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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高务实是万历朝一位十分特殊的人物,那么李文进应该配得上“另一位特殊人物”之称。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李太后对这位幼弟既疼又愧,而更关键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朱翊钧知道这位舅舅曾经为他付出了什么。
朱翊钧是个念旧之人,且如今格外重视名声,因此他对李文进的容忍度之高,连高务实都很难准确判断。
李文进的“无敌”之处,起于他当年随父亲李伟从家乡逃难到京师之后,因为姐姐命好进了裕王府做了宫女。此时嘉靖还在自己两个儿子之间玩权谋,始终不肯明确太子之位,而景王忽然绝嗣,因此裕王是否有子就成了能否荣登大宝的关键。
结果李文进的姐姐也就是后来的李太后忽然怀孕,顿时就成了裕王府的重点看护对象。李家自己也知道关键时刻来临,但因为朱元璋关于宫禁的规矩存在,李伟和其长子、次子也只能干着急,根本帮不上忙。
此时作为幼子的李文进站了出来,主动自宫做了宦官,因此得以在一番运作之后进入裕王府照顾姐姐——说是照顾,实为保护,甚至要替姐姐尝膳(如有毒,则先毒死他)。后来朱翊钧出生,他又继续保护外甥,同样也包括朱翊钧断奶之后的尝膳工作,直到嘉靖驾崩,裕王登基为止。
因为这一巨大牺牲与功劳,加上长姐疼爱幼弟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是以隆庆驾崩、万历践祚、李太后实际成了小皇帝监护人之后,对李文进的恩宠就再也不曾降低过。即便李文进曾经多次牵涉到朝中的权力斗争,在里头瞎搞一气,李太后也都坚持将他保了下来,几乎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等朱翊钧亲政,对这位幺舅也同样很感激,再加上他受到的帝王教育毕竟是以传统儒家为主(高务实的影响为辅),因此哪怕从“亲亲”的角度,他也不可能深究李文进的问题。这就导致李文进多年来无论怎么“作”,就是不会死。
可以说,李文进虽然没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却比真拿了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的人更加“无敌”。以至于就连高务实,也从来没想过弄死他——不是真的做不到,而是实在没必要。
皇帝和太后的恩宠摆在那儿,意味着在政治上想要弄死李文进基本没戏,如果要他的命,大抵只能制造某些“意外”,或者干脆实施暗杀。但即使有内务部在,做这种事也是有风险的。
尤其是,李文进可不是他那两个在五军都督府挂名任职的都督兄长,他是当今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大太监。即便随着禁卫军的建立,御马监的兵权削弱了不少,但要对这样一个至少控制了净军(本为自宫者组成的军队,后来也不限于必须自宫,但因为一直被宦官掌握,因此被称为净军)兵权的人实施暗杀,那也还是太不容易了。
面对孟古哲哲的惊骇,高务实淡淡地道:“自禁卫军建立,御马监掌印事实上不再插手京北大营军务,但其名义上仍掌腾骧四卫及勇士营、净军等军。换句话说……其仍是禁卫军名义上的统帅之一,只是由于禁卫军施行了由我单独设计的一套组织结构,使得御马监掌印的统兵权在无形中被无视掉了。
可是,大明的祖制有时候可以绕过,有时候可以忽视,却往往很难直接废除。我原本是打算让禁卫军的制度久而久之,自然‘成例’,却不想这么快就要面临可能的争议。
孟古,我们不妨来假设一下:如果外界有传言我已离世,亦或重病不起,而李文进以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身份前往京北大营宣皇上口谕,说要调李如梅部暂归御马监节制,前往德胜门外候命,震慑城中居心叵测之辈。同时又命麻贵领余下禁卫军布防近畿诸地要道、隘口,以防外军犯阙……此时,你认为麻贵是否会抗命不遵?”
孟古哲哲张了张嘴,眼珠乱转,半晌之后忽然泄气,怅然道:“若是如此圣命,麻司令实无抗命之理。”
那是自然,因为如果真的发生高务实忽然离世这样的大事,考虑到他的权柄之重,皇帝担心京城之中有些异动,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这种情况下,调禁卫军副司令李如梅率一支精锐“偏师”直抵德胜门外震慑城中宵小,同时派禁卫军主力四散布置在近畿周边要道,避免外军进京图谋不轨,这简直就是最标准的应对中枢权力危机的方式,你麻贵有什么理由拒不执行?怎么着,莫非你就是图谋不轨的那个?
而一旦如此执行,麻贵及禁卫军五万余大军就被打发到了京城四周各地,而“可控”的李如梅部一万两千精锐却直接到了京城北门之外,随时可以入城执行任何命令,此时对京师而言,李如梅的决定就是一锤定音的。
自古政变也好,兵变也罢,最关键的就是快速夺取中枢。何谓中枢?在大明来说,就是皇帝、司礼监、内阁、六部。而以上四个要素,前三个其实基本一体——都在皇宫里。
掌握皇宫,控制了司礼监和内阁,就能以皇帝名义下达圣旨、诏书。具体命令虽然多数要走六部,但六部就在皇宫以南,隔一条街就到了,顺便控制起来并不困难。
所以只要此刻李如梅进城,派兵掌握了皇宫和六部,实际上就掌握了“法统”,可以借皇帝名义号令天下——比如他可以下令刚刚分兵布防近畿四周的麻贵,让他单骑入京城报告布防情况,麻贵没法拒绝,否则就是抗旨,失去合法性。
如果这圣旨多写几份给禁卫军的其他将领,说麻贵如果敢抗旨不遵就将其拿下,你猜这些将领是听麻贵的,还是听圣旨的?笑话,麻贵如果有本事让禁卫军的将领们畏他胜于畏圣旨,高务实早就得把他换掉了……
孟古哲哲正是因为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所以才会泄气,说了上面这番话。不过她也没泄气多久,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可是,郑贵妃就不怕李家胆子再大点……么?”
高务实摇头道:“这倒是不怕的。”
“为何?”
“狐假虎威可矣,以狐代虎如何服众?”高务实摇头道:“大明秉正统二百余年,养成的政治惯性不是区区一万两千人就能强压改变的,若没有朱家皇帝,只会闹得天下大乱。
李家再强,其老巢辽东财力不足,震慑不住天下各镇,而京师这万余人更是顷刻间就会被禁卫军主力消灭……这等蠢事,李成梁是不会去做的。甚至……”
“甚至什么?”孟古哲哲问道。
高务实嗤笑一声:“甚至……就算我真个忽然病死,我京华在各地的势力又不会凭空消失,光在北方竖起旗帜,顷刻间便能聚起二十万大军。
虽然我故意将这些力量分散于诸省,但只要渊儿闻讯回京袭爵,他就能很快将之聚集。届时再打着尊奉朱家正统的旗号,以我之余荫,聚九边强军共击李氏,李氏除非有逆天之能,否则必成齑粉。如此简单的道理,李成梁这样的老狐狸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岂会自寻死路?”
孟古哲哲默然,想了想又问:“可是若真有走到这一步的风险,皇上为何还敢放郑贵妃出来胡闹?”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么死了,要么病重不能理事。”高务实摇头道:“况且,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变数。另一个变数就是……皇上驾崩了。”
孟古哲哲大吃一惊,下意识四下看了一眼,但房里除了她和高务实,就只有垂首而立,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的高陌。
高务实一摊手,道:“你看,我方才已经说过,禁卫军真正听命的人只有两个:皇上和我。然而我之所以能命令禁卫军,倒不是因为禁卫军由我创建,也不是因为禁卫军中将领大多曾是我旧部,而是因为我这内阁首辅的身份。
大明并非汉唐,阁权也非相权,而是皇权之延伸。因此,若我无法对禁卫军发号施令,则最终能向禁卫军发令者,便只有皇上一人。
我先前之假设,乃是郑贵妃、李成梁等人真个勾结起来,并且一切顺利的情况,但皇上既敢向我暗示要借杀威棒一用,自然也不会没有后手。若我所料不差,皇上应该也做好了我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准备……”
高务实说到这里,忽然一指高陌,道:“孟古,待会皇后等人来探视我时,你可以与陌叔、禹服(高杞字)一同听取内务部各处暗桩的报告,我料定皇上会有所措置。”
孟古哲哲将信将疑地应了下来。这时沉默许久的高陌仿佛终于“醒了”,忽然开口道:“老爷,火候差不多了。”
“是差不多了,去请皇后她们来吧。”高务实笑了笑,朝孟古哲哲道:“我躺下,你拿条毛巾给我做做样子。”说完他就躺下,将头靠在垫高了一层的锦枕之上,孟古哲哲则拿了一条干毛巾叠窄,搭在他额头之上。
高陌与孟古哲哲很快离开房间,不多时,皇后抱着还不能下地行走的小太子,身后跟着郑贵妃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呈品字形进了高务实的“病房”。
高务实此刻面色有些苍白,闭着双眼,头上搭着白巾,“病房”内又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显然是真的“病了”。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王皇后抱着小太子,见状顿时面带忧色;郑贵妃则神色复杂,一双美目认真地打量着双目紧闭的高务实;陈矩则是一脸的严肃,但神情中多少有些沉重。
高务实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缓缓睁开双眼,斜斜地瞥了三人一眼。虽然面色苍白,整个人看来有些无力,但众人被他眼神一扫,却依旧感受到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威势。
“元辅……”王皇后虽然端淑,但也可能正是太过端淑,根本没有这样的经验,叫了一声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高务实明显有些无力地轻咳两声,主动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贵妃娘娘,陈掌印,劳烦诸位大驾,务实心中甚是不安。”
有高务实主动开口,皇后就驾轻就熟多了,连忙柔声道:“元辅不必多礼,您的身子要紧。皇上听闻您忽然染疾,甚是担忧,特命我等前来探望。本宫想着,您还是皇上早就指定的太子之师,因此把太子也带来了……”
高务实挤出一丝笑容,道:“得见太子殿下,臣只觉这病都好了几成。”
郑贵妃忽然踏前一步,语气中带着些许颤抖,可怜巴巴地道:“元辅,听闻您病重,本宫心中甚是不安。想到往日种种,多亏元辅棒喝,深感惭愧,今日特来请罪,亦是致谢。”
高务实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将郑贵妃的话放在心上,有气无力地道:“贵妃言重了,务实身为臣子,为皇上、为朝廷鞠躬尽瘁本是该当。”
陈矩此时开口道:“元辅,皇上对您的病情十分关心,特命我等带来御医,务必要确保您的身体无恙。”
高务实点了点头,表示感激:“圣恩浩荡,务实铭记在心。请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陈掌印转告皇上,务实虽然病重,但只要一有好转,定会立刻回阁视事,以期不负皇上所托。”
皇后看了看怀中的小太子,又看了看高务实,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感激:“元辅,太子年幼,将来还需要您亲自教导,朝廷更是须臾离不开您这样的忠良之臣。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早日恢复康健,至于回阁视事什么的,总须您身子大好再说。”
高务实的目光落在小太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臣自是期望有幸能为太子殿下讲读经典,也将一得之愚倾力传授……”
郑贵妃此时却突然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元辅,本宫今日特来致谢,是因为若非您当日教训,本宫免不得要为后世诟也。今日见您为皇上、为朝廷操劳成疾,更是愧不可言,本宫……本宫回宫之后,必在佛前为您祈福,只求您早日康复,一如既往为皇上分忧。”
她这一跪,莫说王皇后,连高务实都没料到。可此刻偏偏在装病,又不好作其他动作,只能微微皱眉,语气惊诧地道:“贵妃何至于此,务实乃是臣下,可当不得您这大礼。”
陈矩见状,连忙上前扶起郑贵妃:“贵妃娘娘,您的心情元辅已经明了,此举非礼,还是请起吧。”
郑贵妃在陈矩的搀扶下站起身,但仍是泪眼朦胧。皇后见状,心中大是疑惑,此刻却又不好多问,只能转移话题:“元辅,您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等定当尽力满足……皇上也有此交代。”
高务实微微摇头:“皇后娘娘,务实并无他求,只是皇上回京之后安养数月仍未见大好,心中时常担忧……若皇上能龙体康健,我这做臣子的也才好安心休养。还请皇后娘娘、郑贵妃、陈掌印代我向皇上转达此意。”
皇后似乎觉得高务实意有所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郑贵妃和陈矩也纷纷表示会将高务实的话转达给皇上。
随后,皇后一行人在高务实的“病房”中只是稍作停留,可能是考虑到外界观感,很快便告辞离去。高务实目送他们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待众人离去后,高务实立刻坐起身,取下额头上的毛巾,朝正好回到房中的高陌和孟古哲哲看了一眼,对高陌问道:“陌叔,郑国泰此刻身在何处,郑府外的暗桩有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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