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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村道:“这恨僧的功夫如何,家师却也没有亲眼见到过。”梅占雪道:“说到头来,还是没亲眼见到。”很是不满。
魏硕仁道:“没见到就是没见到,这还能怎样?三妹,你要老是这样打岔子,这件事还不知啥时能说清楚。”
徐晚村看了一眼梅占雪,说道:“家师到少室山时,已然太晚,只是听说恨僧曾与达摩堂首座空观大师对过三掌,结果是不分高下。”
魏硕仁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说是不分高下,那就是恨僧占优。”
徐晚村道:“这人必定有真正能为,否则他一个人怎能在域外飘荡这许多年?你再想想看,少林寺是个什么地方?那里是能人的窝子,众人若不是亲眼过点什么,会让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在那里混饭吃么?这若是传扬开来,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楚青流道:“徐先生说得很是,包洪荒包二哥的一身大力,也可作为明证。”
徐晚村道:“先师也不会丝毫武功,但武技医学,全都是在人身上做功夫,他又是无书不读的,是以恨僧写多少,他便跟着读多少。”
“论起来,先师也是个骂世之人,否则又怎又会带我到这山里头来?凭他的能为,随意挑一处都邑,还怕不日进斗金?他却宁愿退居荒山,不惜废掉一身的本领。相比之下,潜观大师乃少林一派宗主,天下武林之望,一言一行皆须谨慎,不能象先师那样言语无忌,又加上事务繁多,便难与恨僧交心彻谈。”
“先师说,域外之人,多练筋骨,少做吐纳,其吐纳之技也与中原大不相同,绝不言及经脉穴道,此事本来知者甚多,但向来无人深思过其中的道理,一概归之为化外野人,不识我中国妙术。但据恨僧所述,却大为不然,西域的高手才人,也绝不逊色于我邦。”
魏硕仁道:“这话我信。”梅占雪道:“我也信,二哥,你不信么?”楚青流道:“我自然也是相信”
“但看了恨僧的书,先师又深感别扭。他终身研习经脉之术,猛然见有人说经脉无用,说经脉之外另还有一片天地,岂不怪哉?”
“先师就说,他自己这辈子,已然由泥坯烧成了磁货,再也改变不得了。”魏硕仁道:“老徐,我说句放肆的话,尊师他还是才具不足。”徐晚村道:“这哪里是什么放肆?真正有才之人,无事不可为,也就不该因为半路出家而为难。”梅占雪道:“你刚才还痛骂恨僧这书,说他诋毁经脉穴道,惹你不高兴,说你自己毕生研习的都是经脉之术,那你自己算不算真正有才的人?”
徐晚村道:“我当然真正有才。经脉之术,学到我这个样子,也就够用了,何必再去重头学起?省下工夫来,习字不也很好么?”魏硕仁笑道:“老徐,你这是吹牛皮。”
徐晚村道:“家师虽说无意研习恨僧这本书,却说这书大有深意在。便下了少室山,用重金寻来一位金石文字名手,恨僧写出一张,便请那人照着仿造出一张来,他自己亲自对照察看,何处有勾抹,何处有改窜,一丝一毫都不许走样,更不用说有错了。这么说吧,就算恨僧不小心留下一个墨点,抄书那人便也得照着留下一个墨点。”梅占雪翻翻手里的书,点头说道:“还真有黑点。”
徐晚村道:“这就叫跟真的一样真。恨僧写了半年有余,某日选了些书稿送给潜观大师,回来后,将笔墨纸张打成包裹,带到寺外付之一炬,自己也飘然而去。论起这书,原本没有名字,‘西域归来武断’六字,还是出自先师之口,由那个金石先生写下的。”
“潜观大师手里那本书,字数也不算甚少,并无改写涂抹,但先师说,要论真切,还是他手里这一本。少林寺那一本,你们也知道,没过多久,少林藏经阁就起了大火,烧的片纸都不剩。”
楚青流道:“徐先生,这书我能看么?”徐晚村道:“能,怎么不能?不过你若是因此弄出毛病来,我却未必就能救治。潜观大师也说,少林寺曾有天竺僧人来过,据说,不单天竺,就算天竺之西,也有吐纳,针灸之法。钻研学问,无论偏执于中国古法,还是偏执于域外技艺,一样的不妥当。这本书,尽可以拿来开阔眼界,若要把它当成无上秘籍,我看还是不必。”
楚青流连连答应,接了书,谢过徐先生点拨。但包洪荒一身神力他是亲眼见过的,要说恨僧这书无用,他是断然无法相信。反正闲来无事,除了吃饭睡觉,便手捧书本凝神观看。
梅占雪学毒之心,半点也不弱于他。她未曾老老实实学过武功,结识魏硕仁楚青流后,所学也都是奇招怪杀之类的东西,靠的是聪明诡诈。此种弱点,她自己并非不知,瞿灵玓打狗采莲时的身手,苏夷月的剑术,她看了也不是不眼馋心羡。但内力功力,全都无法速成,自恨之外,唯有怨天尤人。不曾想会在这山里遇到徐晚村这样一位使毒的大行家,且不吝相授,可谓讨饭的捡到了聚宝盆,欢喜之情自不必说,就是睡梦之中,也时常要笑。
更难得的是她与毒有缘,何为轻粉,何为砒石,见过了便再不会忘;红娘虫、青娘虫有何不同,也能精辨入微;益母草、丁香花、腊梅根、棉花子,这些寻常之物如何毒用,也是别有慧根;更难得的是,时时能独出机杼,臆想出新鲜毒物来。李太白说,天生人才必有用,果然一点都不错。惹得徐晚村时不时要击节叹赏,赞她是个人才,若由他来调教,将来必是一名良医(神医之类是不成的了,既已有他徐晚村在,二百年内,不会再有神医)。
这日梅占雪捉了四五头蛤蟆,预备炖汤取毒,正在院中刷洗陶罐,徐晚村脸孔阴沉走进来,背后跟着那个小猪倌。这孩子自打把楚、梅二人引到此处,差点惹下大祸,就再没来过,想来也是心虚。
梅占雪大喜,正要设计报仇,就见到这孩子走路一瘸一拐,左腿裤管挽到膝盖以上,左腿肚上血肉模糊,很象是被抓烂的。
徐晚村命童儿打来热水,兑上镇痛药物,亲手清洗疮口,脓疮一遇热水,登时腥臭四溢,梅占雪赶紧掩住口鼻。徐晚村冷冷道:“怎么?比癞蛤蟆还难闻么?嫌难闻你就躲开。”梅占雪道:“难闻,不过我不躲开。”动手帮忙,递送软布小刀。
徐晚村不再理她,一边用小刀削疮口处的烂肉,一边问猪倌话:到过那里放猪?见到过什么奇异花草?可遇到过什么毒蛇?猪儿有什么异常之处?等等等等,那孩子一一照答。
敷药包扎妥当,徐晚村命童儿去猪倌家里报信。说猪倌这几天都要在此处养伤,不能回家了,放猪的事,另派给他人做罢,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家人不必来看。
诸事完毕,徐晚村回到自己屋中,取出一只狭长原木盒子,放在厅中书桌上,无言打量。良久,动手剔剥箱口处的腊封,开锁,揭开箱盖。就见箱底铺了厚厚一层白色棉布,白布上头,放有半截黑色枯蛇,尾部已然不见,唯余上半截。这蛇皮肉骨骼全黑,但黯淡无光。
梅占雪道:“徐先生,这叫什么蛇?”徐晚村道:“它叫雪山黑蛇。”似乎很是烦躁。拿起一根小竹片去拨弄蛇身,竹片到处,蛇身随即粉碎,显然年久风化,朽不能着力了。徐晚村渐渐难以自控,下手愈来愈重,很快便将半只黑蛇捣到稀烂,只剩手指头大小一块完整蛇骨。
徐晚村用竹镊夹下绿豆粒大一小块蛇骨另放,将剩下的蛇骨用瓷瓶装了,仍用腊封好。命童儿将朽烂之物全都倒掉,自己另取了几味药,配以小块蛇骨,煎起药来。煎好药,亲手服侍猪倌将药喝下。梅占雪从未见他如此慎重,问道:“徐先生,猪倌腿上这疮,很凶险么?”徐晚村道:“不知道,也许凶险,也许不狠凶险,要再等等看。”竟似毫无把握,全无平日风范。
猪倌连服三日药,伤势已然大好,可以回家了。徐晚村道:“你这孩子命大,遇上好东西了。”很是感慨。
一连几天,徐晚村都是早出晚归,完全不顾及与三人“不能离开百丈”的约定,回来之后,便一个人呆呆发楞。晚饭后,楚青流早早回房研习恨僧那本书,剩下徐、魏、梅一主二客,对坐闲谈。
魏硕仁道:“老徐,你整天这个样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徐晚村假笑道:“没有,没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魏硕仁道:“我看你就是嫌了咱们兄妹三人的吃你的饭,我跟你说,嫌弃你也是白嫌弃。你若是有什么好法子,就去跟那些长老说一声,让咱们走路,你当我想在你这里住着么?”
梅占雪点头道:“徐先生,大哥说的很是。”
徐晚村道:“好吧,我心里有件事。我说出来,你们也看看该如何办。你们知道,那个猪倌,他叫三官,腿上生了个疮,我给治好了。”梅占雪道:“原本就没有你徐先生治不了的病。”魏硕仁也道:“药到病除。”
徐晚村道:“这些天来,我四处踏看地气物候,若我所料不错,明年早春时候,至迟不过夏初,这山里便要有一场大大的瘟疫,若是应对不力,这点人便要死得干干净净。我等住在这里,不用交粮交税,也无官吏管束,做化外自在之民,终究还是遭了天忌。”
魏硕仁梅占雪大惊。魏硕仁道:“徐先生,这世上有没有天道这个东西,原也难说得很,就算有,天道也未必真就会这般无良。有你徐先生在,这山里人必定会安然无事。”梅占雪道:“你不是还有一块蛇骨么?”徐晚村道:“不够用,那一点点东西,哪里能够用?差得远着哩。”连连摇头。
魏硕仁道:“这蛇骨要到何处去找?”
徐晚村道:“这黑蛇生在西北万古雪山的顶峰上头,论起来,也不是必定要用到这蛇骨,不过比较而论,蛇骨还算是易于寻找的,要找别的物件,更是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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