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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凝之看着在阵法之中撑起一片青天,浑然不破的天罗伞,神色微动,朗声道:“这是乾天一气清罡罢!果然万法不侵,防御无双。”
“但道友当知,在这阵法之中拖得越久,阵法的威力便越大。你支起此伞,又能困守几时?”
钱晨只是笑道:“来吧!让我看看你的阵……”
他反身下鹿,牵着白鹿长身而起,立于大江之上,踏着潮头,掌中一把竹骨的油纸伞,将手按在了镶嵌着七枚玄天星石的伞柄上。
脚下的大江波澜不惊,目力所及的极远之处,却有大水分开,露出一只江水汹涌所化的背脊.
那背脊一片青黑,犹如最深沉的潭水,紧接着,那背脊之下张开了双翼,纵横二十余里。
一只背生双翼的大鱼,豁然跃出了水面。
携带一江之水,飞跃百里,轰然朝着钱晨砸了下来。
“上古异兽——蠃!”
钱晨低声叹息道。
他按在伞柄上的右手轻轻一翻,一道寒光出鞘。剑气裂江而起,朝着天空中裹挟一江之水的蠃鱼斩去,剑锋所向的百里江面,豁然裂开,露出犹如被剑锋切断的一道长逾百里的裂痕。
这阵法的一重变化,却是将阵法所化的一条横江——隔绝南北的大江,源源不断东去,输入阵法的流;,每一瞬间,都重于亿钧的江水——将那恐怖的重量,显化为异兽,朝着钱晨轰杀而去!
这是最纯粹,最强横,最直白的力量。
胜过一切花俏的变化,直指力量的本质。
阵外的众人看不见蠃鱼,因为那是大江涛涛不绝的冲击力所化,势如横截千里大江一朝溃坝。横江大阵就如同一座大坝,将江水拦截,积蓄,而阵法的变化,便是大坝的种种功能。
蠃鱼之变,就如同大坝之上开了一口子,将那恐怖的水压,化为元气之形,倾泻而出。
阵法之外,众人只能看到钱晨对着千里大江挥剑。
‘有情剑’横空裂江,从蠃鱼的正中心,将汇聚大江之力,倾尽一江之水的异兽,从最中心整齐的剖开。剑气从蠃鱼那犹如小山的巨首,沿着脊骨一口气滑破了肚皮,一直到分开两片尾鳍。
就像在宰杀一条寻常的江鱼一样。
钱晨一剑终了,只凭着手中长剑,心中剑道,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地之势。
阵外的众人却看见,大江至江心之处,被人一剑斩开,剑痕深入百丈,甚至将稍浅之处的大江底部露了出来。
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水兽,诸如先前拦在楼船之前的江昂之流。
都被这道剑痕瞬息切开,身体裂成了两半。
看着那长达百里的剑痕,躲在元皓身后的高虎两腿战战,知夏目瞪口呆,张怀恩更是喃喃道:“这……这还是人吗?”
两位老者默然无语,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元皓却低声道:“一人之力,能做到如此,的确恐怖至极。但是以人之力,如何能与天地抗衡。一剑斩裂长江……可一剑过去后,大江依然流淌,他却还能劈出几剑?”
“阵法便是这大江,剑道……”
元皓指着已近弥合,消失不见的剑痕道:“只是这剑痕罢了!”
阵法之中的变化,被钱晨一剑破去,阵外的大江却出现剑痕。说明这一剑之威,都被大江承受了。
阵法便是大江,大江便是阵法。
想以蛮力破阵,犹如以一己之力,令大江断流一般。非天神之力,不可为之!
“可惜了!阵法的变化不过蠃鱼。若是你能更进一步,将这一江之水化为鲲鹏,大江亿万钧江水之重化为鲲,江流之速,这无穷流动之力化为鹏。”
“以鲲之重,鹏之快。鲲化为鹏,便是极重化为极快,变化之间的一击,那时,我便接不住这道变化了!”
王凝之赞叹道:“道友说笑了,将此阵推演至鲲鹏变,只怕元神真仙来了,都未必可及。”
“道友一剑裂江,将阵法的一种变化都生生斩杀,凝之佩服之极。”
王凝之眼中流露出叹服的神色,摇头道:“我只欲阻拦君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君可自去。”
“君当知,三个时辰之内,定然是破不去此阵的。不若你我手谈一局,何必为此生杀?”
“你这话说的,就像出自两个不同的人之口!”
钱晨笑道:“以身入阵,无非是见猎心喜而已。乘兴入阵,见阵尽兴,何计身后之事?”
钱晨将有情剑垂落身侧,向王凝之发出继续的邀请。
王凝之有些微微遗憾,此人的风采,就连他也心折。父亲王羲之三子之中,以他最为平庸,献之深情,徽之潇洒,皆有名士风度。
他常欲结交一二不逊于两位兄弟的友人,却总是遗憾失望。
王凝之轻轻叹息,发动了阵法的第二种变化,阵法所化的横江回环,江水环绕,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直径千里的旋涡。
阵法之外,元皓等人赫然看到那横流而过的江水,开始旋转,很快另一道由南向北的江流,在阵法另一边形成。
那拦江之阵化为大江之中的一口巨大的漩涡,将一切吸摄了进去。
这股吸力显化在阵法之中,只见一只玄蛇从钱晨脚下的江面盘旋而起,玄蛇身长千里,环绕钱晨,一股巨大的绞杀,凝滞之力,将他周身百里空间完全笼罩。
这股强横之力,囊括钱晨头顶的青天。
天罗伞垂落的灵光,由百里之地,被玄蛇绞困,镇压,迅速缩小……十里、百丈、十丈、最后紧贴钱晨,只有一丈方圆。
有情剑斩出,由大江凝滞弛懈之力显化的玄蛇,带着一股绵绵不绝,凝滞之极的柔劲,将剑光缓缓消磨,化解。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
钱晨收剑感叹,一双明眸,目如星辰,璀璨生辉。
“狂风之力,尚且无力催白草。更何况以大江涛涛之势,化为至柔。柔之道,四两可拨千钧,何况以亿万钧巨力,柔以缠绵?”
钱晨闭上了眼睛,突然撤去天罗伞,他犹如一道柳叶,虚不受力,柔弱至极,随着这股绞杀之力,手中长剑画了一个圆。
守弱!
同样是钱晨参悟的大道。
面对那涛涛江水,无尽柔力,他不以剑道刚强,只是将法力空虚,自身守弱至极,那玄蛇柔韧,绞杀,他比玄蛇还要柔弱。钱晨身旁三尺地,空虚至极,不受任何力。
空虚!
钱晨一剑斩出,将周身三尺化为虚幻,犹如镜中幻象,手中长剑连绵不绝的……画着圆!一环又一环,无穷无尽,每一次都只在那玄蛇巨力之中借了一丝力道,但当剑圈环绕了千万重,他突然一剑横抽,这剑圈引动的力量轰然溃散。
化为玄蛇那千万股元气,突然绞乱了起来。
剑圈在不知不觉之间,牵动了玄蛇的大半力量,因为只是顺着玄蛇去势牵引,所以没有触动阵法警惕,此时一招搅乱,那无尽元气相互冲突。那旋转之力,开始混乱,玄蛇的强横力量也开始自我消磨。
一声哀鸣,玄蛇身躯寸寸磔断。
阵法之外,横截千里的巨大漩涡,水流也突然混乱。
流动的江水骤然错乱之下,绞动的乱流,撕碎了其中的一切。那巨大的扭转力量,一条绳子卷进去,不是被撕成无数段,就是被绞成无数结!
漩涡溃灭,掀起的巨浪横扫四方,浪头最高近五百丈,朝着两岸扑去,几可夷平山峰。
此地乃是重要渡口,不远的岸边就是繁华城镇。
截江之阵,已经逼得往来的商船在远处停留,若是这阵法余波,波及两岸城镇,死伤定然无数。
船上的知夏、两位结丹老者,都准备出手,消弭一二。但这纵然只是阵法余波,也不是他们可以阻拦的,面对百丈潮头,有多少修士能够撼动?
此时,拦江之阵中,一股波动扩散了出去,所到之处,江面都被生生压下,不叫任何浪头涌起。
一切的反噬之力,都化为这段大江中的暗流。
阵法之中,钱晨有情剑刺入江中,一只巨大的黄龟被他钉在了江心,黄龟背上,有情剑犹如一根小刺,相比那浑厚的背甲,有些可笑。
但其中剑气剑意,却完全贯穿了它。
原本玄蛇盘踞在黄龟之背上,势成玄武,玄蛇为柔,黄龟为刚,以刚为本,以柔为用,刚不破,则柔不绝。
黄龟不死,则玄蛇旋生。
“可惜,这玄武变依旧未能完成,黄龟玄蛇虽然盘结,但终究未能凝为一体,这大江的刚柔之力,终究还是两股,若是能刚柔互济,化为玄武,我亦难当其威!”
钱晨拔出长剑,倚着白鹿,面色平淡。
王凝之面色凝重,阵法之力迟滞了少许才凝结为第三种异兽,那异兽身形不大,只如常人,形如鲤而赤,头骨厚重,犹如铁铸坚盾。
正是异兽……横公鱼!
它驾驱大水而来,将阵法之威溶于体内化为法力,一张嘴便喷出无穷法术,水刀冰剑,激射而出,钱晨张开天罗伞,站在伞下,万法不侵。
修道人所创的法术,杀伤力自然比水流更强,变化无穷。
但只是那股凶横,这次的变化就比蠃鱼,玄蛇两变差了许多,蠃鱼只凭那股亿钧之力,便能轰碎一切护身法术,打破法器,将修士轰杀。
若非钱晨有天罗伞,有情剑,更兼剑道无双。
若是换成朱无常在这里,只怕撑不住一击。
而玄蛇一变,已经转碾轧为镇压,虽然暗藏黄龟。但蛇龟未能融为玄武,被钱晨窥得破绽,一剑斩断了两者的联系,破去此变。
这次甚至不图镇压,只求拖延,陷困住钱晨。
横公鱼一变,操纵无穷法术,应变之能,远胜之前两变,纵然以钱晨的剑法,想要将这等再生之能无双,本质为阵法功能所化的异兽斩杀,也不是一时之力。
但钱晨已经不想玩了。
浑天青罗伞再次升起一片青天,垂落灵光,将那无穷法术挡在了灵光外,钱晨抬头看天,手中有情剑,剑柄上七颗玄天星石璀璨生辉。
他拔剑而起,一剑斩天……
青天崩裂,头顶不再是一片清光,天幕被这一剑斩开了一道巨大裂口,露出一片漆黑的玄宇宙,宇宙中仿佛有无数星辰闪烁,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七颗排列成北斗的星辰。
这一刻,阵法内的空间,赫然被钱晨斩开了一丝和外界天地联系的裂隙。
泄露了一丝气机。
王凝之面色巨变,他再次变化阵法,横公鱼在夜空之下,退去笨重的外壳,无尽水流汹涌而来,环绕着它,鱼躯之中赫然挣扎出了一位神祇。
祂操起无边江流所化的长戟,朝着钱晨猛然刺出。
雷声汹汹,无尽雷光缠绕长戟,仿佛神祇暴怒之下降临的神罚,几有阳神出手之威,让人胆战心惊。阵法运转被钱晨破去一丝,气息才泄露到了外面。
元皓等人只感觉到一股令他们战栗的气息,从阵中传来,一声惊雷霹雳,天地已然变色。
淅淅沥沥,大江之上浓雾散去,开始下起了小雨。
江心之上,钱晨直面那横公雷神,反手一剑,斩破雷光,剑光夹带一丝丝紫霄神雷,将雷神斩于剑下。
青天裂隙之中,七颗形如北斗的星辰汇聚星光,投射向外界的北辰。阵法之中,借助北辰,钱晨定住了北方。
方位一定,钱晨便窥破生门所在。
他算尽八门的一万八千种变化,牵着白鹿,走过重重阵门,来到了王凝之的身前。
“可惜……”钱晨遗憾道:“未能与布下此阵的人交手,她在远处操纵阵法变化,终有一丝迟滞,阵法运转之间,便会出现一丝不该有的破绽。
“这让我看过这拦江之阵三次变阵,便窥破了阵法运转的八门所在。”
钱晨忽而一笑,道:“不然,当真能叫你们困住我三个时辰!”
王凝之笑道:“果然,不是自己的本事……终究是藏不住!在下天资平平,不如父兄多矣!但师门之恩,终得相报……阁下,这次真的是叔平要出手了!”
“不借助阵法,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钱晨摇头道。他问道:“此阵何名?”
王凝之笑道:“拙荆研习此阵,如今乃是第一次现世。拦江而设,更有无常兄出手,拖延至阵法布成。占尽地利天时人和,却依旧为君所破。”
“所以,她想请道友,为这阵法起一个名字!”
钱晨思考了一会,道:“此阵根本道理,还是源于八门,八门轮转,拦江成阵。我观那几种异兽变化,后续应有十二种……王兄觉得,是叫拦江金锁大阵好?还是叫做十二江神大阵比较合适?”
王凝之微微低头,应该是妻子说小话去了。片刻,他才抬头道:“多谢道友赐名!”
却是不准备将选定的名字告诉钱晨了!
钱晨知道这般狭促,并非他的性格,便晓得是他背后那个贤内助拿的主意。
看来这截江大阵的真正名字,也只有日后王谢两家的晚辈,翻看典籍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钱晨一弹长剑,剑声清吟,示意王凝之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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