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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正信走后,石田三成忽然有些怀疑,那所谓岛津客人,说不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佐渡守此来,恐怕不过是代家康前来打探自己的真意,而若是刚才稍有马虎,眼下怕是已然成了阶下之囚。
三成慌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忖若以这样的面目、这样的神色和家康见面,家康必定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使他陷入严重被动。
似乎是要验证石田三成的猜测一般,过了许久,本多正信仍未回来。三成不由得更加担心,认为家康恐是在和他的谋士们为如何处置自己而反复谋划。想到这里,令人头晕目眩的屈辱感袭遍三成全身。
其实石田三成至少在一件事上多虑了,那就是“岛津客人”的确存在,而且也真是刚刚才结束了与德川家康的会晤。只是,由于这位客人还带有其他任务,双方需要交换意见的项目比预想中要多,因此耽误的时间也就多了些。
岛津忠恒既然是听了成田甲斐的建议前来找德川家康的,自然也会顺便带来甲斐姬要知会家康的一些事,而家康不仅必然要亲自回信,也少不得需要就此与岛津忠恒稍作交流。
岛津忠恒只是转交了甲斐姬的信给家康,其中内容他却并不了解。他本意是打算通过家康的神态来猜测一二,可惜他小瞧了面前这个胖乎乎的老狐狸。
德川家康自始至终面色平静,古井不波,只是看得十分详细——整封信并不长,一共只有两页纸,他却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而且看样子还是逐字逐句的认真品读。若不是甲斐姬的身份极其特殊,以及家康的年纪也摆在这儿,岛津忠恒甚至要怀疑家康是不是收到了心上人的情书。
不过,当家康最终放下信纸的时候,岛津忠恒终于发觉了家康没能完全隐藏掉的一点情绪波动:他小心的压抑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这声叹息极轻,但岛津忠恒一听便已确信,这叹息是发自肺腑的,因为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无奈。
不过,这却让岛津忠恒颇为不解:左府既然已经与高阁老联手,连岛津氏也要奉命襄助于他,那他成为新的“天下人”岂非已然板上钉钉?这种时候,他有什么事会觉得沉重和无奈呢?
然而家康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只是稍作沉默,便开口问道:“关于斩杀伊集院忠栋之事了结之后,你我各该如何行事,不知三崎殿可曾有过交代?”
岛津忠恒收了心思,摇头道:“这倒不曾。不过三崎殿说过,末将来见左府之后,后续诸事听左府吩咐即可。若是左府有何安排,还请示下。”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道:“我这边没什么要事,反倒是你既然杀了伊集院忠栋,那就早些回萨摩准备平叛吧。”
岛津忠恒先是愣了一愣,继而蹙眉道:“左府这般说,是判断伊集院家竟然要犯上作乱?”看起来,忠恒并不太相信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止是我这般判断,事实上三崎殿也是这般判断,而且……”德川家康轻轻挑眉,语气重似乎带着些许羡慕:“三崎殿已经安排好了四艘巨舰,一来尽快送你回萨摩,二来也是给你们岛津家助战。”
“四艘巨舰?”岛津忠恒问道。
日本这边把京华的武装运输舰以上船只统称巨舰,所以家康也不清楚这四艘船里有没有那种专门只用来作战的战舰,但是无所谓,反正都是极强的战力。
“不错,四艘巨舰,而且还会有满载的陆战队。”家康说到这里,也邹起眉头来,认真地道:“虽然三崎殿没有明言,但从这样的部署来看,她恐怕认为伊集院家的这次反叛规模不会太小,我建议你不要轻忽大意,一定要认真对待。”
岛津忠恒心中其实不以为然,他还是不觉得伊集院家敢造反。只不过,他深知岛津家在那位“大明关白”的心目中地位也就一般般,是以此刻也不敢当着家康的面质疑身为高务实妾室的“三崎殿”,只能苦笑道:“哈依,忠恒知道了。”
行文至此,该介绍一下岛津家从朝鲜撤军至今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了。
日本庆长三年十一月二十一,岛津义弘收拾残兵,乘船从巨济岛前往釜山浦。原本,日军诸将约好了在釜山浦集结,择吉日起航回国。
然而,岛津义弘到达釜山浦时,诸将早就争先恐后地溜回国内,有的人走之前还到处放火,只留下一片荒城焦土。甚至,岛津义弘舍命救出的小西行长等人,连招呼也没打一声,自顾自地早早扬帆渡海回国。岛津义弘站在釜山浦的岸上,迎着海风,望着海潮,不禁哀叹世态炎凉。
十一月二十四,岛津义弘率岛津家大军从釜山浦启程归国,仍是按照来时的路线,途经对马、壹岐,十二月十日在博多港登陆。继而前往名护屋城,会见了在此监督撤军事宜的毛利秀元、浅野长政、石田三成等人。
回来之前,岛津义弘一直担心石田三成责怪其未按时归国。然而,石田三成对此只字未提,只是向岛津义弘通报了丰臣秀吉死后的国内情况,并称赞岛津义弘:“从朝鲜撤军,乃先太阁遗命。我十万大军得以无事归阵,皆义弘殿一战之功。”
石田三成所说的“一战之功”,前文已述,这里就不重复了。从日本的角度来看,若非岛津义弘当日的神勇发挥,日军恐怕很难经受住明军的压力,能否安然撤回日本就难说了。
岛津义弘倒是很谦虚,他推功于岛津忠恒和岛津忠长:“此皆忠恒、忠长等将士力战所致,非我一人之功。”
石田三成还私下密告岛津义弘:“尊君(指岛津义久)近与左府结私交,往还甚密。此背天下之公法。”
岛津义久一向看好德川家康而厌恶石田三成,在两派争斗中,他毫无疑问是倾向于德川家康的。此事极为敏感,岛津义弘虽然素得丰臣秀吉看重,心思里更倾向石田三成,但此刻刚回国不久,情况不甚明了,也就只能默默点头,不好多说什么。
岛津义弘在名护屋城住了半个月,主要是清点人数、物资,部署家中各地头、领主返回领地事宜。
在此期间,新纳忠增的手下在名护屋城的城下町抓获了当初在南海岛偷船逃跑的深野重张等四人。岛津义弘无暇顾及此等琐事,命岛津忠恒处理。
岛津忠恒对手下一向苛酷,他审讯了深野重张后说道:“此四人窃盗兵船,阵前遁走,遗弃同袍,不忠不义,实为岛津家之耻。四人全部枭首,领地秩禄予以没收,以为后世之鉴。”
十二月二十七日,岛津家众军解散,各自返回领地。岛津义弘和岛津忠恒、岛津丰久则带着原来的供众,不回萨摩,而是前往京都继续参勤。他们首先谒见在京都参加丰臣秀吉葬礼的岛津义久,然后拜会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等大老。曾任征朝总大将的宇喜多秀家向众人介绍了岛津家在泗川、露梁的战绩,众人无不称赞。
德川家康感慨道:“幸有义弘殿在,我十余万将士才得免为海外枯骨。此诚本朝稀代未有之大功也。”
前田利家接茬说:“何止本朝,就算是异国,也没有能与义弘殿并肩者。”
毛利辉元、上杉景胜也纷纷称赞岛津义弘的功绩。毛利辉元还拉着岛津忠长的手套近乎:“久闻岛津图书头大名,今日初睹尊颜,果然名不虚传!”
各方势力都来捧岛津家,除了岛津家确实立有大功以外,自然更是因为当时的政局。丰臣秀吉死后,德川、石田两方暗斗不已,都在拉拢各大名到己方麾下。拥有雄厚实力和惊人战力的岛津家,自然也是德川、石田两方都极力笼络的对象。
石田三成一改从前对岛津家吹毛求疵的态度,他见几位大老都称赞岛津家,便趁热打铁,帮着岛津家安排几件大事:
其一,安排岛津义弘入宫觐见后阳成天皇。岛津义弘入宫,天皇自然少不了一顿赞赏,正好以此为由,为岛津家的几位头面人物奏请官位。
庆长四年正月元日,岛津义弘入宫朝贺新年,以朝鲜军功升任参议,叙正四位下;岛津忠恒任左近卫少将,叙从五位上;岛津义久仍任岛津家世职修理大夫,但官位升叙正四位下,与岛津义弘平级;岛津丰久继任父亲岛津家久曾经担任的中务大辅,叙从五位上。
其二,给岛津家加封领地。主要是将寺泽广高、宗义智两家在萨摩出水郡的两万九千石领地转封给岛津家。
说是“转封”,其实不如说是“返还”。因为萨摩出水郡本来就是岛津氏萨州家的领地,因萨州家当主岛津忠辰英年早逝,被丰臣政权没收领地,转封给寺泽广高和宗义智。
寺泽广高和宗义智都是小大名,让他们占岛津家的便宜,他们都如坐针毡,惴惴不安,生怕岛津家记恨报复。因此,寺泽广高早就和宗义智商量好了,一旦有机会,他们就请求把领地还给岛津家,别把这个烫手山芋拿在手里。
如今石田三成主动提出转封,寺泽广高和宗义智自然举双手赞成,绝无异议。此外,丰臣秀吉在世时,在萨摩、大隅设置了一万九千石的“藏入地”亦不再保留,全部归还岛津家。这样一来,岛津家领地石高一下子就增加了四万八千石,达到了六十二万七千四百石。
其三,扶持岛津忠恒正式继任家督。文禄三年三月那会儿,丰臣秀吉曾亲自为岛津忠恒指婚,令其娶岛津义久之女龟寿,成为岛津义久的养子,从而确立了岛津忠恒作为岛津家嗣子的地位。
不过当时朝鲜军兴,不是成婚良日,石田三成让岛津忠恒先渡海去朝鲜,立功回国后再与龟寿举行婚礼,这样效果更好。正如石田三成所料,此番岛津忠恒回国,完全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小子,而是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武士,有点一家之主的气象了。
于是,庆长四年正月十五日,在石田三成的一手操办下,岛津忠恒和龟寿举行了婚礼,正式成为岛津氏本宗家继承人。
婚礼次日,岛津义久在伏见城下的宅邸亲自为岛津忠恒举行“重书重宝相授之仪”,并宣布岛津忠恒继任家督之位。
岛津家的重书重宝,大部分留在岛津义久的居城大隅富隈城,此时岛津义久随身携带的有三件:一是岛津家编撰的官方家谱《岛津氏正统系图》,二是岛津忠良亲撰亲书的《伊吕波歌》,三是丰臣秀吉赏赐的名茶器“平野肩冲茶入”——其实就是一种茶叶罐。
在这次“重书重宝相授之仪”上,岛津义久亲手把三件家宝交给岛津忠恒,按照岛津家的先例,这就是岛津忠恒继任家督之位的合法性证明了。
岛津忠恒虽然继任家督,但是不用说,家中真正的实权依然掌握在岛津义久手里。岛津义久在岛津家内部的威望无可取代,只要他不死,就是家中一致认同的政治核心。连岛津义弘也无法撼动岛津义久的地位,更不要说初出茅庐的岛津忠恒。
另一方面,在岛津忠恒继位之后,作为岛津忠恒的亲生父亲,岛津义弘的地位变得十分微妙,隐然与岛津义久并列成为岛津家的“太上皇”。有些事情要是处理得不好,有可能会引起岛津义久的误解和猜疑,破坏家中团结。为此,岛津义弘想出了一招,他效仿岛津义久,剃发出家,法号“惟新”,以示退居二线,无意在前台争权。
不过他这个法号虽然与原历史上一般无二,但此番却引起了一些人的联想:那位大明关白高务实号“日新”,岛津义弘便号“惟新”,似乎是在表达他对高务实的坚定忠诚、言听计从。
话说回来,岛津义弘说是出家,实际上岛津家的各种大小事务,特别是那些需要丰臣政权批准的大事,还是得岛津义弘出面处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分配文禄四年太阁检地时检出的“浮地”。
当年,正是岛津义弘承诺按照出阵朝鲜的军功来分配这些“浮地”,才勉强凑齐了七千多人的部队渡海前往朝鲜,如今可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点长,此处不多介绍,总之因为石田三成为笼络岛津家很下血本,爽快地答应了岛津义弘的要求,给岛津家颁发五奉行连署的朱印状,将种子岛领地返还给种子岛久时,种子岛久时的知览领地不变,岛津征久转封至大隅垂水。
或许也正因为三成前前后后通过这么多事拉拢岛津家,所以他才会觉得岛津家是他的准盟友吧!
庆长四年的新年,岛津家喜事连连,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中。过完新年,岛津义久、岛津丰久于二月四日离开伏见城,分别返回大隅、日向领地。岛津义弘、岛津忠恒继续留在京都参勤。
此时,京都的局势异常复杂。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增田长盛等“文治派”与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武功派”矛盾激化。
德川家康利用两派矛盾,极力压制石田三成,全靠前田利家居中调停,勉强维持着和平局面,使矛盾不至于立即爆发。但前田利家身体抱恙,时日无多,于庆长四年三月三日病逝。
就在前田利家病重将死之际,岛津忠恒召集家中驻京重臣在岛津家宅邸召开会议,伊集院忠栋也在出席会议之列。由于天下人人皆知前田利家此时的重要性,现在他病重将死,岛津家君臣聚在一起商量应对之策,也是正常操作。
会议前,按照岛津家惯例,由岛津忠恒招待众人喝茶。伊集院忠栋拿起茶碗,刚喝了一口,就发觉茶汤奇苦无比,甚至还带有一点臭味,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一举动极为失礼,伊集院忠栋正在尴尬之时,发现岛津忠恒及其随从脸上都是一副诡谲的笑容,还以为这只是岛津忠恒的恶作剧。
伊集院忠栋是岛津家老臣,在家中身份尊贵,但此时面对少主,他不便发作,只略一欠身行礼,就打算起身离开。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岛津忠恒猛地从席上一跃而起,抽出随身佩戴的家传名刀“高千穗长光”,一阵刀光闪过,伊集院忠栋倒在血泊之中。
事发突然,如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在场众人无不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得瞠目结舌,只见岛津忠恒镇定自如地拿出拭纸,抹去刀上血腥,一个漂亮的收刀式还刀入鞘,冷冷地宣布道:“伊集院幸侃(伊集院忠栋出家后法号“幸侃”)大逆不道,罪行累累,今已伏诛。其家人、从者一概赦免,诸君勿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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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听说近来阅文搞了点什么大动作?我忙得很没去了解,不知道又是什么新气象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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