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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见外的姚先知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没办法,这书房里一共就一把椅子,张居正坐在上面,自己只好找别的地方坐下。
张居正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外面的雨中世界。
窗户外的雨水渐渐变小,一如当年自己拉着还是小孩子的明皇的手,缓缓走入皇宫的那天一样。
但是当年十分亲近的学生与先生,现在都变得极为陌生,一个做了无情的君主,一个做了铁面无私的群臣之首。
姚先知拿过一坛子桂花酿,扯下封口,大口喝起来,没办法看样子,我们的张宰相又不准备与他一起饮酒了,只好自己先满足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再说。
“嗝,你说说你,将我那大侄子吓成什么样子了,一见你就发抖,站都站不稳。”
张居正透过窗户,正好看见自己的儿子在他母亲的陪伴下,缓缓走出这座书房所在的小院子,去往后院。
“一个无德无能无才的废物,哪来的好脸色。”
姚先知将手中的酒坛重重放在书桌上,一脸的怒意,“屁话,老子是他的先生,我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张居正嘴唇微颤,不再出声,姚先知继续说道:“忠明当年四岁识得文字四百七十二个,五岁就会背诵诗文。”
姚先知走下书桌,坐在张居正的不远处,靠着墙壁之上,想要近距离看清楚这个做父亲的心到底有多狠。
“当年西湖上,十五岁的忠明凭借一首《赏西湖醉酒》,惹得陛下赞不绝口,当即就要封赏他,可是你倒好,说什么孩子小,不懂事,生生将一个进入翰林院的机会浪费,换成了一个南门税务主事。然后这小子就大哭一场,随后就想变了个人,玩世不恭,无所事事,整天在街道上欺男霸女的。”
姚先知呸的一声,吐在地上,继续说道:“狗屁的南门税务主事,一个芝麻大小的官,你也好意思开口,对着陛下讨要。”
张居正还是一如既往的躺在那里,眼神空洞,没有丝毫动作,彷如真的铁石心肠。
“先知,你会真的不知道为何?”
还想要开口骂人的姚先知愕然,随即将手中的桂花酿大半倒入嘴里,心中的苦闷更多,如同这酒水,萦绕在心头。
“你张居正清高,了不起。当时我告诉你,真的有那么一天,陛下出手的时候,我姚先知拼了老命都要将忠明救出来。”
“不用。”
“屁的不用。”
“你
一个礼部尚书,怎么满嘴脏话。”
“老子愿意,怎么不服?要不来打一架。”
书房里不时传出两人的对骂声,幸亏这里先前被人赶走了仆人,要不然这一场惊世的对骂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大街小巷。
胡闹过后的两个人,一个从椅子上起来,站在书桌前面,一个趁着这等好机会,急忙占据这唯一的椅子,坐在上面,一脸的得意。
张居正看了一眼,摇摇头,从后面的书架上拿出一本早就拟好的奏折,手中拿着毛笔,将心中所想的两个字添了上去。
永和。
张居正做完这一切,将奏折放回到原来的位置,抬头看去,姚先知将酒坛子放到脚边,神色有些凄凉。
“能不能不死啊。”
张居正微笑道:“这话对我说没用。”
对谁说有用,两、个人心知肚明,一个不愿意说,一个说了没有用。
姚先知大口喝着桂花酿,嘴角处,不少的桂花酿流下,将姚先知前面的衣衫浸湿。
真他娘的苦,一点也不像十年份的桂花酿,倒像是长安城的桃花酿。
“前几日你去找魏老国公,他老人家怎么说?”
张居正从后面的书架之上,拿出一本毫不起眼的书本,上面不过是自己平日里摘抄的诗句,比如那句当年太宗皇帝在酒后,夸奖魏老国公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就让这位多年不曾读书的张宰相颇为喜欢。
“我去找老国公的时候,老国公先是拒绝了,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死后去下面无颜面对先帝。”张居正手中握着毛笔,在书本上面缓缓写下一行字。
“但是过几天老国公就改变了想法。”姚先知倒是有些疑惑,为何老国公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注意,“按理来说,老国公第一次拒绝了,就不应该改变自己的决定了,但是为何?”
“因为老国公的二儿子从北边回来了,因为朝堂上有人克扣了北面边军的粮草。”
“他拿着老国公的佛珠,再加上他那个北部边境任大将军的二叔,徐天亮的亲笔信,所以我让他站在这里。”
张居正指了指姚先知现在的位置,“就在这,那小子一身的傲骨,是个不错的将才,但是可惜,老国公一门,老大是个饭桶,当年就被我丢在闲职上等死。”
“老二还算不错,这些年在北部打了几场漂亮的仗,将来一个将军是跑不了。”
“倒是
那个进入燕王府的老三不好说,当年这小子就有些机灵,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老二在我这里得到许可之后就回去了,不出意外,老国公应该会在不久的将来为那件事情说几句的。”
姚先知点点头,这样一来总好过张居正一个人站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的境地要好些,但是想要彻查梁王境内的那件案子,难上加难。
在看到那封奏折的时候,明皇在御书房连续砸了不少的东西,才止住怒火,虽然明皇一早就知道这封奏折的内容,但是这并不影响亲自看到奏折时候的坏心情。
接下来就是锦衣卫查案,刑部主审,大理寺协助,至于钦天监,最近看来明显被明皇孤立,刻意打压,短时间里想要盖过锦衣卫的风头,难。
“燕王那里?”
张居正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管不了,但是只要我不死,燕王就不会动,但是我死了,就难说。”
“还有什么想说的?”
姚先知想了半天,最后只是又问了句,能不能不死,反正你是宰相,想活还不简单。
这位在宰相位上整整待了五十年的张首辅,摇摇头。张居正回过头看了看书架一处,那里有着当年自己恩师交给自己的一句话。
而恰巧,下面的小雨渐渐停了下来,一抹光照了进来,照在了张居正的身上,一生从维未修行的老人,彷如天人,坐镇人间。
姚先知颤抖着嘴唇,不再言语,这他娘的世道,真是让人活不下去。
而刚刚走出张府的张忠明此刻一如既往的前往长安城的南门,今日正巧是他当值,不过在家里浪费了些时间,应该会迟到,不过这对于他来说,毫不在意,开玩笑,张宰相的公子,皇上钦点的南门税务主事,谁敢管自己。
平日里去南门的时候,张忠明最喜欢的就是牵着自己养的两条狗,走在街上。而这一路上的人们,那个卖包子的寡妇,啧啧啧,又大又圆。还有那个买豆腐的小娘子,自己不过是调笑两句,脸就红可以滴血。
刚刚被娘亲又一次催着成亲,真是烦得很,成亲有什么好的,成了亲自己身边就要在多出一人管着自己,无聊又无趣。
脚边的两条土狗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伙伴,给点吃的,就对自己忠心耿耿,还不会烦着自己,也不会管教自己。
带着两条土狗,张忠明走入一条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小巷子,伸出一只手,双指作叩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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