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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篮球场被白雾拥满,清脆的篮球声不住地在深处响起,忽远忽近。
滨海城市的雾总是那么大,篮球场周围还房小区铺满了红砖的自建房都被藏在了浓白的云雾里,如果向着那些楼房望去,每一个黑漆漆的窗口后似乎都飘忽着人影,像是有着许多人缄默地站在窗后注视着下面空地上独自一人辗转挪移的男孩。
他带着篮球才白雾里身形矫健,若隐若现,像是在表演一场独舞,但无人在篮球入框发出清脆的擦网声时为他喝彩。
林年总是一个人玩球,尤其是在大清早的时候。
这种时候雾气还来不及散去,环卫工人竹丝编绑的扫帚在水泥路上摩擦的声音从远处飘忽而来,整个世界好像就只有单调的唰唰声,偶尔汽车从远处一闪而逝,随后又被篮球入框的声音掩盖。
又一颗球进了,林年维持着投篮的动作,手刚刚放下来,他听见不远处有人鼓掌。
在篮球场边上,一个束着单马尾的女孩坐在观众席上,穿着一身24号的无袖黄色球衣,赤辣辣着两只白藕似的胳膊用力地在为林年鼓掌。
林年远远地看着她,然后撇过头,捡起了滚回来的篮球重复地进行着运球,假想突破然后投篮,千篇一律,就像是一个机器人,无聊且单调,而那个女孩的掌声也一样的,为着那些乏味、重复的进球不厌其烦地献上一次又一次掌声。
偶尔单马尾的女孩会从观众席起身,从怀里抱着的包裹里拿出矿泉水,踏着欢快的小碎步跑到林年的身边向他递水,林年也不会拒绝,还会道谢,然后再度回到单调的运球和投篮之中。
直到很久,谁也不知道多久时,场边的女孩拖萶腮忽然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吧?
听见这句话,捡起脚边滚回的篮球的林年停下了准备运球的动作,点头答应了女孩。
篮球掉在了地上回弹出响声,篮球场上空无一人,浓雾愈浓,逐渐隐藏了整个空地。
在一片苍白的寂静中,两串脚步声从远至今而来,白雾也渐渐分开了一条清晨的水泥路,林年和穿着球衣的女孩并肩走在路上,女孩叭叭喳喳地向林年说着很多话。
女孩的话题是跳跃的,前一茬还在说着学校里的事,和他抱怨初中的男孩有多么愚笨和自我意识过剩,老师又有多么古板和不近人情,下一茬就转到了她最近在学芭蕾,跳得已经有模有样了,他要不要看,如果要的话她可以跳给他看。
女孩说着很多的话,但林年却不甚关心只是有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他看着白雾朦胧的前路,熟悉的建筑一栋又一栋在身边的雾气里出现又被淹没,心里也在计算着无数次走过的回家的路线,思想是呆滞的,机械的,又毫无违和的。
女孩见林年不理他,就抱怨说,你是不是讨厌我啊,我跟你说这么多你都不回我几句话?
林年摇头说,我不讨厌你啊。
但我也不喜欢你啊,这句话他只在脑子里无声地过了一遍。
这个女孩真是奇怪。
林年许多时候都会这么想,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个单马尾的,黑发的,穿着24号球衣和短裤胳膊和腿白长得让人头晕目眩的女孩,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忽然有一天就从茫茫的篮球场人群中钴了出来,对他说,我好喜欢你打篮球的样子,我能不能跟你学打篮球。
林年第一次的回答是不,他说自己只会打篮球,不会教人打篮球。
他说谎了。
他是会教人篮球的,他的篮球技术是自己姐姐在那家福利院里一手一手教出来的,教得很仔细,就算是笨蛋也能学会那三步过人的公式化技巧,不愿意再去教这个女孩不是因为林年有多么宝贵这点篮球
技巧。
只是在他的心底,他觉得这个女孩是另类的。
在心底里,林年对身边的任何人似乎都有一种独特的认知技巧,那是一种来源于直觉的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能在身边的人身上感受到温度。
有些人只是站在身边就能给他带来的是炉火般的温暖感觉,这类人很少,屈指可数,所以每逢遇见,他都珍惜如金;有些人会让他觉得阴冷不适,这类人很多,同学、房东、老师数不胜数;但往往更多人却是无法给他任何感觉,就像路边的灌木与野草,遇见也是路过,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是一种天生的直觉,而林年向来都是愿意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但身边的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呢?她就像是影子一样,总会在自己不注意的地方接近自己,然后缠着自己,即使他们靠得很近,他也从来没有在这个女孩身上感受到炽热的温度,也没有湿冷的不适感,有的只是一种令人困惑的束缚感。
束缚,是的,林年觉得这个词是正确的。
从她出现在自己身边开始,就像是有某种东西缠在了他的身上,他丟不开也甩不掉,一点一点地从脚底顺着腰部往上攀附,随着熟悉的加深,一定一点地收拢力量,将他勒住,有些窒息,令人心底里生出无法逃避,也无法呼救的认命感。
那可能是一种错觉,可又真实得可怕,林年想远离她,她却又如影随形,表现得那么亲近自然,让林年无法恶意地去推开她。
同学说他和这个女孩打得火热,疑似暗生恋情,但林年知道这并不是一回事,他不喜欢这个女孩,尽管她漂亮得能让一群男生围着她打破脑袋。他也知道这个女孩也不会喜欢他,每一次那个女孩望着自己笑,他都觉得对方的笑容没有温度,而看着自己的那双深黑的瞳眸里完全找不到自己的身影,仿佛在透过自己的身体、灵魂,在窥伺着更后面的东西。
林年不知道是多少次在女孩看着自己的时候看向自己身后了,身边与他并肩同行的女孩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他说没有什么。
自己好像是逃不开这个女孩的纠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年脑海里出现了这个想法,为此困扰了很久,直到姐姐发现了他的烦恼。
在一天的晚餐时姐姐问了他有关这件事的许多问题,对于姐姐他向来都是什么也不隐瞒地述说了一切后,姐姐若有所思地告诉他:如果你觉得这个女孩让你困扰你却无法拒绝推开她的话,就把她带回家让我跟她聊聊吧。
穿过了茫茫大雾,不知何时,忘记了计数步数的林年抬头时,发现自己己经站在了楼下,楼上就是他的家,背后走过的路都被白雾淹没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的陆地一样,白色的海洋无声地飘茫着,无边无际。
身边的女孩和他一样仰望着这栋并不算高的七层自建房,并且称赞林年真是选了一个好地方安家,楼底下就是麻辣烫,晚上饿了下楼就可以吃宵夜!
林年心里想自己饿了从来都是开灶台炒蛋炒饭或者下饺子吃,谁那么奢侈晚上宵夜吃几十块钱的麻辣烫?但他也只是心里想想,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默然地带着女孩穿过巷子从后面的铁门进楼。
在螺旋的楼梯间林年听见脚步踢踏,没有灯也没有了雾,只有偶尔转角时高处的小窗射入一缕光线照亮两人的身影。
身边的女孩背着手蹦跳着走在前面,转过身问林年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年回答说是一个很好的人。
女孩又问林年你姐姐为什么要见我,你跟你姐姐提到过我吗?林年回答说自己说过。
女孩说我很早就想见你姐姐了,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你跟你姐姐说了我坏话
吗?一会儿我进你家里做客她会不会骂我啊?林年说不会的,我姐姐从来不骂人,她只会跟人讲道理。
女孩又顺着问如果讲不过道理怎么办?林年说我姐姐从来没有讲道理输过。
兔子式蹦跳台阶的女孩继续问如果遇见不讲道理的人怎么办?林年说那大概就会骂人或者打人了。
女孩意外地说你姐姐不是不骂人吗?怎么还骂人又打人了?林年说她的确不骂人,也不打人,所以代劳这事儿的人都是我。
女孩停下了脚步,站在高高的转角台阶上噗呲一声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年就像是在看初中学校里那些没长大的牛逼哄哄的孩子一样。
林年没有察觉女孩饶有趣味的眼神,只是爬着楼梯算着还有多少步台阶。
林年和女孩站在了那间贴着倒福字的带着锈迹的防盗门前。
林年敲门,身边的女孩转头最后一次看向林年,说:
「我说,如果遇见那种又不讲道理,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的硬茬子,你们姐弟该怎么办?」
望着防盗门的林年很奇怪为什么女孩会问这种问题,门后拖鞋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他忽然感受到身边有些滚烫,就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让他的肌肤、血液、骨骼、甚至神经都感受到了炙热的疼痛。
他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却陡然发现这个女孩的瞳眸不知何时变成了可怕的金红色,大地在她的眼中轰然熔化,那些流淌的光晕都是焚烈的熔岩!她看着自己在笑,笑得那么蔑视,似乎在感谢无知的他作为引路人将她带到了终点。
那股紧缚感更加明显了,林年脑子有些嗡然,觉得动弹不得,那束缚感缓缓爬上了喉咙,让他感受到了室息。温度,他终于也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了温度,并非阴冷,而是火热,但却绝非能为人带来温暖的火热,是要把他焚烧成余烬的高温!
防盗门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年转头向门后的人吼叫别开门,但在门吱呀推开的瞬间,他看着门后的人,愣住了。
也是在这时,他脑袋里的那根弦断掉了,失去了意识。
「哇哦!」
身边的男孩倾倒,门前的女孩不以为然,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门后的人发出了低声感叹,「可真是难得一见啊,阁下。」
门后的女人平静地望着那双熔红的瞳眸含笑说,「是啊,真是难得一见…耶梦加得!让我猜猜...」
「你来找我是想聊聊有关盟约的事情,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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