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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事情可能牵连到郑皇贵妃,现在的情况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了。
高务实很清楚朱翊钧对郑皇贵妃的宠爱达到什么地步,她的圣卷是什么水平?只要此事的危害还不至于颠覆天下,朱翊钧就绝对不会动她;即使有人想动她,朱翊钧也一定会死保到底。
说到圣卷,这里有一点很有意思,高务实知道当初郑皇贵妃是想过要对付自己的,但是最后并没有成功,反而还被朱翊钧严厉警告,于是至此往后郑皇贵妃便不敢再在明面上说自己的坏话了。
然而,高务实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朱翊钧对自己的圣卷就真的超过了郑皇贵妃。事实上,他和郑皇贵妃虽然都是极获圣卷之人,但两人的圣卷从本质上而言并不相似。
人要成功,很多时候就如同仗要打赢,首先讲究的便是一个知己知彼。用一个通俗的说法,那就是一个人要对自己有准确的定位。
他高务实与郑皇贵妃在朱翊钧眼里的定位毫无疑问是截然不同的。高务实是外廷臣子,郑皇贵妃是后宫妃嫔。
高务实是否受圣卷,归根结底靠的是自己治国理政的才能对皇帝有多大的用处;郑皇贵妃是否受圣卷,靠的是皇帝能否在她这里感受到心灵的慰藉——啊,身体的慰藉当然也有,但其实对于皇帝而言,那恐怕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毕竟,皇帝如果仅仅只是想要女人,这肯定不存在什么难度。
有道是“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郑皇贵妃在原历史上根本没有出现过“色衰而爱弛”的困境,可见她对朱翊钧的重要性根本不在于美色。
既然如此,那她事实上就已经处在了某种不败之地,即便是高务实,也不会选择与她在明面上发生斗争。
高务实的圣卷说到底还是来自于才能,但才能想要得到发挥,首先需要皇帝有上进心。假使当今圣上忽然效法他皇爷爷嘉靖帝,躲起来修道去了,根本懒得管政务,那么有没有高务实其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初高务实很重要,是因为皇帝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高务实来为他操办。在当时的皇帝眼里,这些事能且仅能靠高务实办成,因此即便受宠如郑皇贵妃,一旦有对高务实不利的迹象,也会遭到皇帝的严厉警告。
然而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
现在的高务实还重要么?还重要。但……还有当时那样重要么?可能已经略有不如了。
当时皇帝要做的事还很多,尤其是伐元那样的大事。那是皇帝处心积虑准备了二十多年、“中兴圣主”的功业之基,与此相比,警告一下郑皇贵妃当然是值得的,也必须这样做。
现在呢?伐元已经宣告胜利,甚至后续导致的其他变故也基本都得到了解决,这个时候的高务实自然不像当初那么重要了。
万幸的是,这天下到底也还没有彻底四海升平,西北方面正好又出了岔子,还不到马放南山的时刻,还需要高务实继续为皇帝竭心尽力。
当然,皇帝对高务实的圣卷倒也不完全都是出于“用其所能”,二人之间多年同窗的情谊还是在的。只不过这情谊虽深,但要说胜得过枕边风,那可就真是太悬了。
按照高务实之前的判断,他和郑皇贵妃其实应该处于一种麻杆打狼两头怕的状态。也就是说,除非一方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否则便不会向对方发起进攻。
如果这个判断没有失误,那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郑皇贵妃认为她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有这么严重吗?高务实想了想,觉得这要看郑皇贵妃认定的走投无路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
如果说郑皇贵妃认定的走投无路是建立在她自己的圣卷基础上,也就是说当前的事态发展是否已经动摇了她的圣卷,那么高务实认为她并没有走投无路。
但是,如果说郑皇贵妃认定的走投无路是建立在她儿子朱常洵是否有机会继承帝位的基础上,那么显然……现在她的确已经非常接近于走投无路。
高务实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女人对于孩子的感情真是太可怕了。难怪有句话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原本当初朱常洵还有一丝机会的时候郑皇贵妃还肯老老实实等待时机,如今一看机会已经接近消失,立刻就变得不顾一切起来。
不知怎的,高务实此刻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危险,甚至也没有认为局势很危险,他在这一刻反而忽然想到自己家中的情况。
幸好渊儿名正言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否则我家里岂不是也有生乱的可能?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至于,毕竟止汀这个正室的地位稳固得很。
孟古哲哲和成田甲斐因为出身地不在大明两京十三省内,注定是不可能威胁到黄止汀的地位的,唯一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只有刘馨。
但是,刘馨连嫁给自己这件事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希望以此来告慰刘显的在天之灵,否则按照她的思想来看,恐怕并不会心甘情愿作为妾室。
甚至高务实还很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对刘显感到内疚,她就算做了谁的正妻,搞不好也会和戚继光的夫人一样不肯让丈夫纳妾。
或许正因为她入高家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她自己,所以她现在反而对这些事关地位的问题毫不在意。此前孟古哲哲曾经数次主动提出说刘馨在家中女人里的排序应该仅次于黄止汀,该称呼她为“二夫人”,但刘馨每一次都坚决拒绝了。
正是由于刘馨自己的坚持,她明明最先认识高务实,与高务实之间的关系也最特殊,但偏偏在家中下人们口里只是“四夫人”。
高务实自己也对这一点颇觉亏欠了刘馨,数次提及此事,但刘馨却都说:“我要是在意这些,干嘛还要进你们高家的门?好啦好啦,你不要再纠结了,就当是养情人不也挺好的么?”
这样一来,黄止汀的位置就再次得到强化,再加上名义上与高洛是双胞胎的嫡次子高济出生,这一地位也就更加稳固,堪称雷打不动了。
高务实发觉自己走神,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道:“濲阳公与蛟门公所言甚是,既然事关重大,凡是涉及此事的就都该查一查。元辅,愚意以为,既然事涉天子,这由谁去查便也该由皇上圣断,不知元辅意下如何?”
王家屏本来并不这么看,但他自从当众表示自己将在不久之后坚辞求去,实际上便已经将高务实看做未来的首辅。既然如今高务实也认为应该查,那就查吧。
说起来,眼下京师官员恐怕已有近半数都出自实学派,他高务实这个实学派党魁都认为可以查,那还有什么好说?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至于挑谁去查,这件事本来也未必非要皇帝圣断,但对于王家屏来说则还是那句话,高务实都不在乎,他一个不拉帮结派且即将致仕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担心?
“既然三位都如此说,那便按这说法办吧。”王家屏说着,对陈矩道:“劳烦掌印将内阁的看法转达皇上。”
陈矩道:“分内之责岂敢言劳烦。诸位先生且请至南庑房稍事休息,西暖阁这边若有情况,奴婢一定及时知会。”
这话说出来其实诸位辅臣都有些意外,因为西暖阁与南庑房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按理说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让阁老们离皇帝这么远。
陈矩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他不是个随意的人,尤其不会随意支使文官重臣。那么他现在这样安排,就只能说是出自皇帝授意了。
六位阁臣相视不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都毫不迟疑转身朝南庑房而去。
南庑房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其实换个名字大家就熟悉了——南书房。鞑清康麻子除鳌拜所在的南书房,其实就是南庑房的一部分,位于乾清宫的西南角。
这里顺便多说一句,南书房和上书房并不是同一处地方,前者在乾清门西侧,北向;后者在乾清门东侧,北向。大致上来说就是一西一东,关系类似于西暖阁与东暖阁。
很多人可能都知道,南书房在鞑清时期地位很高,士人视之为清要之地,能入则以为荣。入值者主要陪伴皇帝赋诗撰文,写字作画,有时还秉承皇帝的意旨起草诏令,“撰述谕旨”。
由于南书房“非崇班贵檩、上所亲信者不得入”,所以它完全是由皇帝严密控制的一个核心机要机构,随时承旨出诏行令,这使南书房“权势日崇”。
相比于大明时期没有太大存在感的南庑房,鞑清时期的南书房地位极大提高,是康麻子削弱议政王大臣会议权力,同时将外朝内阁的某些职能移归内廷,实施高度集权的重要步骤。
众阁臣到了南庑房各自落座,很快便有小宦官前来上茶,同时送来了六个鎏金小暖炉,每位阁老都分得一个放在身前。
王家屏摆摆手命小宦官退出门外,然后道:“今日本是喜庆之日,不意出了这档子意外。虽然身为臣子,首要的自然是为圣上祈福求安,但国本一事仍不可稍忘……”
他环顾其余五位阁僚一眼,目光竟然锁定在眼观鼻鼻观心的赵志皋脸上,忽然问道:“对了濲阳兄,余今日当值,有一事需与濲阳兄分说。”
赵志皋略有些意外,因为王家屏与他性格几乎恰好相反,两人平时在内阁基本没什么交流,不知道今天王家屏怎么会有事需要如此郑重其事与他谈。
“元辅请讲,志皋洗耳恭听。”
“是这样,濲阳兄,令郎凤威可是在任两淮副运使?”王家屏问道。
“不错,犬子正在淮安。”赵志皋口里回答,心里却一咯噔。
果然,王家屏皱起眉头,略微沉吟道:“山东巡按御史吴崇礼今日上疏弹劾令郎贪蠹……”
赵志皋顿时变了脸色,语气微微发冷:“两淮运使所属各职历来难以久任,原因便是无论真贪假贪,都要得罪一些人。”
王家屏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继续道:“据吴崇礼所言,令郎在淮安加收了七万余两银子的盐税却并未入账上报。”
赵志皋现在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吴崇礼手里是否有切实证据,一时犹豫该如何回答。正巧此时他眼珠一转看到高务实,立刻有了主意,马上道:“两淮运司乃归户部管辖,犬子不过区区副使,在户部监督之下如何能做出这般事来?”
他这里所说的“区区副使”或许需要解释一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掌两淮盐政,下辖三分司:泰州、淮安、通州。设都转运使,从三品,同知,从四品;副使,从五品,皆各一人。以下还有判官,从六品,无定员。另外则是经历司的经历、知事、各盐课司、盐仓、批验所大使、副使等职。
这里出现了两个“副使”,但后一个不入流,一般会说成“盐院经历副使”。赵志皋之子赵凤威可不是这个,而是前一个,相当于两淮都转运盐司的三把手。
一般来说,单位三把手的地位是比较尴尬的,但盐院不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下辖的三分司之中,就属淮安最大、最强、最富——这其实很好判断,三处分司,泰州、通州都是州,而淮安是府,光是地盘就大了不少。
正因为淮安重要,盐院的副使一般不驻于盐院所在地扬州,而是常驻淮安,这就为副使在淮安一手遮天创造了机会。
此时赵志皋说这话,要么是拉高务实当垫背,要么就是拉高务实当挡箭牌,总之肯定是不安好心,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王家屏稍稍挪动目光朝高务实看过来,高务实却不慌不忙道:“两淮盐政的问题可远不止淮安有,三地一个都跑不了……不过,我本是打算迟一些再上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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