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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殿下心里很是吃味。
在他看来,这些勋贵们和他其实差不多,都是光挂名不办事的主,凭什么他们可以加入那个北洋海贸同盟,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本王就只能靠着那盈利极差的景王遗业度日?
何况这景王遗业水分极大,自己能不能拿到实数还不好说,母后虽然私底下已经答应了自己,可毕竟眼下这个大明,真正当家的已经是皇兄了。
皇兄要是好说话也就罢了,万一不好说话,或者不想为自己顶下外廷的压力,那自己岂不是一年五六万两都拿不到?
我这也叫诸藩观瞻?观瞻现在的王爷们有多穷困潦倒吗?
眼看着潞王殿下的脸色越来越差,高务实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过这下面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由自己先开口,得等潞王主动提及才合适。
于是他装作口渴的模样轻轻咳嗽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举止优雅地拿着杯盖轻拭了两下根本不存在的茶沫,施施然小饮一口。
这个举动没有惊醒正在出神的潞王殿下,却惊动了潞王府长史。这长史生怕怠慢了高务实,一见这个动作,马上小声问道:“高宫保,茶汤可凉了?”
高务实有些无语,你好歹也是王府属官之首,曾经身登金榜的正儿八经文臣,怎么这话问得像是要亲自来给我斟茶似的?就算你好意思来斟,我也得好意思接啊。
高务实刚刚微笑摆手,还没来得及客气,潞王殿下倒是被他的长史这话给惊醒了,忽然问道:“高宫保,你刚才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本王突然想到一个麻烦。”
咦?这位殿下的水平看来比我想象中倒要高那么一点点,居然没有马上向我问计?
“殿下有什么麻烦,不妨说来听听。”
潞王便长叹一声,道:“高宫保虽然点石成金,但且不说小王并无高宫保这般能耐,即便是高宫保愿意指点小王一二,可那也得小王有了本钱才能成事。眼下这景王遗业,户部方面连个条陈都拿不出来,要想全数到位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小王即便再如何心动,却也无能为力呀!”
高务实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冷哼一声,暗道:这小子还没之国就藩便已经如此贪婪了,难怪后来他的陵寝规格严重超标。嘿,我既然亲自来见你,又说了这么一番话,当然是不想你拿到这些景王遗业,给当地百姓造成伤害,也给当地官员造成麻烦,你居然还心心念念要把景王遗业拿到手再说?
你莫不是还想先拿了景王遗业垫底,然后再慢慢投钱进来搭我京华的顺风车?想得倒美。
高务实摇头道:“舍得,舍得,天下之事,必先有所舍,而后有所得。景王遗业名动天下,世上之人皆知其庞大,却少有人知晓他的收益并不突出。如今殿下必欲先取景王遗业,臣以为此乃因小失大之举,实非智者所为。”
高务实不等朱翊鏐发问,继续道:“”臣如此说,殿下或许不以为然,不过无妨,请殿下听臣细细道来。”
朱翊鏐对高务实刚才的这番话的确不以为然,但他不敢对高务实这个人不以为然,因此还是点头正色道:“愿闻宫保高论。”
高务实也不客气,颔首道:“既然天下人都知道景王遗业十分庞大,一旦殿下追讨且要实数,则天下人必视殿下为豪富。如此一来,将来殿下想要再做些什么,便要承受无尽的窥视,所有人都会注意着殿下的一举一动。但凡其中稍有不慎,殿下只怕就要上受朝廷斥责,下遭民间议论……”
潞王的脸色并无太多变化,看来他并不怕这个。
高务实也不意外,只是轻声道:“或许殿下认为,有太后和皇上庇护,这些斥责也好、议论也罢,对殿下而言都不算什么。可是殿下当知天数无穷,而人寿有尽,太后能护佑殿下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亦或三十年、四十年?”
朱翊鏐一脸震惊地看着高务实,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的话你都敢说?
那位长史更是听得恨不能自己把耳朵割下来才好——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是我该听的吗?
但高务实的神情看起来却越发地诚恳了,他叹息道:“此言本非人臣当发,然昔日先帝命臣为太子伴读时曾有叮嘱,‘小高卿家今后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如今先帝言犹在耳,臣不敢不直言正谏,以忠先帝之托也,望殿下海涵。”
先帝说过什么话是有起居注可以查的,既然高务实敢说,朱翊鏐当然不会怀疑。而“先帝”二字摆出来,他当然也没什么好说了,只能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高务实的话对他震动的确很大。
以朱翊鏐这个年纪,还不会考虑到母后也会有去世的那一天的,这和几百年后的人没什么两样,更何况他母后身体挺好,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大毛病,他就更没有往这个角度思考过。
但现在高务实却直截了当地把这话说了出来,意思简单之极:你是靠着母后庇护才有现在的“无可畏惧”,但你母后毕竟比你年长二十多岁,她终究是会去世的,到时候你要靠谁呢?
靠你皇兄么?理论上当然是这样,可是论真心疼爱,皇兄真的比得上母后吗?
这根本不必求证,朱翊鏐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诛心一点想,要是皇兄终身无子,他对自己的态度可能会比较好,但那也不是真正可以比拟母后的疼爱,那只是没法子罢了。何况皇兄是有子的,那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弟弟究竟算什么?
自己若老实一些,那就是诸藩观瞻,倘若要是不老实……嘿嘿。
朱翊鏐深吸一口气,脸色开始显得纠结起来,好半晌才道:“小王现在相信高宫保今日的确是带着诚意而来的了,不过高宫保方才说,有舍才有得……若是小王理解得不错,高宫保是想劝小王放弃景王遗业吧?可这景王遗业若舍了,小王究竟能得到什么?”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高务实平静地道:“殿下若能放弃景王遗业,天下称贤那是一定的,但这还不是全部。除了这一条之外,既然天下人皆知殿下放弃了景王遗业,那么殿下通过其他途径赚些银子,岂不是也理所应当?”
潞王皱眉道:“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可这不就绕回来了么?没有景王遗业,小王拿什么去赚银子?”
高务实轻笑一声:“拿眼光,靠先机。”
潞王疑惑道:“未知高宫保所指为何?小王出阁读书时日未久,见识浅薄,还请高宫保说得详细些。”
高务实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从信封里拿出几张纸,选了其中一张递给朱翊鏐,道:“殿下可以和皇上说,为免使民间免于滋扰,殿下的封地虽然不变,但景王遗业却不要了,只拿来换这幅图上标注的那个岛便是。”
谁知道朱翊鏐看了半晌也没看出高务实地图上画的是哪,只好向自己的长史请问。
那长史看了一会儿,也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回答道:“从此图上看,这岛似乎是在广东,而且离珠江口不远。”
高务实笑起来,点头道:“不错,此岛为广东新安县所辖。”
“还不到一个县?”潞王瞪大眼睛看着高务实,不可置信地问道:“高宫保劝小王拿景王遗业换这区区一个小岛为食地?宫保,就算这地方是个渔场,小王将来远在河南卫辉,只怕也吃不到这里的新鲜海鱼。”
这话显然已经带了气,甚至都快要压不住了。
但高务实却一点也不慌忙,而是一脸正经地道:“不错,只要殿下能劝皇上以此岛来交换景王遗业,最迟三年之后,殿下的年收益至少也该在十万两以上。”
“什么?”朱翊鏐震惊万分:“高宫保不是在说笑吧?这小岛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用处大了,这个小岛在后世可是厉害得很呢。
这座小岛在隋唐和隋唐以前的发展比较一般,直到宋元时期,内地人口大量迁至,这才促使当地的经济、文化得到很大的发展。其地在元朝时属江西行省,元朝时,在此岛西南的屯门和广州的外港的屯门设了巡检司,长期驻军,防止海盗入侵,拱卫广州地区。
万历年间,从东莞县划出部分地方成立新安县,具体来说,此岛自此由万历元起开始属广州府新安县管辖的。
这座岛屿的名字在后世几乎无人不知:香港是也。
不过在原历史上,英国占领香港前,香港基本上是一个荒岛,岛上南部的赤柱、大潭笃和石排湾,东部的阿公岩、水井湾等,只有一些渔民居住。其他黄泥涌、灯第洲、七姊妹等几处,则有一些小村湾,当时岛上的居民只有约3000人。
但英国人当时看中了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有成为东亚地区优良港口的潜力,所以一直着力于从鞑清手中夺取。
大明时期,香港岛上的人口也不多,同样是一个荒凉的渔村小岛。但是和英国人在原历史上的情况一样,高务实也看中了香港。
英国人当时是怎么看中香港的?当时世界已经进入了殖民时代,大英帝国在全球许多地方已建立起了殖民地。不过,此时英国还是一个商人国度,在制定对外政策时都会进行周密的成本核算,仍然是以考虑成本和收益作为制定对外战略决策的出发点。
究竟是将这个地方变为殖民地,还是保持其原样;是由英国人来直接统治,还是扶植本地代理人,思考这些问题的关键仍在于成本如何。
所以,当一些地方没有多少人口,缺乏完备的社会组织或政府机关时,英国人可能就会直接占领此地作为殖民地。如果当地有首领——哪怕只是个土酋长,英国也会利用一下这些首领,然后一步步地使这一地方殖民化。
英国人明白,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完全摧毁其国家机器,进而建立起一个新殖民政府的代价太高,不是它的利益所在。
英国人也承认自己就是商人政府,它当时跟鞑清交战只是先迫使鞑清开放市场。这就是后世所说的,英国把中国拖入其世界体系的第一步。
英国之所以迫使鞑清割让香港,也是出于此种目的,当年派马戛尔尼使团来华,也是想谋求一块地方作为其商业据点。
马戛尔尼的理由很简单,当年大明给了葡萄牙人一个澳门作为据点,为什么现在不能给我们英国人一个呢?当时英国人考虑了宁波,考虑了舟山,最后选定了香港。
但高务实本来就有广州私港,他为何也要把香港弄进京华私港链中来呢?
这事和上次黄芷汀与那位西班牙的阿尔法罗会长有关。简单的说,实际上是高务实答应了西班牙人,在大明取代葡萄牙的地位,然而实际上高务实并不打算直接把葡萄牙排挤出去,他希望平衡一下“两牙”的实力,让他们保持竞争——即便现在两牙处于共君联邦关系,但由于各有各的政府,高务实依然可以从中利用。
甚至还可以悄悄挑动他们的矛盾。
因此高务实打算把香港作为西班牙人的落脚点,只是不能用租借之类影响主权的方式,而是必须限定在商业租用上——比如说租给西班牙人一些港区土地,让他们可以在那里卸货以方便和广州港交易。
这里要说明一点,按照大明的规矩,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将来的西班牙人,他们都是不允许主动去广州港的,只能由广州港的大明商人去和他们接洽——总之就是他们的船和人不能入大明内地,要交易只能大明主动,因此他们才需要一个离内地很近的落脚点。
高务实看中香港的也正是这里,将香港岛介绍给朱翊鏐的原因也在于此。
朱翊鏐拿到香港岛,只要和西班牙人的贸易顺利开展,别的都不说了,光是收租就肯定比景王遗业的利润要高。
舍得舍得,这就是得。
即便将来西班牙人依旧可能衰落,但香港的地理位置摆在这里,区位优势足够明显,今后哪怕不做西班牙人的生意,自然也还有荷兰人、英国人来代替。
这是一笔绝不会亏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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