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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9 第六十四章 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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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岭峰并不高险,占地也不大,隐于群峰中,毫不超群出秀。觉照寺位于向阳的半坡上,仅有两进院落,十余间房,前院供佛,后院住僧,山门前一条石板路曲折通向山底。如此格局,若论常理,实在不合乎嵬名显胜大夏国第一上师的通神位份。但一寺独据一峰,还是自有一份气势。

    寺基之外,全山林木荒石都未曾触动过,就是在白天里,林间石后,也不时有狐兔出没。这个嵬名显胜在京城近边居留,且又交接官府皇帝,似乎是个伪雅之人。但见了他这座小寺,可知这人倒还算能体识佛祖本意,虽未能真正做到远离人世,俢行于坟间林下,也算尽力去做了。

    瞿灵玓带领众人偷偷相看完这座觉照寺,觉得很适于偷袭埋伏,便各尽所能,密密布置起来。事发以来,夏国一直顺风顺水,尽占主动,众人至此方才占了一点上风,可见天道也不是全然无情。

    围寺要对战没藏飒乙,这事极凶极险,去瑙水大沟救人则相对安稳些,这一点不待人说。但夏国既已将两地人质全都聚到瑙水大沟一地关押,如何分派人手也就未引起太大争执。

    应天教、勾连刀、天西老营的人手全数参与围寺。诸人中,应天教教主卢子牛本就拨萃出群,前日提议设法将两处人质调往一处更是令其人望大增。围寺便由卢子牛统领,与各家派首领之人商议行事。

    少林双叛僧、太原城主古逾行事与众人大不相同。三人明言,他们知道围寺更凶险,但三人却还是不愿围寺,要到谷中救人,还不许众人笑他们贪生畏死。若有人敢笑,待事情一了,他们必定不会善罢干休。

    瞿灵玓与拓拨元昊、没藏讹旁等人都会过面,不宜参与围寺,她又志在亲手解救楚青流,便组了一个五人小队,各带一柄削铁利器,预备硬斩牢房铁门。余外救人之事,全都交给山南刀会副山长岳万旗统领。

    众人铺排后第三日,夏国果如张元所说,将青石台子的人质如期调往瑙水大沟。众人暗中跟随人质,不单见到了人质,还偷偷送进了字柬。人质都有兵丁押送看守,但通风报信这点事又怎能难得住这些江湖老手?若连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也不用再出来走动了。

    第五日大早,游动哨发觉拓元昊还真的出了兴庆城。大夏国皇帝身穿便装,腰间悬挂党项弯刀,骑特选的骏马。

    随行的,只有没藏讹旁、张元两名太师,二人一个腰间带刀,一个背上有剑,没藏讹旁马上,另还挂弓带箭。没藏讹旁擅弄权术,惯会享乐,却并不是脑满肚肥之人,仍不失武人的朴勇之风。

    这一小队人皆是骑兵,出了兴庆城,直奔贺兰山东麓。哨探之人这才知道张元出言不虚,说出就能做到,不由大为叹服,赶紧飞报给两处埋伏人众知道。

    拓拨元昊年过四旬,虽贵为帝王,却周身不见赘肉,骑坐特选骏马,佩挂上上选弯刀,人、马、刀贴合为一,果真气压一方。这人虽说承接祖父遗业,并非徒手亲自开国,却也从弱冠起便征战开疆,是个十足的马上帝王。其人日后若非中了吴昊挑拨离间之计,英年陨命,这个僻处西天的夏国未必就不能混一天下。

    拓拨元昊骑坐马上,不时与身旁两名太师闲谈数语,意态甚是闲暇。似乎胸中全无挂念,全然不象不日就要兴兵攻宋,不象是要入山去卜问一件疑难大事。

    出城渐远,离山渐近,道路渐渐消灭,已变得时有时无。禁卫军兵嗅到山野气息,胸怀大畅,不等上峰有命,便吹奏起随身号角。角声随风飘荡,远入山野,近入林莽,拓拨元昊长笑一声,打马向前,超越前队禁卫,一骑独出向前飞跑。

    跑出不到一箭地,右首矮林间猛然冲出一只贺兰红鹿,斜斜跑向拓拨元昊马前。拓拨元昊身上有刀无箭,回头猛喝一声“弓箭”,便调转马头跟追下去。

    没藏讹旁本就紧跟在拓拨元昊身后不远处,随即连连发令,百余名卫士瞬即变作四队,分头兜围这只不走运的逸鹿。

    没藏讹旁分派已定,向身边张元说道:“张太师,这个时节,照理不该有鹿吧?”

    张元笑道:“没藏太师,你说这话若不是欺人之谈,那就是想要考较我。你以为我是南人,不识北地风物。不要说这时已近晚春,就是严冬时节大雪地里,也会有羊鹿出没。”

    没藏讹旁道:“太师果然博识,只是这鹿不向山野里逃跑,却向人马队里直冲过来,这又是为何?”

    张元道:“这鹿受了号角惊吓,慌不择路,这无足奇怪。还有兔子受到惊吓,无缘无故撞到树上去,白白撞死的呢。”

    没藏讹旁笑道:“张太师,不论遇到何样事,你都能有话说,反正别人也不知道真假。”

    张元笑道:“没藏太师,我向来都只说真话。”

    二人相视一笑,打马追向人众。

    此时众军兵已围聚在拓拨元昊马前,空场上躺着那只死鹿。没藏讹旁纵马上前,于马上向拓拨元昊躬身行礼,说道:“恭贺陛下又射得一只大鹿,有了这只鹿,陛下得鹿的数目,至此已过五百了。”

    拓拨元昊笑道:“这都是他们射的,我只是跟着空跑了一阵。”

    没藏讹旁不信道:“怎会有这等事?”随即掉转面孔,向众兵丁冷哼一声,说道:“这鹿是哪个射的,站出来。”

    拓拨元昊道:“不用了,是我叫他们射的,一只鹿,我还好跟他们争么?我五岁捉免,八岁射鹿,靠的都是自己一张硬弓。这种百人成群结队去围鹿的事,我还真未干过。”

    张元向前道:“帝王射鹿,就该有帝王的气象。陛下出游近郊,此鹿自投于马前,这可是绝佳之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逐鹿天下,此语流传已久。陛下于早春得鹿,这可是早得天下之兆。”

    拓拨元昊道:“物兆也未必可信,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一行人未走山西侧大道,走的是东侧小道,人马入山渐深,道路愈加难行,已不能骑马。众人留下马匹,步行进山,拓拨元昊不辞劳苦,随众行路。

    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牛岭峰前。嵬名显胜早已得报,带领本寺五名僧人立于山下道旁恭迎。这僧人年岁看来也并不很老,只六十出头,身穿一身明黄袈裟,却仍能不失山风野貌。

    嵬名上师位份尊崇,拓拨元昊又是微服求卜,故此嵬名显胜无须叩拜,只是合什为礼。拓拨元昊微微点头还礼,一行人轻声交谈,缓行上山,隐入山门。

    百余名禁卫兵分在寺院四围及门前山路上守卫,用去六七十人,还有三十人全都跟进寺内去了。

    众兵丁静悄无声,专心警戒,四外不闻人声,只有山鸟啼鸣。

    就在这静寂中,山道前并排来了三人,守卫兵丁尚未及出言喝问,一人已用党项话说道:“我是通译,只顾传话,就不必报名报号了。这二位一是河背应天教教主卢子牛卢大侠、一是光州勾连刀的掌门蔺一方蔺大侠,有事要见西夏国主拓拨元昊,还望你们通报。”纯是一副江湖口吻。

    这些禁卫军兵几时见识过这个?不过还是明白了这三人要求见皇帝陛下。但这三人各挂刀剑,面带严霜,哪里象是求见皇帝陛下?倒象是登门讨债。

    两名军兵吆喝一声,各拉腰间弯刀就要拿人。那名通译双手连出,各攻一人,转眼间将两人弯刀夺过抛下,还将两人手腕缷脱。

    争斗一起,军兵峰拥围上,这名通译见人打人,见刀夺刀,片刻间打倒十余人。余下兵丁这才知道来者不善,不再硬攻,只是在一旁远远警戒,同时派人向寺内禀报。

    不多时,没藏讹旁与张元并肩出门来到山道上,未等二人出言喝问,那名通译将一番话又重说了一遍。没藏讹旁当即大怒,喝道:“求见皇帝陛下,有这样求见的么?你们这分明是要造反。”

    卢子牛冷冷说道:“我若要想造反,也不会千里万里跑到这夏国来,早已就近造赵宋皇帝的反了。若想造反,咱们早就冲进这小寺里去,取了你们的性命。咱们并不削发留辫,都是宋境打扮,你真就看不出来?”

    张元道:“你们都是宋境的人,又各带刀剑围攻皇帝陛下居处之地,就算不是造反,也是妄图行刺。赵宋皇帝倒行逆施,拓拨皇帝广行仁义,怎好混为一谈?你们不知道助义成仁,只知道助逆为恶。这都是你们身在草莽,不知大义之故。你们只伤了几个人,并未杀伤人命。虽说冲撞了大驾,也未到不能宽赦的地步,只要你们肯为夏国效力,我张元保你们无恙,还能不失富贵。”

    卢子牛道:“你就是那个大汉奸张元?”

    张元道:“我是张元,却不是什么汉奸汉贼。”

    卢子牛道:“是不是汉奸,是不是汉贼,你说了不算,中原人说了才算。蔺兄,咱们运气真是不错,竟会在这里撞见这贼子。待会打起来,千万要留下这贼的性命,好将他带到宋境去千刀万剐,在黄帝陵前活祭,以警后来的恶徒。”

    蔺一方也是一脸喜悦,说道:“卢兄说得很是,咱们不能一刀杀了他,便宜了这贼。”争斗中不能伤了张元,这本是一道难题,没想到在这两个老江湖手里竟然毫不犯难。

    张元猛喝一声,说道:“听我号令,吹报讯号角!不要跟贼人硬拼,退后用弓箭押射,不要近战。”一声令下,报讯号角远远吹出。

    只用三人出面,只伤了十余名西夏军兵,信号便已送出,假冒的突围报讯军兵也已出动,半个时辰后,没藏飒乙便会得报赶来。事情进展之顺,可说是异乎寻常。

    众军兵领命退后,拉弓搭箭,团团守住寺门。没藏讹旁说道:“你们要见陛下,我就大胆做一回主,你们三个这就跟我进去见驾。怎么样?敢还是不敢?”

    卢子牛笑道:“当然敢,这又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咱们不进去。你们若是真心想了却这场事,那就叫拓拨元昊出来见见咱们。他敢不敢?”

    话音刚落,没藏讹旁还未及答言,拓拨元昊已从山门中转出。面色阴沉,说道:“我叫拓拨元昊,大夏国皇帝,你们见我有什么事,只管说来听。”汉话说得顺畅地道。

    山路上三人上行几步,来到拓拨元昊身前十余步外站定。卢子牛说道:“请问阁下,大丈夫立世,顶顶要紧的是什么?”

    拓拨元昊不耐烦道:“我还有大事要办,想说闲话,你们尽可以去找别人。”

    蔺一方道:“一个人,只要当了皇帝,是不是就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拓拨元昊道:“你们此生是当不成皇帝的了,用不着学这些帝王之术。”

    卢子牛道:“蔺兄,这人滑头得很,咱们还是跟他明说了吧。请问拓拨大皇帝,咱们各家派那百十个人到夏国来习学骑射,早已到了轮换之期,你们却扣留他们不放,留在手里充作人质,至今已有九个多月,这事做得实在很不光彩,请问大皇帝,这该如何说?”

    拓拨元昊一脸茫然,看看身边没藏讹旁与张元两人,说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么?我怎就不知道?”

    没藏讹旁说道:“陛下,这都不是真的。这批人习练也算勤苦,无奈天资不足,进境缓慢,目前看来还要一年工夫才能学成。咱们为了他们着想 ,才没让他们回转。这等小事,不值得陛下过问,我也就没有禀报,这都是我的过错,请陛下降罪。”

    拓拨元昊向张元道:“是这样么?”

    张元道:“陛下,正是这样。在这件事上,我没能及时提醒没藏太师,也有过错,请陛下一同降罪。”

    拓拨元昊向面前三人说道:“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卢子牛道:“既然不是扣作人质,为何会有十余人死在了这山里?”

    没藏讹旁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南人身骨本就软弱,难历北土风寒,就这么简单。不用说是在雪地里骑马放箭,就算在屋中坐着,在床上躺着,也是会死人的。”

    张元接话道:“不错,正是----”刚说至此,卢子牛猛喝一声,说道:“你这狗汉奸不要多口!皇帝陛下,既然一切都是误会,就请陛发一道圣旨,放了这百十个人。这骑射之术么,咱们也不学了。那死了的十来个人,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咱们也都认命了,你这就写圣旨吧。”

    蔺一方道:“圣旨上还得再加上一句,也得一并放了楚青流。”

    此议一出,登时无人再开口说话,事情若真能如此化解,那可是意外之喜。

    拓拨元昊看了张元一眼,说道:“你看这事该怎样办?这道圣旨写还是不写?”

    张元道:“陛下,这事万万不妥,圣旨更是不能写。”

    拓拨元昊道:“既然这都是一场误会,那就放他们走就是了,为何又不能放?”

    张元道:“陛下,他们这些人,若是依礼求见,话既已说明白了,自然就该下旨放人。眼下他们提刀挂剑来冲撞大驾,威逼陛下发圣旨,这已离谋逆不远。陛下若在这等情形下发旨,无异于签了城下之盟。此风断不可长,圣驾威严不容有丝毫侵挠。伦理纲常,规矩理法,乃是邦国之基。”

    “谷中这些人虽说不是人质,但他们既敢上门来威逼,眼下也得按人质来看待。人质放与不放,何时放,怎样放,那还得详加计议。”

    蔺一方听到此处,再也忍无可忍,骂道:“你这狗汉奸,放的狗屁好臭,我若捉住了你,必先敲你牙,拨你舌,取了你半条命,再押回宋境去千刀万剐。”抽出肋下长柄轻刀,就要冲向张元,脚步才动,张元单手向后一招,身后禁卫军兵乱箭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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