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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太子观政的所在,此时因为太子早已离去,且带走了高务实,是以并无什么重要人物在此。
陈矩来时,文华殿正在扫洒。
两名身着监丞服饰的宦官连忙上前,问陈秉笔何以来此。
“检点文书。”陈矩面无表情地道:“你二人随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吭声了,跟着陈矩进了太子平日读书和观政的偏殿,而陈矩带来的小宦官们则留在殿外。
三人进了内里,陈矩并没有去检点什么文书,而是转头问道:“文华殿这里可有异常?”
两名监丞摇头表示没有。
陈矩“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悲戚,叹道:“天不佑我大明,皇爷的病势……加重了。”
两名监丞对视一眼,又同时深深埋头,齐声道:“皇爷自有祖宗庇佑,秉笔还请宽心。”
陈矩没接这话茬,而是道:“你二人皆是我从内书堂遴选出来的,在文华殿当差只是过度,迟早是要重回司礼监的……”
“谢秉笔器重赏识。”二人立刻道。
“但是!”陈矩摆了摆手,神色肃然道:“司礼监乃内廷枢府,地位至关重要,你们能不能抓住机会,在这段时间立下功劳,以少监身份回到司礼监,就看接下来这几天怎么做了。”
两名宦官眼中升起光芒,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伏地上,叩首道:“秉笔但有所命,我二人誓死效力!”
“朝廷内外眼下的局面,我和你们讲过,你们自己也看得到。”陈矩淡淡地道:“万一圣上有个不忍言之变,太子年幼,元辅必是顾命首辅,皇后、贵妃也必倚之重之。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心有不甘,想要暗中生事……你们知道,我为何在将你们调来文华殿之后,仍然保留了你们在司礼监的位置吗?”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秉笔的意思是,暗中生事之人会出自司礼监?”
陈矩反问道:“要不然呢?除了司礼监的某些人,谁还会这么胆大妄为?”
另一人立刻道:“秉笔所言极是,只是不知这人会做什么?我二人又能为秉笔做些什么?”
陈矩淡淡地道:“可不光是为我做什么,而是为太子、为两宫、也为元辅做些什么。”
两人心头发热,连忙道:“但请秉笔吩咐!”
“好!”陈矩目光一凝:“你二人附耳过来……”
陈矩在他们二人耳边各自吩咐了些话,然后便让他们二人离开,又把自己刚才带来的亲随叫进来一人,拿出一块腰牌递给他,道:“你拿着这块腰牌,走东华门出宫,去成国公府上求见国公爷。”
那亲随接过腰牌藏好,问道:“小的要和国公爷说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陈矩严肃地道:“你只要把腰牌拿给国公爷看过即可,旁的话一句都不必说,国公爷看过腰牌之后,你就立刻回宫。”
“是,小的明白了。”那亲随又问:“秉笔还有什么吩咐吗?”
陈矩道:“小心些,东华门的守卫虽然是这几日刚刚换过的,但你还是要格外谨慎,切莫张扬。万一碰到有人问起你出宫的原因,就说是我看上了成国公府小公爷的一处别院,让你去问一声小公爷肯不肯割爱出售的,知道了吗?”
那亲随应了一声:“小的明白了,那小的这就去了。”
陈矩点了点头,送走了他。但马上又再次叫进来一名亲随,问道:“小公爷那边,近来可有什么新情况么?”
那亲随一听就乐了,道:“情况是有个情况,小的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矩顿时皱眉,略带训斥地道:“这是什么话,不是早就交待你,那边的情况不论是什么,都得当做要务、急务,及时报与我知晓么?”
“小的要说的事情,是昨晚发生的,今儿上午才从小公爷那边传进来。”那亲随连忙正了正脸色,但似乎还是有些憋不住要笑的意思,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昨晚?”陈矩脸色一紧,怒斥道:“你这夯货!皇爷是昨日下午病势加重的,朝中要人到了晚上,哪个还不知道消息?张太岳更是一清二楚!他府上昨晚既发生了异常,必是与皇爷的病情有关!而你,得了消息居然不即刻禀报于我,反倒还要我来问了才说,何其愚钝!”
陈矩平时为人低调和气,身边的人早已习以为常,那亲随显然是没料到陈矩居然也有说发火就发火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连忙解释道:“秉笔息怒,此事……此事和您想的可能有些不同。”
陈矩怒道:“究竟是何情况,还不快说!要是误了大事,仔细我送你去南京种菜!”
对于有明一朝的宦官而言,“南京种菜”可不是什么渔樵耕读一般的风雅事,这句话的全文应该是“发去南京孝陵卫种菜”,历来是宦官们最怕的几句话之一,畏惧程度甚至可以排进前三。
按理说,“种菜”虽然多少算是个体力活,但似乎也并不是多么惨烈的事,何至于让宦官们畏惧至此?
诸位,这个种菜可不比别处种菜。宦官们被发往南京孝陵卫,那按例都是去“替太祖爷办事”去了,本身就是严重的处罚,而“种菜”又是其中身心俱损的一项。
被发往南京孝陵卫种菜的宦官,首先要去面见南京守备太监,而按照惯例,南京守备太监见了此人则会怒喝一声:“取职事来!”
然后下达处理命令,被罚种菜的太监,要“肩一粪桶并杓趋过前而去,虽司礼首珰得罪亦然,又昼夜居菜圃,非赦不越寸步。”
也就是说,哪怕此人曾是宦官巅峰、司礼监掌印太监,只要吃了这个“南京种菜”的罪,也得先受个下马威,然后挑着粪桶在众目睽睽之下,到园里种菜。从天亮干到天黑,连睡也睡到菜园里,不准越雷池半步——诸位,南京那地方,冬天也就罢了,要是夏天,酷热之下无遮无拦地睡在菜地里,光是蚊子都能把人吸干呀!这些犯事太监,就算曾经多么能吃苦,可是多年皇宫住下来,谁还受得了这个罪?
那亲随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地上,竹筒倒豆子一般道:“祖宗饶命,祖宗饶命!”——祖宗当然不是真祖宗,那是宫里的一种说法,新的宦官入了宫,都会拜在某位大太监门下,这位大太监就是他的“祖宗”了。
陈矩摆出“祖宗”派头,冷冷地道:“还不速速如实道来!”
那亲随忙道:“是是,祖宗,是这么回事……昨晚小公爷的人发现张大学士府后院灯火辉煌,尤其是张阁老所居的北房(主人房),直到半夜四更天还亮着灯,都有些意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陈矩心中一紧,强压着心头的紧张,问道:“然后呢?次日早上是否有信使四出?”
“没有信使。”那亲随一脸哭笑不得,道:“反倒是派了人一大早就去千金堂把赵大夫请过去了。”
“千金堂?赵大夫?”陈矩咂摸了两声,迟疑道:“这人什么来头,和张阁老有何关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那亲随仍是一脸哭笑不得,低头解释道:“祖宗有所不知,那千金堂是四九城里数一数二、专治女人病的医馆,赵大夫算是馆主,京城显贵之家的女眷若是有个不适,怕不有一半都会去请赵大夫问诊。”
陈矩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张阁老家……有女眷得了急病?”
那亲随忍不住挠了挠头,苦笑道:“是,呃,也不是……后来小公爷的人悄悄打探清楚了,说是张阁老昨晚极为兴奋,前前后后把戚总戎送给他的海狗肾吃了有小半斤,在后院折腾了大半宿,府里有四个侍妾下……呃,下体不适,是以一大早就请赵大夫过府问药。”
陈矩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怒,最后一拍案几,怒道:“背施无亲,幸灾不仁!张居正,皇爷竟然对你这等人寄予厚望,真是看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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