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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同僚,谁能告诉本阁部,如此巨量的钱财突然涌入京师……这些人要做什么?”
王家屏此言一出,高务实总算知道他刚才的表现究竟所为何事。
还不错,到底是元辅老大人,别的都先不论,至少这政治敏感性还是在线的,一听说有巨量资金突然进京,立刻就意识到某些人会有所行动。
而且高务实也一下子了解王家屏刚才为什么有挑动自己和赵志皋斗一番的意图,这是因为王家屏其实只是觉得这么多钱突然进京很不对劲,但他并不知道这些钱到底是谁在真正操弄。
没错,王家屏的确知道这些钱和两淮当地的一些人密切相关,但由于这些钱是从京华银行体系转至京师的,不知内幕的王元辅只能对双方都保持一定的怀疑。
嗯……这说明王家屏的确是个中立派,本质上他没有站在实学、心学任何一派的一边,他的出发点应该比较简单,只是不希望京师生乱而已。
“求稳”是任何一个朝廷、一个政府的常态化思维,王家屏作为朝廷首辅自然也希望求稳,何况是在他即将请辞之前。
退休之前嘛,谁都想走得漂漂亮亮的,古往今来的官员在这一点上谁能例外?
不过高务实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可以暂时多一位盟友了。既然王家屏也是求稳,自己现在实际上也是求稳,那为什么不和王元辅携手对付那位阴谋家呢?高务实想着,便用眼角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沉一贯。
沉一贯的确面沉如水,但也只是显得很严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这倒让高务实多少有些意外。
“京华银行年前总账,的确发现有大量资金从江南一带转入京师。”高务实简单地肯定了一下王家屏的话。
“哦?”王家屏见高务实承认确有其事,于是问道:“日新既知此事,难道不觉得其中有异?”
“觉得呀,自然觉得。”高务实笑了笑,道:“不过我当时以为是京师这边有了什么新的投资门路,家兄国彦发觉此事之后甚至还特意前来见我,问我是否朝廷有意在江南大兴土木,亦或者重开漕运之类……
事后海贸同盟之中也有一些人前来找我了解情况,不过他们却又持另一番看法。他们以为是海贸同盟中某位大股东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江南一些财阀希望收购其麾下产业……他们前来找我,则是希望由我牵头为这位大股东提供同行拆借,以免被外人入股。”
高务实这番话真假参半,海贸同盟那边的确是有人怀疑江南财阀企图收购同盟股份的,但高务实说起此事主要却是为前半段话打掩护。
高国彦来找他时,显然不是怀疑什么朝廷要在江南大兴土木,亦或者重开漕运之类。要知道,高国彦可不仅仅是京华银行的总裁,他还兼任着明联储的总裁,这就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大明的央行行长——即便他在朝廷根本没有正式职务。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在于高务实始终身兼户部尚书一职,而大明朝廷则压根没有真正的央行。但是不管怎么说,明联储总裁必然对朝廷一系列与经济相关的事务足够了解,所以朝廷如果真要在江南大兴土木、重开漕运,高国彦不可能不知道。
高务实这么说显然是在试图影响沉一贯对局势的判断,成不成其实不重要,反正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万一真起了作用岂不妙哉?
但高务实这么一说,居然首先让王家屏有点茫然了,迟疑道:“那么……有这事吗?”
王家屏当然也知道朝廷没有什么动向,他指的是海贸同盟不会真有哪家缺钱缺到要变卖产业了吧?
高务实摇头道:“海贸同盟内部通了通气,确认没有哪家股东财务紧张至斯。”
没有就好,王家屏立刻恢复了自信,皱眉道:“那便是说,这一大笔银子的目的依然是不清楚的。”说话间,他的目光开始在赵志皋、沉一贯面上梭巡扫视。
赵志皋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已经从儿子被弹劾一事中恢复过来,至于大笔资金入京,他看来并不在意。
此时终于轮到沉一贯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赵志皋一样澹定——毕竟赵志皋与此事的确关系不大,而他沉某人……咳。
“要说南银入京这件事,沉某倒是略有耳闻。不过,元辅的猜测似乎搞错了方向。”沉一贯微笑着冲王家屏歉然说道。
王家屏微微挑眉,道:“是么?那倒要请教蛟门兄,江南各家将这么一大笔银子忽然调入京师,究竟所为何事?”
“请问元辅,大概两个月之前,朝廷正在商议什么大事?啊,或者应该说,在争议什么大事?”
沉一贯说是说“请问元辅”,但他显然并没有真打算等王家屏亲自解答,所以自问自答,继续道:“彼时日新公向朝廷表明朝鲜意欲内附,并且同时还表明他个人是赞同此事的。”
王家屏没料到他会扯到这上头来,皱眉问道:“那便如何?”
“那便如何?哈哈,那便让很多人开始猜测,朝廷最终会不会同意日新公的看法呀!”沉一贯笑道:“若是朝廷不允,那自是一切照旧,倒也没什么好说了。不过元辅不妨想想,一旦朝廷答应下来,则对于富商大贾之家意味着什么?”
王家屏是个山西人,按理说这个年代的山西人是很有商业头脑的,可惜这话偏偏不适用于王家屏——他是个传统程朱理学的拥趸,对于做生意没什么兴趣,思维方式也显然不是商业化的。
于是,他根本没理解沉一贯的暗示——尽管对于高务实、沉一贯这样的人来说,这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明示了。
眼看着王家屏沉吟不语,沉一贯也有些无语。好在高务实此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微笑着开口为王元辅解释了一下:“元辅清贵一生,哪里会在意这般商贾之心……元辅,蛟门公想必是说,那些人一旦认为朝廷会同意朝鲜内附,那么他们便突然多了朝鲜一地可以作为新的市场,将自家各种各样的生意做到朝鲜去。”
“哦,把生意做到朝鲜……”王家屏点了点头,但又茫然问道:“可是,这与他们把银子转来京师又有什么关系?”
这下莫说是沉一贯了,就连高务实都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说王家屏是真的一点也不会从商人的角度来看问题。
在大明这样的国家,什么样的商人才能做大做强?这个答桉其实很简单,看看高务实就知道——官商一体。
当然,高务实的身份有点特殊,他家本是官宦世家,家学渊源就是实学,讲究的是为天下做实事、出实效所以他早年说要自己创业带动经济发展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人没当回事,但其实就算真有人当回事也没用。
只要你抨击他,实学派的人就肯定会跳出来和你辩经,但辩经这件事在大明根本不会有最终定论——笑话,那么容易定论的话,王学是如何将程朱理学搞得在嘉隆万时代差点退出历史舞台的?
那么容易定论的话,像李贽那种人是如何没被朝廷抄家灭族,没被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反而能活到七十几岁高龄才寿终正寝的?
哦,对了,李贽是嘉靖六年生人,历史上死于万历三十年,也就是公元1602年——换句话说,他老人家现在都还活蹦乱跳着呢。
所以说,高务实搞官商一体有他的独特优势,人家那叫实践出真知。
不过,官商一体虽然需要有点“前置技能”,但官商勾结这活儿可就没那么讲究了,不仅有明一朝,事实上在整个中国历史中都大行其道。
甚至可以说,官商勾结本来就是中国古代那样的统一大王朝、大政府特色下商人想要获得巨大成功所必须的手段。
众所周知,即便没有高务实,大明朝廷也仍坚持“重农抑商”国策,但事实上明朝的商品经济发展得还是挺好,甚至于后世的历史书上总是说,明朝中后期在江南一带几度出现了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
然而“资本主义萌芽”想要出现,前提就一定是商人阶层在政治上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也就是说在中后期的明朝,官商勾结早已十分普遍。
其实,何止是官商勾结?在明中后期,商人已经摆脱了以往的“贱籍”,获得了“应试从政”的权力,这是明前中期根本未曾有过的。
甚至在某种程度下,商人的崛起影响到了明中后期的人文思想,让一干学子不再从儒,而是为了丰厚的利益前去经商,更进一步促成了全民皆商居民的成型,导致如晋商、徽商等地方商团的大规模出现。
既然在中国这样独特的封建制度下必须有政治上的靠山才能在商业上大展宏图,那反过来当然就让不少有能力的商人不再只甘于经商。他们需要打破阶层隔阂,大批量的融入政治舞台中,借助政权的力量来为自己创造更大的利益。
中国几千年来官本位的思想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官员手中的权力是一种垄断性资源,这种资源可以用来与商人进行交易。
后世有一部很是出门的电视剧叫做《大明王朝1566》,其中讲了一个天才商人辉煌时的故事。那位一代丝绸巨商沉一石,在生意场上和政治斗争的漩涡里练就了一身本领,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来往于官场、商场、情场,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尽显一时之风光。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其实“当官”一直与“发财”紧密相关。这可以用经济学来解释:皇帝们既没有能力靠一己之力或一家之力打理江山,又必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统治江山,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报出一个有诱惑力的市场价格,以便吸引普天下的“职业经理人”。
官员,就是皇帝的职业经理人。然而,官员在为皇帝的利益服务之时,他们自己也需要有人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呀,于是他们也需要职业经理人——那就需要用到商人了。
这,其实就能解释官商勾结为何必然发生了:商人需要官员为自己政治背书,继而扩大商业版图,成就更大的事业;官员需要商人为自己直接取得利益,继而想办法“投资”成为更大的官,或者留下这笔钱好好享受并留给后人,永保家族辉煌。
其实,官商勾结的后果很简单,就是把皇家私有变成官家私有。从本质上讲,是把社会财富从一家之“国有”变成千百家之“官有”。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封建社会的宫廷之争也好,官场之争也好,都可以说是国家的所有权与经营权的斗争。中国的帝王们为了稳固自己的天下,一面坚决让有钱的商人没有社会地位,一面变着法子抄官员的家。这何尝不是天子们的政治智慧呢?
扯远了,说回来。朝鲜内附之后,如何才能在第一时间获取这一新市场?是自己紧赶慢赶跑去朝鲜开辟新的事业吗?不是不可以这样做,但这样做的人往往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行。
什么是更好的办法?当然是在京师想法子。
朝鲜既然内附,朝廷的命令就成了当地的最高指令。原先归朝鲜“国有”的资产,在内附之后就全部由大明朝廷说了算。朝鲜原先某些不会轻易让外人插手的生意,从此以后也就必须由朝廷再审视一遍了——说不定哪些行业将来就开放了呢?
至于说开放给谁,那自然是朝廷说了算。因此,先把银子送到京师,无论是上下打点还是怎么着,都是远比把银子运去朝鲜当地要高明得多的。
这个“道理”沉一贯明白,高务实也明白,王家屏本来也未必就不明白,只是他到底与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太少,一时没想到罢了。
不过,无论王家屏是否想明白这一点,高务实却很清楚沉一贯刚才这番话, 与自己之前那番话其实都一样,只是烟雾弹罢了。
可惜,这个烟雾弹偏偏起了效果。
王家屏明白过来之后立刻朝高务实道:“日新,这件事你一定要重视起来,决不能让人通过这样的手段坏了朝廷在朝鲜的名声,否则一定会对朝鲜将来的长治久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切记切记。”
高务实一听就知道,王家屏这个人虽然一片公心,但要和他做盟友……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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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紧张_要发财了”书友,你问周五是不是没有更新,答桉是的。我这几天实在忙晕头了,那天欠了一更忘记交代,现在仍是欠4更,而且这几天还补不上,只能后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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