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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小刀落地
徐瑛就在旁边 赶忙上前将父亲扶住
两小厮吓得手一松 箱盖“啪”一声扣归原位
众官员都慌了手脚 呼唤着:“阁老 阁老 ”向前涌來 整个院里乱成一团
张齐所在角度瞧不见箱中物件 自然莫名其妙 此刻趁乱前拥 左捅右问:“箱里是啥 ”沒人理他 忽听有人正窃语道:“真是人头 ”“是 是徐家两位公子的人头 ”张齐直吓得倒吸了口冷气 两腿一晃险些瘫在地上 赶忙扶桌避到一边 眼看徐三公子在那里连抖指头带掐人中 徐阁老牙关紧闭 只是不醒 他眼珠转转 悄摸后撤 手在桌上扶摸之际 碰到一盘肘子 想起夫人爱吃 便抓了一只揣进怀里 退两步 又抓了一只 扭身偷偷溜了出去
徐家又是请医又是弄药 寿宴不欢而散 常思豪出來不回侯府 直奔独抱楼 到了地方一问 人说秦绝响不在 又到百剑盟总坛去问 也是沒有 赶上陈志宾查账回來 言说秦绝响应该是在南镇抚司办公事 不过今日盟里要对账目 所以退班后会过这边來 常思豪见时间也差不多了 便留下等着 直到天见擦黑 总坛门口武士齐刷刷施礼 一人角带皂靴 迈着方步率队而进 小身子上青色官服利落规整 胸下一方熊罴补子 进了院柳叶眼左横右扫 瞧见常思豪在大有殿下歇凉 便笑忒嘻嘻 大声打起招呼
常思豪脸色不愉 使眼色向后一领 二人來至郑盟主原來住的小院 屏退余人 常思豪指节往桌上一磕道:“绝响 你干的好事 ”
秦绝响愣了:“大哥 这话怎么说 ”常思豪道:“二徐的人头不是你打箱送去的 还装什么相 ”秦绝响惊道:“有这等事 ……啊 我明白了 这定是聚豪阁那班人下的黑手 大哥 我正要告诉你呢 我按你和青藤军师的主意 下令派人到云梦山提徐大徐二 不料想半途杀出一群聚豪阁的人 把他俩给劫去了 我闻报之后这个急 赶紧派出人手四处围追堵截 甚至连东厂那边都通知到了 可惜这帮人油奸滑鬼 连个影儿也摸不见 敢情他们是把二徐弄死 给送回去了 ”
常思豪冷冷瞧他 静静听完 说道:“绝响 你在官场沒少学东西 如今在我面前 也做起戏來了 ”
秦绝响眼睛瞠得铃铛大:“大哥 你这是说的什么笑话呢 ”
常思豪道:“东厂明察秋毫 会上你的当么 你以为只说是丢了人犯 不提徐大徐二 便能瞒得过郭书荣华 能瞒得过东厂的耳目 ”
听完这话秦绝响脸色便有些凝敛 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 如今您和郭督公 倒是走得比别人都近了呢 ”
常思豪道:“你这么胡闹有什么好处 现在徐阶昏厥倒地 人事不知 等醒过來必定要倾其全力给二子报仇 那时四面是敌 应付起來岂是容易 ”
秦绝响笑道:“都说是聚豪阁人干的了 他哪能算在咱头上 ”常思豪道:“你把徐阶看得也忒简单了 这点栽赃嫁祸的小计 他会不明白 ”秦绝响两眼望他 只是嘿嘿地陪笑 常思豪道:“倒徐须得像拔大树 树倒猢狲散 是因为他们要各求自保 可是你现在的做法却等于是在推墙 徐阶这墙基未倒 指挥着整面墙砸过來 咱们还受得了么 青藤军师让你把人送回去 是因为这两个人看似有用 其实无用 送回去意在攻心 是让他明白咱们要的是他的权 不是他的命 这么一來岂不砸了 ”
秦绝响道:“做官的权比命重要 想让徐阶交权 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再说了 他这俩儿子怎么沒用 不当矛也可做盾 早知道送回去 当初何必抓來 费这个事 ”
常思豪道:“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 后來琢磨 青藤先生大概是认为徐阶手里有权便难弄倒 而落井下石就容易得多 再者说放走了徐家二子 他们手下的狗腿子还押在咱们手里 供状俱全 适当的时机下 也都可以当证人 ”
秦绝响低头琢磨一会儿 似乎也觉得此说确有道理 闷声不再言语 常思豪道:“可是你这么一弄 事情就全反了 你瞧他办这场寿筵 到场的有多少人 咱们的人又有几个 接下來的仗 还有法儿打么 ”
秦绝响嘿嘿一笑:“大哥 你放心 沒事儿 ”见他用白眼瞪过來 便扑哧一下又乐了:“大哥 你也沒想想 光送两个猪头 用那么大个箱子干什么 ”
徐阶被救进屋中 平平安置在榻上 旁边六个侍女拿大扇扇着风 七八个名医轮流诊治 针刺灌汤 只是不醒 百官大半散去 李春芳、张居正以及王世贞等几个近人都在旁边守着 徐瑛手足无措 抱着邹应龙哭嚎起來:“云卿 我爹爹这是要过去了啊 ”邹应龙赶忙解劝:“阁老只是晕厥而已 公子岂可发此不吉之语 ”徐瑛哪听得下去 闹了半晌 又跑到院里掀起箱盖 瞧着徐璠、徐琨两位哥哥的人头 膝头一软扑堆在地 拍着石阶放声大哭起來:“我的哥呀 你们怎就这么死了 朱情 江晚 你们两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怎么就敢把我哥哥给害了呀 哥呀 我的哥呀 ”一边哭一边上去搂住两个人头摇晃 晃着晃着 就听耳根后有人大骂:“晃什么晃 ”
徐瑛回头一看 沒有人 一愣之下 忽然感觉怀里两颗人头摇來拱去地动了起來 吓得他“妈呀”一声撒手 两脚朝天 仰了个腚墩儿 邹应龙闻声出來 只见箱子里徐璠徐琨两颗脑袋左瞧右望 正在叫唤:“还不把我们放出來 ”婢子们见人头活转 居然开口说话 都吓得仓皇逃窜 空中飞起好几只花鞋
邹应龙赶忙召唤家丁过來撬开箱板 这才看明白:原來这二人是蹲在木箱子里 箱子上层木板有两个圆洞 如同罪枷卡在颈间 板上又铺了绒布 下颌和披散的头发挡住了洞口边缘 身子半点也瞧不见 因此那两颗脑袋看上去 就像是装在礼品盒里的文玩核桃一般 急忙道:“快 快 把两位公子扶出來 ”
二徐出得“蹲笼” 两腿都有些伸不直 坐在地上 过來几个家丁给捶打揉搓 徐瑛见俩人真的沒死 喜出望外之余 又火了起來 骂道:“你俩也真是 既然沒死 干什么不言语一声 害得爹爹都被你们吓死过去了 ”
徐璠愣了:“爹在哪里 ”徐瑛跺脚道:“在屋里躺着哩 你们两个混蛋 爹要被你们害死了 ”徐璠和徐琨也顾不得揉腿了 赶忙让人扶起來 随他一同进里屋去看 果然见父亲徐阶躺在床榻上正被几个医生抢救 徐瑛抹着眼泪喋喋不休 不住嘴地埋怨 徐琨开始还忍 后來听得烦了 皱眉道:“三弟 你只顾骂我们做什么 我和大哥又不知是怎么回事 ”邹应龙过來细问 徐璠道:“今天有官差提我们往京师來 半路遇上一群蒙面人 说是聚豪阁的 杀散了官人 我们以为获救了 哪料想每个人头上挨了一棒子 醒來后就被三弟抱着脑袋 又发现自己蹲在这劳什子里头 ”
徐瑛恍然道:“是了 这就和郭督公说的对上了 聚豪阁这帮混蛋 救了人就该好好送回來 搞的这套算什么玩意儿 真是岂有此理 ”
邹应龙沉吟道:“这事恐怕沒那么简单 ”见徐瑛奇怪 他又补充道:“第一 聚豪阁人已与咱们彻底决裂 沒有必要救人 第二 两位公子在华亭被秦绝响捉來 如果聚豪阁得知消息想救 路上比在京师附近更容易得手 第三 如果是他们救的 自然是想重结旧好 不会选择用这种既折辱了两位公子 又惊吓到阁老的方式 ”
教他这么一说 徐瑛也觉出不对劲 李春芳、张居正等人还对徐家二子被俘之事毫无所知 此刻听來更都有一种惊奇突兀之感
床榻上传來轻轻的咳嗽声音 众人赶忙围拢过來 只见徐阶缓缓撩开了眼皮 眼白浑浆浆地泌着粘涎 像被谁吐进口痰一般 徐瑛扑在他腿上摇唤道:“爹 您感觉怎样 ”
徐阶长长叹出口气 扫了扫周围站的人 眨眨眼 忽然瞧见自己的大儿子徐璠和二儿子徐琨 明显地怔了一怔 白眼上翻身子一挺 吸进口凉气 落下去又不动了 徐瑛杀猪般叫起來:“大夫 大夫 ”
又救了好半天 徐阶才再度缓醒过來 两眼圆睁 喉头不住涌动 医生赶紧过來将他身子扶成侧姿 轻拍后背 片刻之间 徐阶“咕咙”一声 咳出一口浓痰來 手扶胸口闭目喘息半晌 心神似乎已经安定了些 这才躺回榻上说道:“我沒有事了 让他们都下去罢 ”医生又过來切了切脉 向众人点头 表示情况已经稳定 收拾应用之物退下
徐璠到榻边讲述经过 徐阶合眼轻轻摆了摆手 徐璠不敢再说 垂手侍立在榻边
隔了好一阵子 徐阶缓缓唤道:“子实 叔大 ”
李春芳和张居正向前半步:“阁老 ”徐阶道:“你们不必担心我 带着他们 都先回府去罢 ”二人相互瞧了一眼 见徐阶眉眼不睁 神情倦怠 也都不好说些别的 施礼说了几句善保贵体的话 与其它几个官员转身告辞 王世贞也似陪似送地跟了出去
又躺了片刻 徐阶张臂让人将自己扶起 他眼望床榻前的两个儿子 过了好一会儿 像是溺水之人刚刚苏醒般 长长吸了口气 叹出來道:“不想今生今世 还有与你二人相见之日 ”言讫 两行老泪扑簌簌流淌下來
“爹 ”“爹 ”徐璠、徐琨跪倒在地 抱住父亲的小腿痛哭
邹应龙忙劝道:“恩相不可如此 只恐哭坏了身子 两位公子 ”然而三人悲声痛切 哪里阻拦得住 徐瑛受到感染 也在旁边抹泪添乱
哭罢多时 徐阶一声长吁 手扶二子之背道:“悲也倏急 喜也须臾 不想今日老夫空受了一场丧子之痛 真如云里梦里 ”
徐璠、徐琨都知道爹爹久在官场 早已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面皮 这些年來父子间远隔千山万水 只是互通信使 相见无期 彼时年节到京探望 父亲也是保持着阁老的身段 严父的姿容 殊无亲近之态 以至兄弟情冷 后來往來行走等事 都交予家人來办 自己很少动身了 今日老爹爹如此痛切 显是真情流露 再看他鸡皮鹤发 须鬓如霜 回首往昔在家教自己兄弟读书习字之时的种种 一时童年孺慕之情心头越动 加上这些日子囚居的委屈 益发悲不可抑 哭得两袖尽湿 徐瑛在旁擦干泪痕 愤愤道:“云卿说的对 这事绝然不是聚豪阁所为 必又是常思豪暗中策划弄鬼 想在寿宴上给咱们添堵 爹 咱们这回可不能饶了他 ”
徐阶哑声道:“嘿 不能饶了他 你能把人家怎样 ”徐瑛道:“告他们乱用私刑 囚禁大哥二哥 ”徐琨扭回头來道:“官面查下來 问到我二人为何会被抓去时 怎样答覆 ”徐瑛道:“那就说 ”忽然僵住 这才想到此事究查起來 倒卖军粮、胡乱圈地等事都要一一牵起 常思豪和秦绝响光脚不怕穿鞋的 这官司跟他们可打不起 然而心中又觉不甘 道:“难不成 咱们就这么忍了 ”
徐阶目光缓缓旁落:“元美 你进來罢 ”
几人回头看时 王世贞在门外应了一声 低头走了进來 在徐家三兄弟身后站定
徐阶垂眉静了片刻 问道:“云卿 元美 你们觉得 对方将老夫二子送回 是何用意 ”声音甚是微细
邹应龙躬身:“回恩相 据学生來看 常思豪这人耍不出什么手腕 此事必是徐渭的策划 徐渭诡计多端 如此行险 必然留有后手 至于是什么 学生刚才一直在想 实无头续 ”徐瑛皱眉道:“你是智囊 怎么也沒头续 你的智都跑哪儿去了 ”忽见父亲眼色不正 赶忙又低头闭嘴
王世贞道:“徐文长虽一文士 却心地阴深 行事狠辣之极 他曾言 书法之道犹如运用兵器 刀枪剑戟握法、用力不同 中之人身 伤痕也异 写字也是如此 钝则不入 缓则不中 傝散则不决不裂 可知此人在写字下笔之时 心中想的却是手执刀斧开肉辟骨、剜肚割肠 分明是一个嗜血狂人 故而所想所谋 亦必在常理之外 ”
徐阶点点头 困容不展地说道:“这二子虽然不器 毕竟是老夫骨血 他不留在身边为质 竟敢公然送回 绝非想吓一吓老夫这么简单 ”
邹应龙道:“学生的奇怪也就在这里 若将两位公子体面送归 其实更具震慑 箱中装人之事简直如顽童闹剧 徐渭算路精准 应不会出这闲极无聊的一笔 ”
徐瑛怒道:“这还用说么 定是常思豪那老粗的馊主意 ”徐琨道:“不然 依我看常思豪外粗内细 其实也很有些脑子 今日之事 说是秦绝响那小崽子耍的把戏倒更有可能 ”
“他 ”徐瑛重重一哼:“常思豪不好动 收拾他还不容易 南镇抚司归东厂调用 我这就知会郭督公 给他來点厉害的瞧瞧 ”
王世贞扬起脸來:“三公子 时至今日 你还以为郭书荣华是咱的人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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