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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指挥远征选锋军强渡辽水,第三次东征就此打响。
高句丽人在辽水一线稍作抵抗便全线后撤,不做无谓牺牲,全部撤进辽东城,据城坚守,扬长避短,以便最大程度利用有限力量打出最好战果,实现预期目标。
崔弘升渡河之后,命令选锋各部乘胜前进,直杀辽东城,包围辽东城。
辽东城距离辽水不过百余里,是高句丽防御中土的第一重镇,防守能力非常强悍,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曾两次遭到中土大军的数月围攻而不失,创造了空前奇迹,成功牵制和消耗了中土军队,为高句丽的生存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一次,辽东城面对中土大军的第三次攻击,还是采用了同样的计策,只是连续三年的战争已让它饱受重创,难以为继,其现有实力已难以抵挡中土大军的猛烈攻击,已难以第三次实现预期之目标,所以辽东城上上下下即便斗志昂扬,但已无必胜之信念,唯有一腔热血,誓死卫国。
四月十三,上午,崔弘升飞马赶至辽东城下,实地查探军情,又认真听取了诸军将的禀报,随即下达命令,四面包围,但围而不攻,等待主力大军的到来。
又命令武贲郎将晋文衍,率本部人马向千山一线攻击前进,为选锋军东进攻打乌骨城开辟一条安全通道。
诸军将纷纷请命,要求攻打辽东城,不惜代价攻陷城池以洗雪前耻。
辽东城已成为远征军的梦魇。第一次东征就受阻于辽东城下,久攻不克,导致攻击进程严重贻误,而第二次东征如出一辙,还是受阻于辽东城下,圣主甚至亲临城下督战,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辽东城就像一块磐石横亘在远征军前进道路上,又像一根刺扎在远征将士们的心灵深处,甚至,它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远征军的军心和士气,影响到了远征军的攻击策略。
对此崔弘升颇为感慨。战争开始前,谁能想到这座蛮夷小国的边陲重镇,竟然在战争中挥出了巨大的决定性作用,不但直接影响了战争进程,还改变了战争双方的命运乃至天下大势。
这场战争注定要载入史册,而辽东城也将因此名垂千古,即便它可能在这场战争的最后阶段化为一片废墟,也无法抹杀它惊鸿一瞥的辉煌。
不过,崔弘升无意攻打辽东城,事实上他对前两次东征中圣主和统帅部执意攻打辽东城,甚至倾尽全力、不惜代价攻打辽东城的做法,颇有微辞,只不过碍于形势和身份,不敢宣之于口而已。远征将领中,与其有同样看法的亦大有人在。
这场战争因为远征作战,受制因素太多,所以从军事上来说,最佳策略就是以最快度攻击平壤,只要攻克了平壤,这场战争也就稳操胜券再无悬念了,因此攻击度是关键,千万不能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更不能把有限力量投在次要甚至是无足轻重的目标上。辽东城打不下来就不打,四面包围即可,有什么必要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有宝贵的时间,去攻打一座边镇,一个非主要目标?
然而,圣主御驾亲征,不但干涉军事指挥,还亲临前线督战,业余的指挥专业的,结果可想而知,该干的事不干,不该干的事干得热火朝天,主力大军不是风驰电挚直杀平壤,而是在辽东城下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和生命,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其果,自取其祸,害人害己害国。
第三次东征,圣主还要御驾亲征,可以预见,对于久攻不下并给圣主带来巨大耻辱甚至带来政治灾难的辽东城,圣主势必要杀之而后快,势必要动第三次攻城大战,势必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势必会给第三次东征带来无法估量的风险。
阻止圣主御驾亲征,这是东征统帅部的共识,但这显然不实际,统帅部没有这个能力,最多也就是想方设法设置一些阻碍,于是统帅部的大将军们非常默契地联手合作,上至宇文述、郭荣,下至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都做出了各自的努力,比如拒绝安东大军南下怀远会合,调整攻击计划,提前渡河攻击,等等,当然,他们并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或许上苍眷顾,圣主竟然做出了行宫暂时滞留临渝的决定,暂时不去辽东战场御驾亲征了,这对统帅部来说是个意外之喜。东征进入第三年,统帅部才算真正拿到了战场指挥权,专业的事情总算由专业人士干了。
但圣主和中枢并没有做出不去辽东战场的决策,圣主亦没有明确表示不再第三次御驾亲征,所以行宫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北上赶赴辽东,圣主也随时都有可能渡过辽水亲临战场,统帅部在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全面掌控战场指挥权、如臂指使地指挥第三次东征的时间十分有限,为此,统帅部的大将军们达成共识,在有限时间内竭尽所能争取最好战果。
具体来说,就是吸取前两次东征失利的惨痛教训,不再与敌人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再主次颠倒、本末倒置,不再犯下低级错误,坚决执行既定决策,以主要力量攻打平壤,以辅助力量包围东进途中的辽东城、乌骨城等数座重镇,且围而不攻,只以最小代价保障主力大军的粮道安全即可。
如此一来,崔弘升的任务就艰巨了,风险就很大了,但只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平壤城下,给主力大军跟进包围平壤打开通道,那么即便圣主和中枢到了辽东战场,圣主亲临辽东城下,粗暴干涉统帅部的指挥,要再一次挥师攻打辽东城洗雪耻辱,统帅部也有充足理由劝谏和恳求圣主了,毕竟崔弘升已孤军深入,若主力大军不迅跟进支援,等于置崔弘升和选锋军于死地,等于置第三次东征于败北之绝境,而这是圣主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圣主必然会做出正确选择,绝无可能再集中力量攻打辽东城,再在同样的地方犯下同样的错误。
崔弘升要兵贵神直杀平壤,但这一决策他不能也不敢公开告诉自己的部下。
事实上统帅部并没有公开做出这一决策。统帅部高层出于政治考虑,几位大将军明明都有这个想法,却都不敢公开做出这个决策,只是在彼此间形成一种默契,而这个默契就是,只要崔弘升的选锋军推动战局向统帅部预设的方向高展,统帅部就密切配合,宇文述、郭荣、李景和薛世雄四位大将军就会倾尽全力尾随跟进,就会把主要力量投到攻打平壤的这个最高目标上。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原因就在于中央集权,就在于圣主和中枢对卫府军权的削弱和蚕食,就在于卫府已失去在战争决策中所应该拥有的地位和话语权。
此次东征,圣主和中枢尚未亲临战场,统帅部真正掌控了全部的战场指挥权,但这并不代表统帅部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把圣主和中枢丢到一边,就可以单纯从军事上去争取东征的胜利,而完全不考虑这种行为将在政治上给卫府和他们自己所带来的危害。
前两次东征,远征大军渡过辽水就开始猛攻辽东城,久攻不下就愤怒、急躁,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公牛,瞪大一双通红的眼珠子,不管不顾疯狂攻击,完全忘记了东征的目标是平壤,而不是辽东城这座边陲小镇,但这是中枢决策,是圣主诏令,甚至圣主亲临战场、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奋勇当先,你军方除了舍身赴死外还能说什么?你不打就是抗旨,就是怯战,甚至图谋不轨别有居心,在政治上就是自取死路,难道你还能牛逼哄哄地指责圣主和中枢是错误的?
中央集权导致威权至上,威权至上导致一言堂,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若有人指责圣主和中枢错了,当然就是挑衅威权,就是*****就是威权的敌人,于是灰飞烟灭。
这种政治大环境下,即便是圣主的绝对心腹宇文述,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畏畏脚,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他在第三次东征中,即便表露出了阻止圣主御驾亲征的意图,并小心翼翼地给圣主设置一些障碍,但打的都是“维护圣主和中央威权”的旗号,政治正确,就算激怒圣主也不会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
由此不难推及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等四位大将军的心理了,他们绝无可能在政治上犯错误,而若想政治正确,先在军事决策上就不能与圣主和中枢对着干,渡过辽水后就不能不打辽东城,否则你如何解释?你敢说圣主和中枢在前两次东征中倾尽全力攻打辽东城是错误的?如果攻打辽东城是错误的,那前两次东征的失利岂不都是由圣主和中枢瞎指挥造成的?你这不是公开质疑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吗?你这不是****吗?
所以宇文述等人虽然都不想攻打辽东城,都想一门心思快马加鞭直杀平壤,但谁都不敢公开做出这一决策,于是只能形成默契,嘴上说打辽东城,实际上直杀平壤,如此一来既迎合了圣主和中枢的心意,维护了他们的威权,保持了政治正确,又能在圣主和中枢亲临战场后,不留痕迹地把攻击策略重新调整回来,以维护自身之安全。
崔弘升因此很矛盾,面对诸军将的请命,他不好严词拒绝,以免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挫伤了士气,但又不能答应,不能让辽东城拖住大军前进的脚步,延误大军攻打平壤的时间,所以崔弘升只能一推了之,什么时候攻打辽东城,统帅部说了算,诸公稍安勿躁,等宇文述和郭荣两位正副统帅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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