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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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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将晚,红霞漫天,长安城残破的城墙,在缓缓移动的光彩里,残缺中带着一丝温暖,温暖里又透着悠悠的苍凉。

    马车在小巷里停了片刻,云五靖、江瘦花,阿雨,下车回到院子里,叶云生驾车调头出去。

    “其实我找间客栈休息就好。”楚客行靠在车厢一边,这一天没有好好休息,伤口微微发胀,气血不畅,脸色也不由得苍白了些。

    “老云睡客栈我不担心,如果你没有受伤,我也不担心。何况你早些康复,就能早些帮我的忙了。老李那儿看护得住,伤药又好,你休息一段日子,别的先不用操心。”

    两人从密道中进入,幽暗的地下宫殿里,石壁上刻画着的道家三清,不同于外间道观,此地阴森,便是三清祖师像原本正气纯阳,此刻也显得妖异,晦暗,杂乱。

    叶云生敲了敲铜管,片刻工夫,暗门机关就被打开,两人来到黄泉医苑,见了老李。

    老李当着楚客行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徒儿于亮领着楚客行先入内寻一间石室静养。等他俩走入里面,老李才伸手,竖起三根指头。

    叶云生摇头叹道:“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老李斜着眼,弯曲手指敲了敲桌面,“那叫于亮把你兄弟再带出来?”

    叶云生气得发笑,从背后的斜囊里摸出两百白银,搁在台面上。

    “干啥?”老李怒地正要拍桌子,就见叶云生按住白银,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先问老云借些银子来。”

    老李瞪着眼问:“唬我?”

    “没有,不是你要三百两?”

    “两百就两百!”老李一把拍开叶云生的手,拿了银子,“先说好,他要离开,我可看不住,我只保证人在此地无事。”

    “别留暗伤,别舍不得好药!”

    叶云生走在离去的地道中,一时间光线昏暗,他莫名想到了方才的场景:

    老李俯下身子,靠在桌面上,压着声音说道:“有个消息,正要告诉你,你就来了……原本西施乳之事已然无望,谁知今日我那朋友托人送了口信。原来早前天上人间就派人带了西施乳,一路去往开封,要献给宫里的一位娘娘。”

    桌边点着三根蜡烛,火光抖动,叶云生的双眼闪闪发亮。

    老李笑了笑,接着说道:“明日,这批人就要路过长安。”

    简直是天赐良机!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瞧他叶云生太过可怜,给开了一次恩!说是苦尽甘来不为过,陪着阿谭活活熬了这许多天,一直像是在黑暗中行走,坚持的精疲力尽不提,前路在何方,找不到光明的那种绝望,是最为恐怖的。

    现在好了,希望出现了!

    叶云生赶回家中,老云等他已不耐烦,抱怨了几句,就急冲冲地找酒喝去了。

    江瘦花怀里抱着一只花猫,这猫儿像是经常跳在他家墙上的那只。被她抱着也不逃,只一声声喵喵地叫唤。阿雨在边上伸手摸它的毛,爱不释手的样子,笑得非常开心。

    ——两个人都坐在院子里。

    “留了一点菜,在灶子上呢……我看阿雨饿了,就不等你回来,先吃了。”

    “好。你们进屋去啊,外边太冷了。”

    江瘦花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认真地看了看他,却不发一言。

    阿雨撅着嘴,说道:“阿雨想在外边!”

    “胡闹,莫要着凉!”叶云生进了侧房,打了碗饭,一看灶子上的菜,留了粉蒸豆皮,醋溜白菜,冬笋腊肉,他将菜拨拉到米饭上面,端着碗边吃边走进屋子,呆了半饷,看阿谭睡得正香。他安静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菜,走出屋子就要跟阿雨说话。

    “爹爹,我不想睡屋子里!”阿雨却是先开口说道。

    “你可以跟二娘去地窖里睡,你要不要去?里面可是有鼠的呢!”

    “不怕,小花会把鼠都给吃了的!”

    叶云生坐在门槛上,冬天里老木条的门槛比凳子要暖一些,还不硌屁股。他正冲着阿雨呆呆地出神,就见江瘦花转头看来,“我带阿雨去休息了,你等会儿下来吗?”

    叶云生端着空空的碗,呆呆地望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她问了才发现有些不妥,急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了笑,“我知道。”

    只是经常在夜里去疗伤,不论是江瘦花还是叶云生,似乎都有些习惯了……

    天色渐晚,阿雨跟着江瘦花去到地窖中安睡。

    屋子里少了阿雨,竟格外的清冷。

    叶云生走入里面,微微地一晃神,有些不能习惯——往日这时候,阿雨和阿谭都已睡着,阿雨在床里边会是趴开手脚,偶尔更会把脚丫子压在阿谭的肚子上,而阿谭则是一副天真烂漫,沉静安然的模样,母女两人睡着的脸十分相像。这样美好的画面,往往可以让他的心灵平静下来,哪怕日间有再多的烦恼。

    故而,他习惯不了,可他一点也没有想着去将阿雨喊回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到床边,陪着阿谭,看着黑暗中妻子苍白的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边的颧骨高高地突出,看上去已然瘦得脱形。

    “官人,你早点睡。”

    他见到她醒来,露出了笑容,竟有些受不住惊喜,眼眶里滚出了热泪。

    “真要忍不住想去练剑呀……你就早些去,别练太久,睡得迟了,总是对身体不好的。”

    “我已经练成了!阿谭,我有好多时间可以来陪你,你赶紧好起来!”

    “好呢,奴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回家乡,奴想念爹娘了,奴还想着老家的山水,梨花。”

    “好,我陪你回去!”

    叶云生闭着双眼,想到了家乡的农田,小石桥,溪水,漫山遍野的梨花,那满目的玉树银芳。

    淡淡的香甜好似就在鼻端盘绕,他抿着嘴角而笑。

    “官人,柜子里最下面的袍子里,有当了剑得来的那五十两银子,莫要忘了。”

    阿谭后来又说了什么,叶云生已经不记得了,他抱着妻子,直到晨光扫尽阴霾,才去了侧房准备早点。等江瘦花与阿雨走出地窖,三人围在桌边,吃了米粥,肉炒饼。叶云生自不会让江瘦花这位客人再去收拾。

    江瘦花被阿雨拉着做夹手指的游戏,叶云生双手提着蓑衣斗笠,就要出门。

    “这是做什么去?”

    江瘦花问了一句话,手指被阿雨给夹住了,小家伙却不开心,凶巴巴地对她喊道:“要认真的,不可以这样!”

    叶云生揉了揉阿雨的脑袋,轻声说道:“昨日,圣手老李与我说,西施乳今日要过长安,我打算一早就去守着道儿,遇上便劫了,给阿谭治病。”

    “那我陪你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你帮我看着阿雨。”

    他走出院子,留了半句话在嘴里——这件事,我不想别人插手。

    天果然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一路出城,到了城外的官道边上,找了个草堆坐了上去,由着风吹雨淋。

    这一坐便是半天。等了好几波人,却都不像,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不去找宁家的人帮手,更没有知会老云,就独自在此地苦守,甚至,剑也未带。

    天空中落下的雨从早晨他离开院子开始,既没有更大一些,也未有变小歇停的迹象。

    就如此这般下着。

    他的嘴唇已经冻得苍白,身子也在哆嗦,却丝毫没有运功驱寒的打算。

    这时候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队马车,四匹健马前头开路,中间两辆马车,最后押队的两名骑士与十几名江湖汉子。

    非常标准的转运押解的队伍,看上去就不好惹。叶云生见了,双眼闪闪发亮,终于等到了,他似乎确信就是他们。

    只要有了西施乳,阿谭就能好起来!

    叶云生从草堆上站起身子,僵硬的躯体有些不受控制,随着一口气息入内,明光照神守运转开来,体内的寒气如同雪入沸水,一瞬间尽皆消融。他浑身燥热起来,下一刻,便迎着马队正面撞了上去,甚至连一点偷袭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利落地冲撞,挥掌,毫无保留的内劲喷涌!

    健壮的西南马先遭了秧,此马虽是体小个矮,但脚力颇佳,驮运一流。可是,在叶云生的掌劲喷吐下,却翻身倒地,在雨水泥泞中挣扎嘶鸣。

    马背上的骑士拔剑跃去,四把长剑各有所指,看方位竟是四象剑阵。

    叶云生冲入阵中,一手拉住其中一人手腕,带着长剑转动,挡下其余三人剑招,只转动这一过程,所捏之人的手腕到手肘已是寸寸骨裂,手臂软软地垂下了,“啊啊啊啊啊!”此人一阵惨叫声里,剑已转到了叶云生的手中。

    此剑是汉长剑,延用古秦的剑样,柄短剑长,剑脊狭窄,对使剑之人的腕力、剑技要求甚高,不似当下所流行的剑式,缺了一份柔韧,可说是真正的刚锐易折。

    剑到了叶云生手里,他腕上抖出一朵剑花,顷刻间已将失剑者咽喉划断。再二,再三,这剑花清清楚楚地盛开,偏偏另外三人挡无法挡,退无可退,三人肚破肠流,陪同失剑者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前边胜负分得太快,后边的人自是更为小心谨慎,不敢上前。

    叶云生冲过马车,劲布剑身,如同霹雳一般地斩断了车辕。马车少了车辕,马往前走,车停了下来,前边断开的车把子失了重心,斜拄在地上。车里的人被颠出车厢,叶云生顺手带剑抹过去,就是两条人命,他甚至看也不看一眼死在剑下之人是何模样。

    这个时候,再是反应慢的也有了准备,后边押队的两名骑士翻身下马,十余名江湖汉子也冲上前来,正好将叶云生与第二辆马车隔开。

    这辆马车里没有人,叶云生相信他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双眼从拦住他的人身上扫过。似乎有些不对劲。

    刚才的四象剑阵在他心里转了一转,他来不及多想,因为不知道这些年江湖上的变故,不过还是有些奇怪——江南那儿,什么时候也流行四象剑阵了,不应该都是小两仪混三才的吗?一般来说剑阵皆是门派的基础阵法,江湖帮会少有操练的,学徒们自小在门派中从走位、配合开始慢慢练习,到后来组成剑阵。中间花费的工夫经年累月,绝非短期可成。

    叶云生自那一夜大彻大悟之后,还未与人斗过,今番一出手,便是无人可挡之势。但不能说这些人太弱,就拿前边他突然冲撞马队,四名骑士的应对来说,都在第一时间,并在出剑时就自觉组合成了四象剑阵,这般身手意识,绝非普通江湖人物。

    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两名骑士挥剑攻来,还是四象剑阵的步位,后边的江湖汉子棍棒刀枪,倒是杂乱得紧。

    江湖上的事情,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当双方都拿上了兵器,就只是生死之间的事情了。叶云生摒弃杂念,气沉丹田,对手出什么招式似想未想,与以往算尽变招后手不同,他仿佛放任自流,又好似眼前所有的兵器划动的轨迹都已默然于心。

    他手中的剑避开了这些挥舞在空中的轨迹,挑开一朵鲜血染红的花,两朵,三朵……十余名江湖汉子转眼就死了六人。

    两名骑士的剑招沉稳,似乎是五台山太乙剑派的正乾破邪剑法。此剑法最是大开大合,不忌对手角度刁钻或是剑势诡邪。乃是太乙剑派组成剑阵不可或缺之剑法,以正,势,力,合,四字诀守不败地,取胜势。

    这两人剑招配合按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一人轻易击败,可偏偏此刻的叶云生,眼中已经没有对手,再是稳妥不败的剑招,在他的剑下也满是破绽。

    他引得两人剑招前后互相接应,使稳使尽,再一剑突然袭出,刺中一人咽喉,并托剑而走,划开对方喉管。自己转到另一人身后,等这人急匆匆回身挑剑,便转手舞了个剑花,银光闪闪,两剑交错,随后,轻轻松松地在对方的两肩划过。

    这人痛呼出声,可肩窝中剑,双手俱废,只眼睁睁看着叶云生挺剑刺入自身胸膛,一股平静而又残暴的内劲随剑身涌入开来。这人只感到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炸裂爆碎,随即失去了意识。

    一队江湖人,地位自有高下,这两名骑士明显是上位之人,余下几人一见这两位俱都死了,发出哄声,就要逃散而去。可叶云生手里的长剑如风卷残云,快且精准,一人一剑,竟在眨眼间就结束了战斗,无一人活命。

    官道上堆满了尸体,血流遍地——细雨冲刷下,血水更是肆意流淌,道不尽的残忍血腥。

    叶云生丢下手里的长剑,拉开了第二辆马车的车帘,寻找藏在车中的西施乳。

    …………

    屋檐下边,隔着雨帘,阿雨拿着一柄木剑在捏剑诀,嘴里还数着数儿。江瘦花在边上陪着她,手里捧着一把炒米,加了糖,香香甜甜的气味,十分勾人。

    “再有两个一百,就给你吃。坚持!”

    “二娘,你直接给我吃嘛!”

    “不行哦。说好练八百下的。”

    两人在那儿争着呢,院门被推开,一名模样甚是年轻的男子,撑着一把蜡白细杆浅绿色油纸伞,穿着青色的宽袖直裰,头戴白色东坡巾,自顾自走了进来。

    江瘦花见这人窄脸短眉,圆眼粗鼻,薄唇八字胡,未曾相识,怕是叶云生的友人,便问道:“来者何人?”

    这人向屋里张望了一眼,对她说道:“江湖朋友都喊我老李。”

    “原来是圣手老李,奴家燕归来。”

    如此江湖中传奇一般的名号,也引得圣手老李侧目,当下行了一礼,说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想不到能见着活生生的江湖传奇,老李我真乃三生有幸!”

    “神医莫要客气……此来可是找叶云生?”

    “正是。”

    “你怎这时候来?”

    老李本就溜圆的双眼瞪大了像两枚铜钱,问道:“我现在不能来?”

    “叶大哥赴城外劫西施乳,你不知道?”

    “怪哉!莫非我应该知道?”

    “咦?他今早亲口对我说,昨天是你透露消息与他——今日有人带西施乳要过长安!”“滑稽,我怎不知道我跟叶云生说过此事?西施乳为何要过长安?”

    江瘦花面色僵硬,被老李问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了。

    “叶大哥说,你收到风声,天上人间派人带了西施乳,赶往开封,要献给一位娘娘。”

    老李眨巴着眼睛,怀疑似得盯着江瘦花,问道:“你可知天上人间在何地?”

    “江宁。”

    “江宁到开封,需要过长安吗?”

    “这……”江瘦花心里已乱,从江宁出发,向北至开封,为何要往西绕到长安?

    “这位娘子,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诓骗于我?叶云生虽然颓丧了些,但到底是个老江湖,怎会相信这般荒谬言论?或者是叶云生在骗你?”

    “我……”她本就是沉寂寡言的性子,遇上这种情况,更是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番对话,站在江瘦花身边的阿雨依然捏着剑诀,小声地数着数儿。老李沉下脸,也不等她解释,走进了屋子里。病人住久的屋子都会有窒闷或是恶臭,他闻到臭味并不意外,打量屋中摆设俱都正常,不由得稍稍放下心来,朝床上看去,谭小娘子背对着他侧身而睡。他行医日久,早无顾忌,走到床边抬起阿谭的手臂就要把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叶云生的婆娘,手臂的触感肿胀,冰冷,松软。老李下意识就得出了结论:她早已死了!

    圣手老李有些狼狈的,不敢置信的,愤怒地走出屋子,而江瘦花正看着他,艳美的脸上表情一样的难看。

    “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江瘦花,又看了眼阿雨。“叶云生连人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

    江瘦花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下来。

    老李暴躁起来,怒道:“人都死了好几天,他昨天居然还要我来看看情况,还问我西施乳有没有消息,还说最近有些好转了,这是好转了?”

    “他是不是疯了?”

    他开始还在生气的,可发泄地骂了一通,却流露出哀伤的神情,为他的朋友感到可怜,可悲。

    阿雨抱住了江瘦花,小小的孩儿,刚好将满是泪水鼻涕的脸蛋埋进她柔软的小腹。声音是那么的绝望,却又是如此的天真,阿雨说:“娘死了?我不要娘死……我是不是没有娘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以后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如果,叶云生在这儿,听了阿雨的话,或许会笑起来,小家伙实在是太可爱了。

    江瘦花却笑不出来。

    “他可能,只是不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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