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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一天天冷起来。西北风裹挟着寒流从更远的西北杀将来,越天山,扫荒漠,穿阳关,奔腾万里势头依然凛冽浩荡。一宿过去,叶黄菊落,满园萧索。
舒婵看着面前黑漆漆的药汁,闻见味儿胃里就忍不住翻腾。才起床,还未梳妆,还未饮口水吃口饭,她便先要喝下这碗避子汤。昨夜柴峻在她这留宿,天蒙蒙亮就返回营地了,他前脚走了,少夫人会宁县主派来的聂嬷嬷后脚端着滚烫的避子汤就上门了。
柴家和大多数讲究血统传承的门阀世家一样,嫡长子未出世之前,不允许存在庶子女。除非男主人过三十仍无子,才会考虑让妾室去开枝散叶。还在澹月轩时,舒婵就被告知了这个规矩,除了这个规矩,还有一堆的规矩。上门给她讲规矩的陈嬷嬷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唾沫星子喷了一斤,喝了两壶茶才说完。
据知雨打探来的消息,武威王王妃刘氏见识过舒婵的厉害,生怕箫如诗嫁到柴家后斗不过舒婵,光陪嫁的大嬷嬷就派了四个,除了一直贴身照顾箫如诗的陈嬷嬷,还有聂嬷嬷、何嬷嬷、薛嬷嬷,这些老妈子跟着刘氏在王府里同侧妃卢氏斗了几十年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经验丰富着呢。实力如此之强的宅斗团队,就不信斗不过治不了一个小狐狸精!
舒婵闻讯摇头苦笑,刘氏母女还真是看得起她!早知有日会在箫如诗的手底下过活,她那时定会收敛些,何必去图一时之爽呢?刘氏偷鸡不成蚀把米,在众宾客面前出了大丑,可不记恨死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舒婵轻嗳一声。
“聂嬷嬷,小夫人这才起,能否稍等片刻,让小夫人先吃些东西垫垫?这么一大碗药喝下去,怕是什么也吃不下了。”彩墨客客气气的问道。
聂嬷嬷面无表情,揣着手道:“老婆子我是在少夫人跟前听差的,少夫人身为宗妇,主掌中馈,庶务繁杂,还有不少事要交代老婆子去做,还望小夫人体谅则个。药凉了可就更难喝了,小夫人还是趁热吧!”
彩墨还要再求,舒婵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净了,把碗倒过来,一滴未落。聂嬷嬷这才满意了,敷衍的弯了弯腰身,就昂首而去。
舒婵接过彩墨递过来的茶杯,用温水漱了漱口,又含了颗蜜饯在口中,才勉强压住了一肚子苦汁水的翻涌。
彩墨跟着舒婵学了些药理,知道这避子汤对女子的身体伤害有多大,见舒婵受苦,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蓝田马家为妾时受的磋磨,红着眼圈劝道:“娘子身子本来就弱,如何经得住这一碗一碗的寒凉苦药?不如求一求少主,咱不喝了成吗?”
“不打紧,我再配些温补的药中和中和,应无大碍。”舒婵面上佯装轻快,打发彩墨去端碗热粥来,待彩墨的身影消失,她弓身扶着几案,手紧按着胃部,好叫那绞痛减轻些。
好在不用天天喝,每月也就喝个三五次。因少夫人箫如诗定了规矩,每月只有她来葵水那三五日柴峻才能留宿在芳绪园。园里被箫如诗安排了不少她的人,柴峻在此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有回柴峻没忍住,大白日的就把舒婵抱到里屋里亲热。聂嬷嬷听到报信,她可是王妃派到少夫人跟前的得力人儿,眼见芳绪园里的那小贱人又使迷魂手段勾搭少主,敢给少夫人添堵,呸!痴心妄想!老婆子激愤于胸,一路小跑着赶来了,命人挡住彩墨、知雨和阿吉,自己上前站窗下喊话,说什么少夫人有急事请少主过去相商,半天没人理会她,她又去敲门。
柴峻大半月没见舒婵,想得紧,一回府就来瞧她,锦帐里正兴致昂扬的纾解着相思之情,就听见那老戾婆聒噪个不停。他心头的火气越拱越旺,胡乱提上裤子,打开门,一脚将那老戾婆踹飞,滚出了几丈远。
聂嬷嬷被踹得老血直吐,两眼直翻,拖出去没撑几日就蹬了腿。箫如诗到柴夫人那好一顿哭诉,柴夫人把舒婵叫过去,厉声厉色的训斥了一番,还罚舒婵跪抄了一夜的《女诫》。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若谁都像她这般没规矩不知廉耻,这府里还不乱了套了?柴家素来家风清正,容不得腌臜龌龊,望她好自为之。
舒婵没有辩驳,柴峻回来后,也未向他提起过。只他再在规定的日子外向她索欢,她便找各种理由推脱了。柴峻后来不知从何得知了她被柴夫人惩戒一事,抱着她安慰了许久,且好几日睡在书房里,理都没理萧如诗。
再等等,权当为了我忍一忍,战局已有好转,用不了多久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舒婵把柴峻的话记在心里,平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想,对萧如诗变着花样的刁难多有忍让。
箫如诗折损了一个大嬷嬷,恨不得手撕活剥了舒婵。柴峻不在家的日子里,她可一日都没让舒婵闲着。柴夫人喜静,箫如诗嫁进来后,府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由她来打理,也不要求晨昏定省。箫如诗成了手握实权的当家主母,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她想怎么拿捏一个小妾,还不是她说了算?她嫌舒婵出身低微,教养欠缺,好心好意的教舒婵规矩,希望舒婵耳濡目染多学多改,往后别丢了柴家的脸就可。
于是舒婵从早到晚被困在箫如诗身边,端看她如何发号施令彰显主母威仪,如何消遣玩乐过得舒心自在。舒婵站得头晕腿酸,等箫如诗就寝了才拖着疲乏至极的身体回到芳绪园。知雨哭着问她为何不跟少主说,舒婵想想前线胶着的战事,想想柴峻对她的承诺,咬牙笑着帮知雨擦干了眼泪,说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阿吉气得跺脚。她恢复了女儿身,留在苑娘子身边,原以为苑娘子委屈做妾进了柴家的门,有柴峻宠着护着,成了小夫人,日子也不会多难过。可一天天的看着她吃苦受罪,阿吉几次想跑去军营找柴峻评理都被苑娘子拦下了,说少夫人要出气,就让她出出气好了,为了这些鸡皮蒜皮的事不值当去烦扰少主。
夜深人静时,三个小丫头坐在廊下,个个满面忧虑满心苦闷。
“娘子变了……以前多勇敢,一路同少主和温将军对着干也不带怕的。落进圣火教那样的魔窟她都想方设法逃出来了,落进这个……”知雨眼泛泪花,望了望夜色里高高耸立的院墙,“她竟斗志全无,认人磋磨!天天受不够的鸟气!我都替她感到不值!早知道,早知道就该跟着温……”
彩墨捂住了知雨的嘴,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胡说什么?娘子够累的了,别再给她惹麻烦了。”
阿吉哼了声,从长椅上跳下来,咿咿呀呀比划着。彩墨和知雨同她相处久了,都看得懂。阿吉是说要怪就怪少主,非把苑娘子弄进来,弄进来他又忙得顾不上,还说不让苑娘子受半点委屈的,都是屁话!
这小哑巴把彩墨和知雨憋在心里不敢讲的话都比划出来了,可有什么用呢?在这令人恓惶的塞外寒夜里,苑娘子她已酣睡入梦,梦里只有她和她的重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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