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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回 此去深情何以寄,别后幽思怎生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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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天搬过一张板凳,请马腾空坐了,道:“先前听道长讲叙前辈的光辉事迹,令人好生迷醉,惜乎虎头蛇尾,吊人胃口。”

    马腾空知他意在为白惊天与柳青青拖延时间,虽则迟恐有变,可白惊天人既中毒,又陷重围,却也不争这一时半会。反是眼前这少年,若是那三家中的门人弟子,往后江湖上议论起来,倒是一个有力的见证。

    马腾空爽然道:“擂台后的事,与白总镖头所言,虽然略有出入,倒也大致无二。”他但凡提及白惊天,句句不离“总镖头”,自是要将失镖之责,紧紧与他连在一起。

    齐天道:“不知陈盟主,后来下落何从?”马腾空脸色一变,目中充满警惕,冷冰冰的道:“此我会中机密,公子乃是外人,还恕贫道不便道来。”

    齐天游目往“武林道”诸人望去,只见神色均不自然,他心中疑窦丛生,自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而道:“想‘武林道’秉持公正,与白大侠行侠仗义,两者之间可谓相得益彰。”

    马腾空道:“白总镖头早年任侠,颇干了一番好事,我‘武林道’上下,那是敬佩的很,可南橘北枳,孰料……”他说起前事,怒气上冲,待要斥其“狗贼”,终是自持身份,向韩风月道:“三爷你口才便利,还有劳代述。”

    韩风月到来之后,得人告知始末,与马腾空一般心思,对齐天的出身,俱都大为看重。他见马腾空盛怒难抑,也怕他言词尖锐,撕破了脸皮,接过道:“五十年前陈……公子率领群豪,历经大小二十余役,攻破‘黄泉阁’的总舵,迫使龙人武签下‘阴山条约’。其中约法三章,第一条:凡‘黄泉阁’中人,自条约签订日起,五十年内不得踏足中原。去年十月初三,既是期满之日,也乃我‘武林道’五十周年之庆。是以全国各地的弟兄,大多赶往参加贺典。”他说到这里,胸口起伏,温和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悲愤之色:“谁知便在那日,‘武林道’二十五处分舵,被人夷为平地,数百留守的弟兄死于非命。”

    齐天惊道:“如此惨剧,在下浪迹江湖,也有一段时日,为何从未听闻?”韩风月道:“此事对‘武林道’的颜面,说来多有椓毁,是未对外通报。”

    齐天“哦”了一声。韩风月续道:“事后经盟主提议,全盟附议通过,遂将用作重建廿五处分舵,以及抚恤遇难弟兄家属,共计五十八万两纹银,一并委托给‘中原镖局’押送。谁知方至京师,一干护镖之人,全部被人迷昏,五十八万两镖银不翼而飞,连着押运的总镖头,也都下落不明……”

    一个性子火爆的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破口大骂。其他人见开了先河,纷纷加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却多是“见利忘义,禽兽不如”,“欺世盗名,卑鄙无耻”之类的陈词滥调,殊无新意。马腾空与韩风月虽然没有跟着起哄,想来心下一般认同,是以谁也未加制止。

    齐天心头一片迷惘,想白惊天豪侠仗义,可谓自己生平所见一等一的好汉,要说他监守自盗,实是万难置信;待要不信,群情激愤,又不似有假。他恍惚中,只听骂声渐低,一个暗哑的嗓音唤道:“小兄弟,烦请过来一叙。”

    齐天茫然望去,见是白惊天,当下收束心神,走近前去。白惊天握住他双手道:“小兄弟,古人常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惜乎时日有限,不能永夜相谈,让人好生惆怅。”

    齐天听他言词真挚,不禁油然动容。白惊天肃然道:“今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小兄弟成全。”他不说“还望”,而用“还请”,内心的迫切由此可见一斑。

    齐天心念一动,说道:“但凡齐天力所能及,自当不遗余力。”白惊天听他模棱两可,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在他刚毅的脸上看来,别有一股英雄末路的凄凉。

    “许是俺自作多情,可还是想拜托你……”白惊天指着关雎雎与柳青青道:“她俩一介女流,举目无亲,我……我……”他心情激荡,连“我”了几声,虽然难以成说,其中托付之意,可谓呼之欲出。

    关雎雎又羞又急,当场关头,自己若不吱声,不免有默认之嫌,她待要拒绝,苦于嗓子如堵,全身忽冷忽热,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柳青青虽与白惊天聚少离多,知之却是极稔,听他语气凄凉,毫无生气,头中恐惧,手脚一片冰凉。

    齐天回想韩风月的那番说词,倘若对方真是大奸大恶之徒,无耻无义之辈,那么自己不仅善恶不明,而且助纣为虐;再者自己出门在外,只为了却祖母遗愿,然而人海茫茫,已是毫无头绪,再无端多出两个女人的累赘,只怕更要焦头烂额。

    忽然一阵疾风从窗口吹来,卷起一物刮在他脸上。齐天抓来一看,却是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正是先前白惊天所赠。他胸口一暖,热血上涌,脱口说道:“白大侠放心,但使齐天一口气在,定自保得两位姑娘平安周全。”

    白惊天欣喜若狂,从怀里摸出一本油纸包裹的物什,压低声音道:“小兄弟,这是俺师传的‘奔雷手’,日后你行走江湖,习之也可多层凭仗。”不待人家推许,径自道:“若无兴趣,不妨代为传授,总之勿使我师门一脉的传承断绝我手。”

    白惊天将油纸包径往齐天怀里一塞,回过头去,目光缓缓从青青脸上滑过。他嗫嚅半响,终于欲言又止,走到关雎雎面前,心神恍惚,视线模糊,一霎间时光仿佛倒回了十几年:那时自己正和关中天青梅煮酒,品论天下英雄,忽然雎雎满头大汗的跑来,说鸡毛毽子踢上亭顶,央求自己去取……

    白惊天伸出手去,待要如当年一般,给她拭擦额头的汗水,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他头脑一凉,蓦地惊觉,当年那个小女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当年青梅煮酒的那个人却已化土化尘,黯然道:“雎雎,你用的可是‘君子恶’?你白叔叔一生亏欠你爹爹良多,能够死在他的独门秘药下,也算得偿所愿。”说完折向马腾空。

    “武林道”诸人见他脚步飘浮,显然中毒甚深,然而“雷神”威名之下,途经之处,仍然纷纷退开数步,凝神戒备。

    马腾空心中也不由微微惊惧,可他爱惜羽毛,却不便退,冷哼一声道:“那批镖银的去向,白总镖头是宁死不说了?”

    白惊天嗓子嘶哑,语气低沉:“白某有亏职守,不敢祈求道长的原谅。只是那批镖银,早被散做他用。”

    在场的“武林道”诸人,虽对白惊天为人齿冷,可知其言出如山,却是从无绝无虚假。好些人咬牙切齿,直恨不得扑上前去,生食其肉,方解心头之恨。

    白惊天环视众人,缓缓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白某言尽如此,诸位听与不听,悉由尊便。”说着深吸口气,强提一缕内息,疾往心脉涌去。仿佛有流星划过脑海,映着所有幽暗的往事一一闪现,只觉人生虽然乏味,却也不枉此生。他嘴角露出一丝欣然的笑,身子向后轰然倒去。

    齐天急声道:“白大侠。”发足奔去,见他倒在地上,虎目紧闭,唇角溢出血丝,他心头一沉,往对方鼻端探去,触手鼻息全无,显已气绝而亡。

    马腾空打眼一瞧,便知白惊天自断心脉,就算华驼再生,怕也回天乏术,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由脸如死灰。他目光往随行众人脸上扫去,只见有的懊恼,有的叹息,有的恻然,有的兀自愤愤不平,俱都黯然一片。

    关雎雎眼见不共戴天的仇人终于恶有恶报,心中本该慰怀,然而想起生前种种维护关爱之处,也不禁怅然若失。

    青青缓缓走上前去,每一步踏在结实的地上,全身虚飘,仿佛行走在云端一般。她心中空洞,脑海混沌,直是酒醒帘幕低垂,梦后楼台高锁,浑不知此身何地,今夕何夕?

    青青蹲下身子,摩挲着白惊天的脸颊,俨然便是当年在画舫上,听着自己琴音安然入睡的模样。她另一只手微微摇晃着白惊天手臂,轻轻唤道:“白大哥,你醒醒,醒醒了。”

    ,齐天抹泪揉眵的道:“青青姑娘,白大侠已经死了。”青青心神一震,定睛望去,蓦地惊觉这一回白大哥不是睡着,而是死了。一股悲伤哀痛,猛地兜上心头,扑倒在白惊天尸体上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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