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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怀远镇,东征统帅部。
宇文述接到圣主诏令,同意东征统帅部所拟“水6并进、三路同攻”之计策;同意齐王北上扶余巡边,并切实承担起敦促安东大军攻打平壤之重任;另外行宫暂停北平临渝,至于行宫是否于攻击开始前抵达怀远,圣主是否亲自指挥大军强渡辽水,则只字未提。
从这份诏令中看得出来,圣主和中枢对东征统帅部做出了让步,对齐王亦做出了妥协,但圣主很生气,中枢很不满,对第三次东征更是不甚乐观,所以圣主犹豫了,对御驾亲征亦无自信,于是停下了前进脚步,踌躇观望。
宇文述颇感忐忑,急召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一则宣达诏令,二则就行宫暂停临渝一事,从政治军事上做出评估,以裨补阙漏,保证统帅部正确领会圣主和中枢的真实意图,不至于让此事影响乃至危害到第三次东征之结果。
攻击日期日趋临近,郭、李、薛、崔四位大将军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一个个忙得团团转,突然接到宇文述的急召令,知道事关重大,遂放下手头要事,快马加鞭、风驰电挚赶回统帅部。
宇文述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没有空闲,直到四位大将军都来了,这才出面接待。先是拿出圣主诏令请四位大将军过目,然后把自己对诏令内容的理解、心中所产生的疑虑,以及对此事的初步评估,和盘托出。
四位大将军神情凝重,集体沉默。
齐王北上扶余会合安东大军,与东征统帅部紧急调整攻击之策,看上去互为因果,实则两者之间并无紧密联系,这一点统帅部的五大将军一清二楚,而圣主和中枢亦是眼睛雪亮,看得很通透。
也就是说,即便齐王没有北上扶余会合安东大军,东征统帅部也要调整攻击之策,原因很简单,从政治上来说,圣主和中枢借助东征来打击和削弱安东乃在情理之中,但从军事上来说,此举带来的不确定变数太多,风险太大,一旦矛盾激化,必然爆冲突,自相残杀还是危害小的,怕就怕安东大军临阵倒戈,到那时不但第三次东征要以惨败而收场,就连刚刚并入中土版图的安东地区也得而复失,拱手还给了突厥人,由此导致中土在内外两个战场上一败涂地,而这个恶果是致命的,尤其在南北战争即将爆的不利局面下,中土必将遭遇空前危机,中土统一大业岌岌可危。
如此严重罪责谁来承担?圣主当然不会承担,中枢也不会整体请辞,最后只能由打了败仗的卫府来承担,由宇文述、郭荣、李景、薛世雄、崔弘升等卫府武卫大将军和十几万卫府将士来承担,而大家拼死拼活,既流血又流泪,最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这让浴血奋战、舍生忘死、马革裹尸的中土将士情何以堪?
第一次东征失败及失败后的清算,对卫府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可承受的血淋淋的教训,同样的错误岂能再犯?就算宇文述对圣主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但卫府不是他宇文述一个人的卫府,十几万卫府将士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私军,所以宇文述不敢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毕竟失败的结果是一损俱损,满盘皆输,于圣主于卫府于国祚于中土均无半分好处,所以宇文述为了第三次东征的胜利,为了卫府和将士们的荣耀,哪怕得罪了圣主,激怒了中枢,也绝不会赔上卫府十几万将士们的生命和国祚安全、中土利益了。
此事对卫府来说行得正做得直,理直气壮,但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则是被卫府狠狠打了一巴掌,打得颜面无存,好在有齐王及时出面做了一下挡箭牌,不至于被卫府打得鼻青脸肿,打得反目成仇。
但这种事摆在明面上没办法说,说不出口,圣主和中枢重臣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把矛头对准齐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愤怒。
而齐王与安东大军的会合,也的确对圣主和中枢构成了严重威胁,对东征结束后的国内政局走向也产生了严重影响,好在此事并不是一无是处,从军事上来说却是有利的。水6并进三路同攻,声势很大,以如此强劲实力攻打一个奄奄一息崩溃在即的弹丸小国,胜利是板上钉钉,只要运气好,必能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如此开疆拓土的武功,对圣主、中枢、卫府、齐王和安东等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有好处。所以面对这一唾手可得的现实可期的巨大利益,圣主和中枢权衡再三,也只能对卫府、齐王和安东做出妥协退让了。
只是,脸面很重要,圣主和中枢丢了面子,再加上目前东征战场上形势复杂,变数无穷,后果难料,指挥难度非常大,一旦御驾亲征出了意外,圣主和中枢就不是丢脸,而是丢人了,于是严重缺乏自信,不得不暂停临渝宫,暂时作壁上观了。
至此,在东征统帅部的努力下,对东征造成严重且致命干扰的几个重要因素均被排除,圣主不会亲临前线了,中枢不会指手画脚了,齐王也被驱离指挥核心了,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亦不再南下怀远,而是自成一路独自作战了,东征统帅部可以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最大程度行使战场指挥权,集中全部力量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攻打高句丽了。
接下来谋求什么?当然是谋求东征的最大利益,争取最大战果,也就是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建立开疆拓土之武功。
凭借怀远这十几万东征将士,再加上来护儿的水师,能否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
宇文述没有信心,第一次东征惨败给了他巨大打击,心里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加上目前内忧外患之困局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重压,让他根本不敢冒险,所以只能把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的希望寄托于李平原和安东大军。
然而,安东大军不受东征统帅部的控制,宇文述也指挥不了李平原,而尤其让人害怕的是,齐王与安东大军会合后所存在的致命危害一旦爆,必将对东征造成毁灭性打击,所以宇文述非常矛盾,患得患失,既期望齐王、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以国家利益为重,然诺守信,浴血厮杀,但这在他看来绝无可能,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又担心他们为一己私利而背信弃义,祸害中土,但这显然又有杞人忧天之嫌,结果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无所适从了。
宇文述的疑虑,同样也是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的不安。五位大将军的想法实际上都一样,都想摧毁高句丽开疆拓土,而若想实现这一目标,都知道李平原和安东大军至关重要,不可或缺,但现在的问题是,谁能控制安东大军?谁能如臂指使地指挥李平原?谁能让李平原不惜代价倾尽全力,把安东大军全部投入战场,殊死一搏?谁都没有这个能力,宇文述不行,圣主不行,裴世炬亦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所以五位大将军坐在一起,想着李平原,不约而同地从心底涌出一股异样的复杂情绪。突然间,北疆便崛起一支新兴势力,而这支势力在崛起之初便拥有强大的难以估量的潜力,正因为潜力巨大,才让圣主和中柜感受到了威胁,必欲杀之而后快,只是,这支新兴势力的背后不仅有当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裴世炬,还有以山东五大豪门为的山东贵族集团,只待其展壮大,其实力之强对中土危害之大可想而知,又岂是圣主和中枢能够任意鱼肉之对象?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宇文述终于打破沉默,语气凝重地问道。
“平壤。”李景毫不犹豫地答道,“诛杀高元,灭亡高句丽。”
宇文述看看面无表情的郭、薛、崔,又看看李景,质疑道,“理由?给我必胜的理由?”
李景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回道,“安东承诺,此仗以死相搏,不攻陷平壤,一兵一卒也不退过鸭绿水。”
宇文述惊讶了,他没想到李景竟然给他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理由。
“荒谬。”宇文述轻叱道,“滑公,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你说对了。”李景手指宇文述,又拍拍自己的头颅,严肃说道,“许公,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此言一出,宇文述顿有所悟。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裴世炬、李平原既然向圣主和中枢做出了承诺,那就要负责任,就要以人头做担保,否则如何向圣主和中枢交待?如何取信于天下,立足于天下?
但是,以宇文述对裴世炬、李平原的了解,他不相信。这两位玩的就是阴谋诡计,而他们的承诺正是阴谋诡计的重要部分,你若相信了他们的承诺,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最典型的例子,李平原死而复生,死人变活人,你能说与裴世炬无关?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精心布局,你还能相信他们吗?
宇文述沉思良久,语含双关地问道,“你相信安东?”
李景意味深长地一笑,转目望向崔弘升,意有所指地说道,“某相信黄台公,相信黄台公的攻击之策。”
宇文述无声叹息。郭荣眉头深皱,目露不满。薛世雄目光炯炯地望着崔弘升,眼神凌厉,咄咄逼人。
崔弘升泰然自若,很平静。内部斗争无不在,关陇人与山东人的斗争更是刀刀见血,而李景、薛世雄借机突然向崔弘升难,直接把崔弘升推到风口浪尖上,乃是必然,否则何以胁迫崔氏,榨干崔氏,让山东人在前面冲锋陷阵?
“某的建议是,提前动击。”崔弘升慢条斯理地说道,“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直杀鸭绿水,不惜代价强渡鸭绿水,力争于雨季前抵达平壤城下,只待与安东大军会合,便可动攻城大战,借助安东力量,一鼓而下。”
宇文述与郭、李、薛互相看看,彼此眼神交流了一下,均表认可。
“黄台公认为,何时攻击最佳?”宇文述问道。虽然圣主和行宫暂停临渝,暂时不来了,没有攻击时间限制了,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不能仓促进攻。
“选锋军万事俱备。”崔弘升躬身致礼,主动请缨,“许公,四天后,即四月十二,选锋军可渡河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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