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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所见,心中所照,过去未来更向极尽而去,从未曾观照过如此广博的世界,但亿万万世界又都在自己的眼眸之中。
故而那千古三问再度被抛出。
我是谁?
李辟尘知道自己就是李辟尘,三个字不会消弭,故而也永远不会忘却,他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的过往,也知道自己的未来,更明白当下他身在何方。
这片宫阙中的少年人们都躲藏起来,他们瑟瑟发抖,只有一个少年走得慢了,不小心跌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那个白衣人,而空无老人同时转过头来。
李辟尘伸手指向那个少年,空无老人没有说什么。
那个少年就是“无测”。
如度入正果,少年的眼中光华尽去,虚幻的轮廓化为尘埃,而李辟尘的身躯也从此间消亡。
宫观内寂静无声,空无老人拂袖,那些散乱的蒲团重新归于各处,那些少年人们如蒙大赦般的回来,战战兢兢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但很多人眼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他们的心中生出种子,千万年的回溯,不可揣度的大衍计数,无情的岁月承载着他们的记忆,早已消逝流离,不在世间存在。
忘却了一切是正确的吗,如今有一位不曾忘却一切的人出现了。
空无老人的声音浩大绵长:“诸无之子,对应一有,此亦为世间恒定,不该疑惑.....”
不该疑惑吗?
有少年人忽然轻声道:“谁又下的规矩,凭什么那李辟尘就是一有?”
“谁又下的规矩,凭什么我等就是诸无?”
“都是无名相,谁比谁又高出半点?他可以为‘有’,我们为什么不行?”
空无老人没有回话,只是垂下目光,看向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低下头,不敢直视空无老人,但是眼中却已经溢满怀疑与愤恨。
宫观之中,生出二心者不仅仅是他一人。
空无老人知道,这场道谈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讲下去了,诸人心思生异,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
人有二心,便必向二心移动,不可挽救。
很多年前,无名之君问道空无。
空无老人看着那些少年,他们重重叠叠,好像回复成了一个人,他们都是谁呢,他们都是无名吗......
他忽然喃喃自语,亦是问出了李辟尘之前那个问题。
我是谁?
空无彼方无有生灵,但自己算什么,是空无本相的具象化吗?
自己是空无老人,可空无老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去的理由似乎不成立了,空无老人的心中开始探究自己的存在。
他发现自己每思考着这个问题,自己在这片虚幻世间的存在便薄弱一分。
他忽然想不起来,最后无名者问他什么问题了。
“他问了我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被困在这里....”
空无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恭喜老师,要得道了!”
之前那个少年忽然站起来,对空无老人作揖,他朗声道:“空无成空无,本相见本相,恭喜老师重回原本!”
他的声音很大,而空无老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模糊。
他定定的看着那个少年。
他看到那个少年似乎成长了,变成了一个很高大的人。
少年咧嘴,身形开始崩塌。
这世间所有的学子都开始把他忘记,他们的眼神迷茫,而空无老人则是定定的看着那少年崩塌的位置。
疑始自从何来。
“无忆......而不记。”
那少年人是谁呢,空无老人记不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一个离经叛道者,他被罗天的光芒所吸引,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掠过去,最后熊熊燃烧,连尸骨都葬在了那里。
山中的坟坍了一座,走出去的那个少年,就如同当年的那位离经叛道者,那个人在空无的彼方没有名字,只是罗天的人们,都称他为“越客”。
————
陌桑的八万血叶摇曳,莲华转动,随后天地之间有无穷白芒聚来。
血桑飞舞出去,八万桑叶把那座石像包裹,天地之间有茫茫巨白汇集于一点,紧随其后现身的,便是李辟尘。
只是此时的李辟尘,已经不再和原本一样了。
安定不动,便不可计量的高远,李辟尘那双深黑的眸子望向无名之墓,这座坟墓此时在他的眼中,也已经不再高大了。
天与地卑,已然不分高下。
道德天尊虽证无响,但却没有出现在空无论道之中,显然,他还在空无之前未曾进去,但是李辟尘却进去了,并且终于达成了最后的变化。
他一念转动起来。
世间万象皆都停止。
“恒无有,此乃世间本就存在的一种境界,从遂古至今,从未曾有人证过,只因为众生都在追寻空无,而不见眼前绚烂色彩。”
“我为一有,天地大有。”
李辟尘伸出手来,那花圃之中便飞起数朵神异的花,李辟尘拿三朵放下,第一朵是忘情花,第二朵是神灵花,第三朵是求道花。
忘情之花,所握权柄为“生逝”。
神灵之花,所握权柄为“明应”。
求道之花,所握权柄为“胜己”。
李辟尘为无名者献上三朵花,不免失笑:“这是借花而献,但心意真切,前辈心愿,今日我来实现,可安息矣。”
“生逝不求闻达世间,明应于空无三界,胜己而超远忘我,今日前辈开道,而我,得证莫若无止。”
“莫若以明,无止止境,此乃前辈心心念念所想,追求一生之境——恒无有。”
李辟尘对无名之墓喃喃道:“我是走了巧路,前辈所说的清静十三重,致虚极,应当是指的锤炼自己的意志,紧跟着,吾丧我,是要彻底放空自己,而最后的恒无有,是从丧我之中逐渐归来......”
“不过我走的路似乎岔了一点.....但结果却应该更好一些。”
“我得多谢我的道果,如果不是华山老人所弄出了雷声普化,或许我也不能如此轻易的进入丧我境,却又不失我心。”
“何等矛盾,真假非幻,却都在我身心之中上演,大幕拉开,又有几人能经历这般精彩?”
“好天地,好人间!”
“我来,我见,我踏足,我欢喜,我不当忘记!”
李辟尘大笑,洒然离去,青草随风起伏,仿佛碧落化土,成为青海沧澜,随风而舞,随波逐流!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倒不是说女子如何如何,也不是说情爱如此如此!这单独取来,却也是可看做万丈红尘之意啊!
周游于阴阳之外,终越出三界枷锁!
李辟尘的手伸出去,向无尽未来触碰,他看到仙祖与天罡的赌博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仙祖身上的红尘气越来越浓,而天罡童子身上的裂纹则是越来越多。
李辟尘看向岁月深处,他看到了镇元子,而镇元子豁然抬头,面色惊变,寸步难移。
“我帮了他,未曾霍乱!”
似乎是惧怕李辟尘动手,镇元子立刻出声,而李辟尘摇了摇头,向他作了一揖。
岁月上游的目光收走,镇元子惊魂未定,然而亦是大大不解,迷惑懵懂,只是呆愣愣望着人参果树,喃喃自语:“那太乙怎么回事.....他向我作揖干什么.....”
镇元子百思不得其解,说到底二人虽然没有仇怨,但也没有交情,而且镇元子曾经还想暗算太乙,虽然碍于当时与泰皇的赌斗,以及后来天乙之死,太平被擒,等等诸事把他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乱,但是太乙何等人物,他必然能够窥视到自己以前的种种小动作。
所以具体来说,没有仇怨是因为镇元子没有动手,心里想的计划又不是真的做了,太乙应当极其讨厌他才对,又怎么会向他施礼呢?
镇元子却是不知道,李辟尘那一拜,拜的不是他,而是神话中的那位镇元大仙。
因为他也曾经受过人参果的恩惠,说到底这是镇元子培育出来的灵物,虽然是太上无名与太上天根盗了一株.....
啊,这不重要,总而言之,礼是礼,情是情,仇怨是仇怨,这要拎的清楚分明。
李辟尘见过了镇元子,随后又看到了泰皇,他终究是失了意气,而之所以他没有出手,是因为天罡祖师已经准备舍身。
他请泰皇相看,一直注视着仙祖离开。
泰皇看到了太乙,他震动于对方的境界,苦涩于自己的衰落,复又洒然而笑。
生不逢时,来不逢世,惜哉。
李辟尘再向上去,他来到云溪谷中,他看到了那片潺潺的水流,他见到前面有一块青石,青石的不远处有一个中年男人。
神祖坐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他依旧在思索,为什么自己会见到青石。
李辟尘出现,没有掩饰,于是神祖豁然惊醒,只是回过头去时,眼中所见的,却是曾经和自己交谈过的那小小地仙。
也就是太乙天尊。
“现在不能叫太乙了。”
神祖在照见李辟尘的第一眼时,他便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地仙,也不再是那个太乙天尊,更不是雷声普化。
他仿若如凡人一般,却又超乎于凡人之上,是的,神祖甚至认为,自己也与凡人一般。
法与道的存在与否,似乎就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
神祖:“当年太一出手,在未来打了一拳,却被人挡下,他没有说这段事情,但岁月流淌,亦可照见未来,故我已看到....那阻挡他的人,就是你吗?”
李辟尘轻轻摇头:“不是我,另有他人,不过究竟是谁,您心里也有决断。”
神祖想了想:“第二次那个总该是你了。”
李辟尘这次点了点头。
神祖叹息:“我还没有想明白,为何会照见青石。”
李辟尘走上前去,越过神祖,他的手放在青石上,神祖心里一震,欲言又止。
但是李辟尘拍打青石,他甚至走了过去,青石没有发生半点变化,他也没有产生半点变化。
神祖:“因为你已经超乎于道之上了?”
李辟尘:“不错,正是道之上,亦是世人所求诉的我道,真道。”
“道是一种称呼,是象征着世间一切至极的道理,天之极理就是天道,人之极道理
就是人道,大括万象之极理就是大道.......我道,便是我为自己的道理。”
“我是谁?”
李辟尘笑问神祖:“你是谁?”
“不必拘泥于一点。”
神祖怔怔出神,他这样停顿了很久,直到眼前的那位白衣上皇已经化为茫茫云海散去。
古老的云溪谷内一直都是这般孤独,神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那是何等广阔,看着溪水,那是何等清澈,他的身后,这片山谷中因为他的注视而诞生出许多的花鸟鱼虫,难道它们也是世间绝顶的吗?
那当然不是的。
凡尘的虫子们,因为没有智慧,反而更加贴近于道。
神祖起身,此时离开青石的范围。
他从草叶上托下一只瓢虫,这只肥嘟嘟的瓢虫不敢反抗,神祖问它:“你是谁?”
瓢虫的甲壳张开,两个小翅膀抖了下。
它是个虫子,仅此而已。
当然,虫子,是人灵们对它们的称呼,它们自己是如何自称的呢?
它们自己没有自称。
有限的智慧让它们终身只能匍匐于泥土之中,但是正因为有限到了极点,所以它们才更加接近于真道。
它们的自我设定中,诸事皆是迷蒙的,只有两个是清晰的。
第一个是自我,第二个是生存。
也可以看做是认知与目标。
而人灵熙攘,四大众生,凡是有修行者,无修行者,凡是有智慧者,全都因为七情六欲的存在,大执着也好,太上忘情也罢,有情无情半情非人,正是因为情意而使世间丰富多彩,但也因为如此,而使他们忘记了何为真正之“真”。
神祖仰头,他问那鸟儿,鸟儿回以叽喳,他问那鱼儿,鱼儿回之以泡沫,他最后转头,看到自己刚刚放走的瓢虫,肥嘟嘟的家伙依旧趴在溪水边的石头上,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在水珠里一脚浅一脚深的踉跄走着。
他看着这片祥和的山谷。
他笑起来。
我是虫,我是鱼,我是鸟,我是风,我是气,我是潺潺溪水,无拘无束。
太一,看来最后我要先走一步,那么.....
你我还有重逢之日吗?
神祖走向青石,随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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