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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丁丑一语激起千层浪,登时令柳寻衣三人脸色一变,惊骇而迷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竹椅上的仇寒。
“轰隆隆!咔嚓!”
一阵电闪雷鸣,于刹那间将天地照的亮如白昼,亦将仇寒那张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容映的愈发阴森可怖。
面如死灰,五官狰狞,眉心紧蹙似心有不甘,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凝视前方,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溢出,又被不断滑落的雨水迅速冲淡。
这一幕不仅映入柳寻衣的眼帘,更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
“仇大哥……”
面对抱恨黄泉的仇寒,柳寻衣忽觉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不由自主地阵阵发软,踉跄几步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充满震惊的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仇寒的尸体。
这一刻,他不仅眼神在颤抖,唇齿在颤抖,恨不能全身的肌肉都如筛子般剧烈抖动不停。
太多的惊讶、太多的困惑、太多的悲痛、太多的绝望……
他无法预料,更无法明白,好不容易摆脱厄运的仇寒,明明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又为什么选择自杀?
“仇大哥……”
百感交集的柳寻衣,终于被一阵突然袭来的悲伤彻底打破内心的防线,后知后觉的他不顾满身泥泞,挣扎着扑倒在仇寒身上,情难自已地失声痛哭。
此刻,就连柳寻衣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哭仇寒?还是在哭自己?
“柳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
黎海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奋力将柳寻衣从仇寒的尸体上拽开,同时口中不停地好言抚慰:“也许他早已厌倦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一个生龙活虎,身手矫健的高手,现在却变成一个全身瘫痪的活死人,这种折磨远非常人能够忍受。死,对他而言或是一种解脱……”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柳寻衣懊恼自责,羞愧难当,“我不该带他来这里……也许,仇大哥提出祭拜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侯爷墓前一死了之……仇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仇寒一生尽忠职守,对天机侯生死相随,忠义无双,可敬可叹。”文天祥道,“也许,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你们错了!”
就在柳寻衣泣不可仰,黎海棠触目伤心,文天祥感慨万千之际,面无表情的丁丑突然开口,他仿佛在一瞬间长大许多,眼中稚气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忧郁与悲愤。
这种与其年龄截然不符的眼神,令柳寻衣心中一惊,不寒而栗。
“小丁子,你想说什么?”
“仇大人自尽并非最好的结局,恰恰相反,死是他最不想选择,却又不得不选择的归宿。”丁丑咬牙切齿地泣道,“因为仇大人对善恶颠倒的现实心灰意冷,因为他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万念俱灰的他无法忍受苟且偷生,于是以死明志……或者说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恍惚间,柳寻衣的脑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的意念,仇寒刚刚在赵元墓前的一句句对白再度回荡在他的耳畔,虽然心有所想,但他仍不敢轻易相信,故而向丁丑谨慎试探,“他为什么以死谢罪?又向谁谢罪?”
“仇大人在侯爷墓前咬舌自尽,自是向侯爷谢罪。”丁丑又哭又笑,神智似乎有些癫狂,“至于为何谢罪,是因为他明知侯爷被奸贼害死,却无法报仇雪恨……”
“什么?”丁丑的解释正中柳寻衣下怀,登时眼神一变,狐疑道,“你说仇大哥他……知道侯爷是遭奸贼所害?”
“正是。”
“可在城隍庙时你们明明告诉我……”
“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丁丑愧疚道,“当时,我只顾忌柳大人的前程,却忽视了仇大人的怨恨。”
“对谁的怨恨?”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莫非是害死侯爷的真凶?”
“是。”柳寻衣落难,仇寒自尽,接踵而至的苦难令丁丑哀莫大于心死,此时再也顾不上胆怯,义愤填膺道,“当日在城隍庙,我们只说出一半。柳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被人追杀?是不是很好奇我们究竟知道什么秘密?”
“不错!”柳寻衣心弦紧绷,看看赵元的墓碑,又看看仇寒的尸体,神情愈发凝重,“今天……你能不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秦卫!”
柳寻衣话音未落,丁丑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嘶!”
虽然柳寻衣表现的大惊失色,实则他内心深处却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甚至自我欺骗罢了。
“秦卫……”柳寻衣瞠目结舌,吞吞吐吐,“他做过什么?”
“其实,秦卫早已被西府收买,与他们暗中勾结。”丁丑怒不可遏地说道,“我曾不止一次发现他和白锦秘密见面,只是一直没有揭穿他。我以为他只是攀交西府的权臣,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的野心竟会如此歹毒,敢串通西府一起谋害丞相和侯爷。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向侯爷揭发秦卫的丑事,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什么?”虽然心中对秦卫有些怀疑,但远不及丁丑的揭露刻骨铭心,柳寻衣惶恐不安地凝视着丁丑,颤颤巍巍地追问,“你说秦卫他……串通西府谋害丞相和侯爷……此事当真?”
“侯爷被关在天牢的那段时间,天机阁上上下下遭到软禁,唯独一人能行动自如,也只有他去牢中探望过侯爷,那人……便是秦卫。”丁丑有气无力地冷笑道,“然而,就在秦卫探望侯爷的当天夜里……一向身体康健的侯爷暴毙而亡。柳大人,你比小丁子见多识广,也比我更聪明,你告诉我……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轰!”
丁丑此言如一柄利刃狠狠戳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心如刀割,肝胆俱裂。
柳寻衣知道秦卫有些自私贪婪的小毛病,也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仁义,但柳寻衣从未想过他会谋害对自己恩深似海的赵元。
“恩将仇报”的事发生在秦卫身上?这种念头,不是柳寻衣不愿相信,也不是他不敢相信,而是他根本没有想过。
此唱彼和,声应气求的朋友,风雨同舟,跬步不离的兄弟,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亲人……二十几年情同手足,从小到大一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密友。
却不料,柳寻衣……竟对秦卫看走了眼。
不知不觉,潸然泪下。犹如被人出卖的痛心与失落,令柳寻衣神思恍惚,心乱如麻。
这一刻,他并非哑口无言,只是不想再为秦卫辩解一句。
他知道,现实虽然残忍,却是血淋淋的真相,不以任何人的意愿而改变。
“原来侯爷不是旧伤复发,而是被人谋害……”柳寻衣眼神呆滞,喃喃自语,“原来东府风波不是龙颜大怒,而是小人作祟……原来天机阁易主不是秦卫运气好,而是他和西府用肮脏交易换回来的酬劳……东府这么多大人被抄家问斩,天机阁这么多元老被排挤驱散,再加上侯爷含冤枉死,仇寒饮恨自杀……累累血债,原来一切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更可悲的是,人祸并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奸。”
见柳寻衣一副失魂落魄的凄楚模样,文天祥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低声安慰:“柳大人,朝廷的勾心斗角自古便是你死我活……”
“文公子……”柳寻衣意气消沉地呢喃道,“我本欲念在小王爷的情面上,对景云馆的事含羞忍辱,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却不料,西府竟不依不饶,用潘家对我苦苦相逼,誓要断我生路。如今,我又得知东府巨变和侯爷枉死的真相……更加不能一走了之。两件事都和西府有关,既然他们逼得我走投无路,我只能舍命奉陪,与他们拼个不死不休。”
“柳大人,你想干什么?”
面对丁丑的骇然,柳寻衣凄然而笑,却一言未发。
“柳大哥,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黎海棠苦心相劝,“临安城虎狼当道,西府财雄势大,只凭你我微薄之力想和他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啪!”
黎海棠话未说完,柳寻衣毫无预兆地出手,一记手刀快若闪电般砍在他的后颈,登时令黎海棠的声音戛然而止,从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文公子,劳烦你带着黎海棠一起走,走的越远越好。等他醒来后何去何从,文公子不必费心,由他便是。”
“难道你想单枪匹马杀回临安?”文天祥怛然失色,难以置信,“你可知单刀赴会只有死路一条……”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既然天下人人都觊觎我柳寻衣这条贱命,给他们便是。”柳寻衣仰天大笑,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他的脸庞,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潘家待我诚心诚意,他们有难我不能不救。侯爷待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更不能不报。你们刚刚有一言说的不错,相比于生不如死的苟活,也许死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言罢,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赵元的墓碑和仇寒的尸体,眼中寒光乍现,手中宝剑紧握,而后将心一横,不顾丁丑的哭喊劝阻及文天祥的惆怅叹息,蓦然转身,踏着满地泥泞大步流星地朝远处走去。
“柳大人,如果文某有朝一日能一展所学,于朝廷大展宏图,定为你平反昭雪,令你青史留名。”
“多谢文公子的好意,但史书丹青还是留给你们这些贤才君子吧!百代过客,一梦华胥,活着已是精疲力尽,阁下岂忍心让我死后仍不得安宁?哈哈……在下不图生前功名,更惧怕死后留名,宁愿……生死由命,籍籍无名。”
伴随着文天祥的肺腑之言与柳寻衣的插科打诨,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阴冷而黑暗的雨夜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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