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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南宁侯府悄然派人给陈矩在皇宫外的住处送去了一份坤宁宫卫戍建议计划书。该计划书制定极其严密,需要动用兵员近千名,分作日夜六班、三个批次。
可以这样理解:这近千名士兵要分成三拨人,每一拨人每天要轮岗两班。显然,这是考虑到轮岗疲劳以及用餐等问题。
京华秘书处军务科除了刘馨和高务正、高务若之外,并非就没有其他工作人员,而这些人正是实际制定卫戍建议细节者。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说明,高务实这些年大力推动制度化建设已经取得相当大的成功。
在京华体系内部,由于没有太多的旧制度掣肘,高务实的各项要求能够强有力的推动执行,这样的成功就来得更加理所当然。
陈矩在上午派亲信去府上取得了这份建议,然后便让人开始按照建议进行防卫变动。他同时传讯给昨晚就跟着他去了自己府上的“十七”,说计划中如果有什么难点,自己会在侍候完皇爷午膳后的休息时间回府请教。
这些事不必一一详述,却说御马监掌印大太监李文进这一日也颇不容易。虽然二十万两实在是一笔巨款,不过他发现这银子并不太好赚。
坤宁宫本身很大,要想搞明白何处何地被布置了多少人防守已经挺费事了,结果现在坤宁宫还在进行分批次轮班,复杂性还变得更高。
李文进本来是上午假意路过观察了一下,发现看不明白,于是调动了几位宫中心腹,分四个方向各观察一边。但这也没强到哪去,因为直到晚上,他们得出一个很不妙的结论:坤宁宫戍卫并不是同时换班轮岗,而是仿佛安排了数个或者十数个区域,按照先后顺序来轮岗。
但是问题在于,这个轮岗顺序虽然按理说应该有某种规律存在,但从今天的实际情况看来,却又一时看不出规律在哪。
李文进想马马虎虎把这情况通知到广进坊拉倒,但消息送过去之后,广进坊那边对此并不满意,认为这样的探查不够详细、不够明确,要求得到更加准确的换岗时间或者规律,否则他们“很难补付剩余银两”。
嗯,是的,他们昨天当场付了十万两明联储的银票,但李文进后续要求的翻倍——也就是另外十万两,虽然被他们同意,但却是要在收到全部安排并确定属实之后才会给,相当于是付尾款。
李文进当时不认为这个要求有多难,也不担心对方敢在自己做到之后食言而肥,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谁知道今天居然就面临这么一个难题,自己派了这么多心腹过去,仍然没能把换班的规律摸清楚。
不过,李文进并不气馁,他在宫里的势力足够深厚,今天摸不清那就明天再继续,今天人不够那就明天再加派。总之,这笔尾款他是要定了的,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给飞了!
其实,这第一天的戍卫,李文进的人摸不清楚也有客观原因,那就是陈矩指派的净军在这一天干得并不太好,很多时间节点搞得有些混乱。
这也不能完全怪罪他们,毕竟净军可不是禁卫军,在真正的精锐之师面前他们真就只能算是臭鱼烂虾,要想掐着点上下轮班着实有点难为他们。
再加上,秘书处制定的计划又很复杂,复杂到什么程度呢?不光是某一地段要在某一时间轮岗有明确要求,包括这些来轮岗的人该走哪条路来、轮岗休息去的人要走哪条路离开,等等这些都有详细规划。
在净军看来,这简直就是故意在整他们,绝大多数参与戍卫的净军都被搞得晕头转向,自然也就会延误时间节点。
坤宁宫的“乱象”也被皇帝获悉,朱翊钧在晚膳之后把陈矩叫到跟前,问他今天坤宁宫戍卫在搞什么名堂,乱哄哄的一团不说,好像还大幅增加了人手?
好在关于这个问题,陈矩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他先坦然告诉皇帝说,自己和刘平昨晚拜访了南宁候府。
朱翊钧果然被这话吸引,问他们去做什么。陈矩说,他们主要是去向侯爷请教南洋皇庄的具体安排有没有明确说法,顺便也想了解一下皇嫡子出生之后外廷有没有什么舆情。
巧了不是,皇帝也对这两件事颇为上心,立刻夸陈矩和刘平二人懂事,然后问高务实怎么回答,又为什么你们今天对坤宁宫搞出这么多事来。
陈矩一一作答,先是把高务实早就和刘平交代过的一些关于南洋皇庄的安排问题做了说明,基本打消了皇帝的担忧。
然后他说,侯爷听到关于皇嫡子出生的议论大体都算正面,但侯爷也发现,有一些人一听此事便面沉如水。陈矩表示自己和刘平对此很是担心,未免出现意外,就打算加强坤宁宫守备,并简单说了一下目前的守备情况。
朱翊钧马上回过神来,问道:“可是日新觉得你们的守备安排不足?”
陈矩苦笑道:“何止是不足!不怕皇爷降罪,当时奴婢二人虽然不敢全说,但也大致讲了讲,谁知在侯爷看来,这些守备简直破绽百出。”
朱翊钧先是吃了一惊,但马上又镇定下来,颔首道:“也是,似日新这般百战百胜之名帅,在他眼里,你们的守备安排要是能算万无一失,那才是见了鬼。”
顿了一顿,在陈矩的苦笑下,朱翊钧又问:“然后呢?他教你们怎么安排部署坤宁宫守备了?”
陈矩答道:“好教皇爷知晓,侯爷没有直接指点坤宁宫该如何守备,他只是与奴婢二人讲解了一番他在行军时如何守备大营,尤其是守备帅帐所在的区域。
并且,侯爷表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让奴婢二人自行领悟其中精髓,要根据坤宁宫的实际情况来安排,不可生搬硬套。”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说明陈矩等人此前的工作做得一塌湖涂,但朱翊钧不怒反喜,笑道:“这可是千金不换之秘传,你二人欠了日新好大一份情啊。”
“是是是,皇爷所见极是。”陈矩忙道:“不过这也是因为眼下坤宁宫守备之要紧,侯爷这么做主要还是出于对皇爷、娘娘及小爷的忠心,奴婢二人不过适逢其会……”
“哦,这么说,这人情倒是朕欠下的了?”
陈矩面色一僵,赶紧找补道:“皇爷说笑了。侯爷此举若只是为了奴婢二人,那自然是人情,但他既是为了天家,那就不叫人情,叫公忠体国。”
朱翊钧轻笑一声,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继续说下去——既然日新都教你们怎么办了,为何今日搞得乱七八糟?”
“这……”陈矩郝然道:“皇爷恕罪,净军岂能与侯爷亲自调教过的精锐相比,侯爷的那些部署之法,在禁卫军、九边精锐之中或许能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但净军完全没有做过类似的训练,陡然效彷,自是有些混乱的。”
朱翊钧看来对此说法也能接受,但关注重点反而换了方向。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方才说,日新发现外廷有些人听到皇嫡子出生的消息便面沉如水?”
“是,侯爷是这样说的。”
“都有些什么人?”朱翊钧又问。
“这个……侯爷没有细说,奴婢二人当时也没敢多问。”陈矩小心回答道。
其实这个回答很是高明,因为“奴婢二人”理论上是不得干政的,而高务实作为朝中阁臣,尤其是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就要继任首辅,那他也应该是“不得交通内宦”的,所以“侯爷没有细说”也理所当然。
果然,朱翊钧虽然微微皱眉,但很快展颜,颔首道:“你们问他该如何守备坤宁宫,他也愿意在不沾‘坤宁宫’三字的前提下教你们一些手段,归根结底都是在担心外廷有人狗急跳墙……是吧?”
陈矩不敢答应,只说道:“这个……倒不敢如此说,只是皇后娘娘和皇嫡子身份至重,无论如何总是小心无大错。”
朱翊钧没有立刻回答什么,踱步沉吟片刻才道:“那便如此,你们好好按照日新教你们的办法演练一下坤宁宫卫戍,当学其神而不止于形。之后,你们也要再督训一下净军,莫要再如往日一般湖弄。”
“是,皇爷教训得是,奴婢遵旨。”陈矩立刻答道。
他正以为今日这番对话即将结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告退了,谁知道朱翊钧又突然问道:“常洛那边,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陈矩听得一怔,尴尬道:“这个……启禀皇爷,奴婢今日忙得昏头转向,把这事给忘了,奴婢万死。”
朱翊钧果然皱眉,但看了看陈矩,想到他今天要按照高务实的标准重新安排坤宁宫的守备,这对他一个并不通晓军事的内宦而言,的确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因此忽略了其他事,倒也不好过于求全责备。
“且先记着。”朱翊钧道:“你先下去吧,顺便把王安叫来。”
陈矩应了。他知道,皇长子那边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本来也更应该问王安这个东厂提督兼皇长子的大伴。
等王安来时,陈矩已经离开多时。
此时的王安才三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做到东厂提督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很多人都把他看做是陈矩提拔的接班人。
虽说接班不接班最终还是看皇帝的态度,但陈矩地位稳固,又与高务实交好,一旦陈矩真要退休,皇帝肯定会问他推荐谁继任,也可能会问高务实,因此王安的机会无疑还是最大的。
[注:司礼监掌印由谁接任这种事,理论上和外廷没关系,但实际上真不一定。比如当年高拱就推荐过孟冲,硬是把理论上排在更前面的冯保挤了下去,使得当时冯保对高拱又怕又恨。]
王安虽然年轻,但他的身体确实一直不怎么好,不仅颇为清瘦,面上也有些蜡黄之色,好在精神气不错,腰杆挺得笔直。
他是东厂提督,又是近侍出身,很快进殿拜见。朱翊钧也不多话,见面便问道:“常洛今日情绪如何?”
“皇长子今日……”王安斟酌用词,道:“略有不安。”
“是‘略有’吗?”朱翊钧挑眉看着王安:“朕倒不知道,常洛已经有如此深厚的养气工夫了,看来你这大伴功劳不小嘛。”
明朝的皇帝们寻常时并不总是自称为朕,一旦说了,那就是明白无误表示自己现在是以皇帝身份在说事,说公事。
王安也知道这个问题前面有坑,但此刻不得不正面回答:“启禀皇爷,天道自有定数,皇长子既不可违, 更不可改,除了略有不安又能如何?奴婢以为此乃情理之中,还请皇爷明鉴。”
“那么,依你之见,他在不安什么?”朱翊钧斜睨着王安,道:“他虽是长子,毕竟不是太子,为何要不安?”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完全可以说是明知故问。
在王安看来,国本之争已经闹过几回了,要不是高务实每次都明确表示要等皇后娘娘诞下嫡子,现在搞不好皇长子已经做了太子了。
而即便他没能做上太子,可是由于之前国本之争中已经有大批官员表示支持皇长子为太子,皇帝这边肯定会有某些想法。
如今皇嫡子出生,皇长子的太子梦基本告吹,那就要反过来担心当年那些情况被旧事重提,甚至眼光放得更长远一点的话,还要担心将来新君即位之后被整,怎么可能做到没有不安?
王安苦笑道:“皇爷,皇长子此前要面对皇三子之‘亲卷’,日后要面对皇嫡子之‘正统’,他自己纵使并无任何用意,可多年来已有许多外廷朝臣将之推上风口浪尖。时至今日,他又岂能安如磐石?至少,他原本总能做个逍遥王爷、富贵闲人的。”
朱翊钧先是听得眉头大皱,但逐渐的,又似乎有些感慨起来。或许他有了一种感觉,自己这长子虽然不讨喜,但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
这天下虽然不能给他,可一世逍遥富贵总该是要给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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