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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此前的表现高务实是看在眼里的,也对其下场有过判断,甚至还故意做了些事来加快这一进程。不过实话实说,高务实确实也没料到他死得如此之快,而且毫无先兆。
按照高务实原先的预判,王安有较大概率会是在他与沈一贯私下串联的事情曝光之后,加上沈一贯牵涉进“药膳案”无法洗脱嫌疑的情况下出事。
而且,高务实甚至并未判断王安会死——非要说死,应该也只是他的政治生命会死,其最终结局更有可能是“司香孝陵卫”或者“南京种菜”。
但王安还是死了,死得很突兀,而更值得怀疑的则是他的死法:自缢。
他毕竟是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以内外相对的观点来看,他的地位好比是内阁次辅。说实话,这种级别的高官即便是党争失败,想死都不容易,除非是铁证如山的涉嫌谋逆,一般来说都不可能丢命。
这种现实情况王安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怎么会如此想不开,竟然如此突兀地就选择自缢身亡呢?
理论上来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涉嫌谋逆,而且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由于罪无可赦且逃无可逃,不得已只好选择自缢,至少还能保存最后一丝体面,不至于被推出午门凌迟处死,落个千刀万剐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他王安虽然做了不少小动作,论罪当然是有罪的,可是说到底也并没有谋逆啊!有罪和罪无可赦,在大明朝这样的人治社会里,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打个比方,好比是高务实某天在街上打死了人,你说有罪吗?肯定有罪啊,但这绝非罪无可赦。
高务实可以说是对方不避朝廷辅臣仪仗,自己只是下令略施惩戒,只是下人出手重了点,所以这是个意外。乃至于还能更不要脸一些,干脆说对方对他出言污秽,是侮辱朝廷命官,是蔑视尊卑法度!
这样的事闹到皇帝那里,极有可能最后皇帝会表示:“高爱卿所言极是,朝廷法度不容玷污”,那这人就杀了白杀,无辜惨死的倒霉蛋到了阎王爷那里都只能自认倒霉,枉死城里喊冤去。
这就叫人治社会。身份不同,适用你的法律就不同。什么公平公正,那是什么玩意儿?
人家生下来是皇子,长大了是皇帝;你生下来是流民,长大了是乞丐。你在人家眼里顶多是个统计结果中的一个“等”字,你还指望人家给你公平公正?梦都不是这么做的。
所以王安这一死,死得就太诡异了,他根本没有必死的理由。退一万步说,以王安现在身处东厂提督这个关键要职作为筹码,如果愿意改变立场,他高务实也未必不肯接受啊,何至于突然之间一死了之?
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仅高务实在盘算,眼下这里的在场高官算是来了小半个朝廷,大家也都免不了惊愕诧异,心中怀疑,然后与身边要好的同袍探讨几句这件事背后的各种可能性。
甚至连开会时只在一开场表达过某些态度的吏部尚书陈于陛,这时也有些坐不住了,侧身附耳过来对高务实道:“日新,就在昨日,东厂与锦衣卫正式开始调查药膳案,你说这里头会不会……另外,王安可是陈掌印推荐的。”
陈于陛原本不是实学派中之人,他是嘉靖、隆庆朝时作为高拱同僚、阁僚的陈以勤之子,本来也是自成一派小势力的。
后来滇缅之战时,陈党要员、云南巡抚刘世曾因为战事不顺而陷入政治被动,是高务实出手拉了他一把,这才保住了陈党不散架。
从此之后,陈于陛看清了大势,老老实实加入实学派一方,但仍然有一定的独立地位。作为实学派的“非核心力量”,陈于陛本人也被高务实推上吏部尚书这个特殊的高位——之所以推他,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不是实学派核心,呆在这样一个敏感位置上所受到的非议更少一些。
当然,既然是“非核心”,那他就有很多机密得到的不那么及时。比如从他此刻的话中就能得知,他甚至还不清楚陈矩与王安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变化。
不过高务实当下也不好与他细说,只能微微点头,道:“此中颇有疑点,会后我再与玉垒兄详谈。”陈于陛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谈的时候,点头道:“愿闻日新高见。”
于是,高务实重重咳了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看高阁老有何要说。
“此番变故虽然离奇,但想必之后会有更多消息传出,眼下我等还是继续商议江南灾情之事吧。”高务实平静地道:“我的判断是,江南这次白灾不会只有数府数县受灾严重,更多的地方或是因为道路不便而耽误了报灾时间,然则我等当朝辅政之人却不可毫无预计。
本朝建国二百余年,以往因为财政困难,对于民间灾情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自今上继位以来,二十余年励精图治,已然国势中兴。故而朝廷越来越多的在救灾赈灾之中发挥中坚作用,这一点诸公都曾亲历,不必我一一阐明。
这一次,北有辽东地震,南有江浙白灾,诚非幸事。不过,正所谓殷忧启圣,多难兴邦,此次灾情虽然严重,却也正是检验我辈是否勤于王事,是否心怀百姓之大好良机。因此正如大冢宰方才所言,对于这两场大灾的善后工作,确实应该纳入今年吏部考核之要点。
诸公对于这江南灾情有何应对举措,不妨都说来听听,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更好的解决这些困难。”
高务实如此重视江浙白灾,这个情况让在场不少人感到意外。道理也不复杂,江浙一带乃是心学派的大本营,从政治层面来说,那是他实学派的敌对势力范围。按理说江浙遭灾他高务实应该窃喜才对,就算要表现出所谓宰相气度,只要例行公事地把各地今年的税银折色减免一下也就是了。
甚至可以说,这税银都未必需要全减,你看南京户部的处理意见就知道,“灾重者改徵折色有差,轻者仍徵本色,其米豆芝麻等项乃为祀陵庙之用,不得改折。”
这才是正常做法嘛!受灾重的酌情减免一部分,受灾轻的该征多少还征多少,至于收取实物的如米豆芝麻等项,这些可是收去作为祭祀陵庙用的,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项目该收多少就一定要收多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你看看,人家南京户部这才叫当官,这才叫祖宗制度切不容违,你高阁老把救灾这种事抬到这般地位,甚至连“殷忧启圣,多难兴邦”都说出来了,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救灾嘛,民间那么多良善士绅,他们自然会为乡里出力。而,老百姓又不是死人,难道自己就不会各扫门前雪吗,至于像您老这样紧张?怎么着,您老在河南、广西已经是万家生佛了,现在还打算在江浙也做个万家生佛?
高务实这番话说出来,大家无论是实学派还是心学派的出身,一时间都不愿意抢先开口。
实学派这边的官员觉得江浙一带历来与我们不对付,就算大家出于对高阁老的敬重,不得不为之帮衬一些,那也不至于要主动凑过去,万一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不尴尬?
心学派这边的官员则觉得高务实的态度太诡异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搞不好这是他故意在江南地区广施恩惠,目的就是树立自己这个实学宗门、天下大儒的美名,最后无非是为了强夺民心民意,使得我心学派失去最后的道场。
这之外当然还有不少人是传统理学中立派的出身,本来他们是可以比较客观中立的,但是他们也有两个麻烦:
其一,高务实对救灾这事好像真是太重视了一些。这可不是大明的传统,而且这事若是就此形成惯例,那么以后一旦有灾情,大家伙都得找急忙慌的想办法。要知道,现如今这些年到处都是灾情,多出几次大灾也丝毫不奇怪,那到时候咱们这些人不得忙死?
其二,你瞅瞅这实学、心学两派的官员,一个个互不相视,一看就是各自怀疑对方立场。这种时候我要是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谁知道他们怎么想?
官场嘛,讲究的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脑子有毛病才会没事找事、小事当成大事办。朝廷才给了咱们多少银子的俸禄呀,值得这么玩命么?
什么,你说人家高阁老怎么就偏偏要这样?笑话,你跟人家比什么呀,人家不仅圣眷独隆,这些年来允文允武,立下的文武大功不胜枚举,没准将来死后又是一个“文正”呢!你和他比,比谁吃得多吗?
眼见得在场数十人,居然半晌无人应声,高务实的脸色不由得逐渐严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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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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