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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冬,连天的鹅毛大雪已经把进村的路盖了个严严实实,光秃秃的树杈上落满了雪,村中男女不愿出门,躲在屋里烤火炉子,只有马扎纸悻悻出了家门,黝黑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嘴里鼓囊了半天蹦出一个字:“呸!”还没等屋里妻子搭话,他又自顾自的说道:“这么冷的天出门,若不是大户人家,何烦叨扰老子上门。”
这马扎纸虽说口上骂的痛快,还是裹了裹衣领,转头向屋里道:“婆娘,天晚就回,看着时辰把酒烫了,回来喝着暖和。”
说话功夫,马扎纸便三步并做两步向村里走去,心中暗道:“平日里农户家有个白事,都是上门请些纸人纸马,偏偏这大户人家办丧事,还得上门干活,所幸这大雪未停,若是结冰,这么一路走去保不齐摔个狗啃泥”。马扎纸生的是人高马大,纵是这大雪摸上了腿肚子,也丝毫没有影响他跨步前行。
这马扎纸往上数三代,都在村里扎纸,凡有白事,纸马、纸人等物只认马家,到了马扎纸这一代,手艺是越来越精。昨个半夜,马扎纸睡得正熟,就被“咣咣”砸门声吵醒,做扎纸的素来胆大,马扎纸被扰了清梦,免不了恼火,开门就要骂人,谁知这嘴还没张开,便硬生生的噎在嗓子里。眼前是一位全身缟素的女子,此女子马扎纸见过,叫做韵儿,离这村约十里的城中,有个大户人家,主家姓裴,韵儿便是这裴家的使唤丫头。
大晚上一身孝服砸门,便是马扎纸这样的粗人,也是一惊:“半夜三更上门,莫不是裴家办白事?”
“马大哥,今儿晚些时候,我家主人便自行换上了殓服,命我们换上孝衣素服,我也不知是何道理,主人虽是年迈,身体还是硬朗,可偏偏就不知何故,家人换上白衣以后,主人便没了声响。”
马扎纸开了门,想将韵儿让进屋内,韵儿道:“此番事急,不多打扰,马大哥明日一早收拾一番,到裴家扎些纸人纸马,待得头七,一并随主人西行,主人身后事,还望马大哥帮衬”。说完话,韵儿转身就走。
于是,马扎纸天还没亮便拾掇好事物出了门。进城的路全被白雪掩盖,好在马扎纸路熟,片刻便转出村子,上了大路。正走着,马扎纸耳后听闻一阵马蹄声急促响起,还不待转头,一匹青鬃马飞掠而过,马上坐着的男人一身黑衣,寒风凛冽,吹的衣角乱飞,马蹄翻卷,卷的地上的雪片四散飞去,混在半空中更显得雪急。此人眉头紧锁,纵马飞驰,不一会消失在雪地里,要说此人马扎纸也见过,和韵儿一样这男子也是裴家人,这一大早飞奔,恐怕是知道了裴家丧主。
“大户人家办丧事,可忙坏了我们这些下人。若是寻常人家,哪会如此动众”
马扎纸一边念叨,一边加快步伐。不一会就来到了裴家门口。倒不是马扎纸认得裴家,只不过眼下的裴家办丧事,门前已换上白灯笼,马扎纸绕过影壁墙,探身往里走,院子里灯火通明,院内积雪已被清到两旁,裴家亲族脸上难掩悲痛。
“马大哥,您来了”韵儿仍旧一身素衣,微微颔首,“我带您去见夫人。”
“好。”
韵儿半转身子,将马扎纸让在身侧,只比马扎纸快步半个身位,不一会便来到屋内,韵儿弯腰行礼“夫人,扎纸马大哥已经到了,还请夫人吩咐。”马扎纸虽说粗鄙,饶是这等光景,便也拘谨起来:“夫人,还请节哀。”行礼时,马扎纸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花甲年纪,也是一脸愁容,虽也是一身素裹,但仍透露出一股大家之气。
“我家老爷新丧,纸人纸马一应事物,还望先生费心。”
“这是自然”马扎纸连连回应,“我虽不曾结实裴家老爷,但也多有耳闻,裴老爷为人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此番百老归山,我等当出全力送送他老人家。”
“如此甚好,”裴家夫人顿了顿说道,“先生去吧,若有何需求,直接招呼韵儿便是。”
二人到道别夫人,向屋外退去。将将跨过门槛,一名黑衣男子旋即进屋,纳头便拜:“夫人,张弛来迟了”,此人便是先前在大道上飞奔的男子。马扎纸心道:“缘何这人骑马,还没我这行脚快?”。
夫人起身扶起黑衣男子:“起来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爷阳寿合该如此,我们将老爷身后事料理好,其他的不要再提。”
黑衣男子还要说些什么,夫人眼光看向别处,摇摇头说道:“孝文、孝武两人还在张罗,你前去帮衬帮衬吧。”’
“嗯,我这就去”。嘴上虽说要去,可张弛并未挪动半步:“夫人,老爷走的如此之急,莫不是害了急症?”
夫人看这张弛迟迟不动身,脸上略带愠怒:“下去吧”。
“夫人节哀”张弛不敢再问,也退了出去。刚一出门,便碰到了在门口迟疑的马扎纸和韵儿,原来,韵儿和马扎纸并未走远。
“张弛大哥,你回来啦”,韵儿行礼。
“老爷到底害了什么急症,半月前我走时,老爷还红光满面,止不过半月时间,便撒手人寰?”
“我也不知,前两天老爷还念叨,问我们寿衣寿材的事情,我还当是冲喜,谁知竟成了真。”
“那孝文孝武两位少爷呢?”
“两位少爷在前庭,他们这会是在接迎宾客吧”
马扎纸看这二人聊开,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还请韵儿姑娘带路,找一处干净屋子,我好开始。”
“这位是?”不待韵儿搭话,张弛开口先问。
“哦,这位是马大哥,扎纸先生”韵儿也觉得在马扎纸面前聊家事有些不妥,抬步就要走。
“哦,那对不住了。”张弛拱手行礼。
马扎纸连忙回礼:“不打紧,也是讨生活,还望不嫌弃手艺便是”。嘴上说着,心里却纳闷,“倘若是道谢,或是简单问候便也说的通,这上来就对不住,是打哪说起来呢?”不过马扎纸也没多想,紧随着韵儿走向了一处房屋。
这处房屋是一间独室,屋后便是一片树林,寒冬时节,放眼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此处是我家老爷生前静思的地方,平日里除了夫人,很少有人过来,马大哥就在这里扎纸吧”
马扎纸一进屋,环顾屋内陈设,只在正当中有一张木桌和一把木椅,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此外屋内再无任何物品,马扎纸将包裹放好,拿出了一应工具。韵儿微微笑道:“马大哥就在这吧,扎好了再到前庭找我。”
“好,侍死如侍生,我定竭尽全力。”
韵儿出了门,回身又将门关上。马扎纸也没耽搁,起手忙乎起来。马扎纸手艺果然精湛,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马扎纸已扎好不少纸马纸牛,童男童女站里两旁,元宝纸钱也是伸手便好,就在马扎纸起身往屋外搬的时候,突然屋内童男动了起来。
“咯咯咯。”
马扎纸一惊,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还未曾碰到这种邪性事,倒是听父亲说过,马扎纸太爷爷那辈儿给人扎纸,东家办白事,非要仿着少东家的样子扎纸人,说是老爷子生前太疼儿子,所以按着活人的样子给扎,让老爷子走的无牵无挂,烧完纸人没多久,东家柴房着火,少东家去灭火,谁知屋子塌了,少东家闷在里面,等火扑灭,少东家的尸首都烧的缩了半截。饶是这等邪事,也还有个机缘巧合的说法,如今刚扎的童男纸人,竟然咯咯笑了起来,马扎纸也是心里一惊,伸出手指,点了点纸人。
只见这纸人面无表情,与平日里扎的纸人无二,马扎纸眼睛盯着纸人,屁股慢慢挪到椅子上,心道:“怕是今天起得早,又赶路赶工,出现了幻觉,赶紧忙完今天的活计,回家喝点烧酒,早点休息”想到这马扎纸定了定神,谁知这纸人竟然动了起来,这下可真把马扎纸下了一跳。
“谁?”马扎纸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他这一跳,把椅子带倒,又把面前的桌子推开了几尺,桌上裁刀,纸张,画笔,浆糊倒了一地,屋内逼仄,一时间乱做一团。
“哈哈哈,这么大人,还被纸人吓成这样”,纸人倒后,底下的地砖突然掀开了一块,露出了一人宽的地道,一名男童从里面跳将出来,也是一身孝服:“我以为大人什么都不怕呢”说罢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马扎纸脸上挂不住,发火道:“谁家的孩子,如此讨打,这些纸人纸马你可知是啥?岂是你小娃娃玩的?”看到是一身白装的小男孩,马扎纸自然心中有数,这位男童看起来也就八九岁光景,看打扮应该也是这裴家后代,不待男童回答,马扎纸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书白。”
“什么劳什子的名字,又赔又输,还输白,也不知是不是你娘惹了父亲,给你起这名字。你几岁了?”
男童不理马扎纸,蹲下身子玩起倒地的男童:“这好玩,看着纸人大小也和我差不多高,马上找我母亲,让她跟你说,让你也扎一个给我玩玩”
“胡扯八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马扎纸看到孩子的顽态,也就没了脾气,一个人在这扎纸也是无聊,便和男孩聊了起来:“你穿着一身白衣,你是裴家老爷的孙子吗?”
“是的,我家阿爷去世了,我父亲说我也要穿孝衣,母亲不让我顽皮,我在前庭玩闹,被大伯骂了一通,我心里委屈便自己跑来了,这屋子是阿爷的,本想自己在屋里玩会,谁知道碰到了你?”
马扎纸嘿嘿一乐,这孩子到是健谈,听着话的意思,这裴书白是二少爷的孩子,“那你家阿爷叫什么啊?”
“这你都不知道,我家阿爷就是裴无极”男童也不看马扎纸,拿着小棍戳起了纸人的脸。
马扎纸见状,连忙起身,一把拽住裴书白胳膊,往后一扯,孩子力薄,一下被拉了一个跟头,头磕到了地上,顿时青了一块。
马扎纸自觉理亏,生怕孩子哭声引来裴家人,自己到不好解释,连忙将裴书白扶起来,:“你没事吧?纸人戳坏了,我就没法交差了,好小子,到别处玩去罢,等我忙好了,我扎一个风车给你玩”
裴书白揉了揉头,到是没哭,嘴巴撇撇:“你说话算话,我不打扰你便是,我没地方去,你扎你的纸人,我在一旁看着。”
马扎纸心道,只要这孩子不哭,自己便不会惹祸上身,加紧手里的活把差交掉就成。马扎纸此时才认真看了眼裴书白,小孩自顾自坐在地上,一身白衣白帽,映的小脸也是刷白,两只眼睛又大又圆,黑色的眸子里透着股机灵,鼻梁高挺,嘴巴小巧,这小孩生的竟如此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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