果你知道少郎河一战的详细经过,就知道我所说的逆转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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