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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四季更迭。夏日的雪山,草地上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野花,融化的雪水,从峭壁断崖上飞泻而下,声似雷鸣;秋水潺湲时节,远山莽荡,寒林漠漠,天地间道不尽的苍凉与萧索;入冬以后大雪纷飞,群山堆银垒玉,静穆寒寂,一派肃杀气象,等到雪过天晴,一碧如洗的天空下玉山亘野,渊潭冰寒,巍巍雪山宛如琉璃界、水晶宫。
白衣雪自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心绪变得平静,与胡忘归一如既往地以师徒相称,并没有当面说破,只是每回见到胡忘归,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胡忘归不明就里,只道是男孩子情窦初开,为情所困之故,他既不愿多说,也就不加多问。
白衣雪自从修习素琴剑法以来,虽是勤勉,却因一路趱行,只有利用余暇加以勤修。如今回到岁寒山庄,方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心想只要日拱一卒,剑术终有精进,遂静下心来细细研磨。他心绪平复下来,澄心定意恰是修习素琴剑法的真诀所在。素琴剑法共有九九八十一招,全部从陶诗运化而来,每一招皆以陶渊明的诗句来命名。自“天道幽且远”始,至“终当归空无”止,九九八十一招,每一招又含有九九八十一个变化,愈练愈觉这套素琴剑法变幻多端,玄妙无穷。
他既得闲暇,潜心研修素琴剑法不说,每日驭气行功亦是不曾拉下。如此日日瞑目静心、吐故纳新,数月之后渐成自然,行功之时,即便不用意领,真气在体内周天循环流布,冲通任督、贯通经络,也能自回丹田之内。气息去时由弱而强,澎湃似海啸山崩,归时气息绵渺蕴藉,平静如波澜不惊,可谓静极生动,而后动极复静。
如此往复,及至后来,动静相育,形气合一,打坐行功但觉气如根根银丝,透入毛孔,活泼泼一派生机,心中更觉空明畅快,妙不可言。他翻阅《金兰笺谱》,方知自己参寥神功的修习,已臻八窗玲珑之境,精进如斯,自是暗喜不已。
数月内,胡忘归不时嘱托长目飞耳的江湖朋友,打探莫翎刹的行迹,然而莫翎刹杳如黄鹤,始终芳讯全无。白衣雪计日以俟,心中忧苦与日俱增,却也无可奈何。一人独处之时,他时常打开莫翎刹留下的那封素笺,默默品读,佳人难觅,惟有莫翎刹信中煖寒相会之约稍可慰怀,然而每每读到“匆匆分袂,曷胜其苦”、“鸳盟既定,岂可违负”、“死生契阔,勿忘勿忘”等语,忍不住泪洒衣襟,想到痴绝处,不禁回忆起那晚在唐家堡撞见唐樨夜半独思的一幕,心想情之累人,自古便如出一辙,只要堕入其中,谁也不能幸免。
石火光阴,雪山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变得寒冷起来,煖寒会的日子渐渐近了。芮婆婆、翟婆婆等人隔三差五,便要下山置办酒菜、碗碟,山庄之中逐渐忙碌起来。
四大山庄轮流坐庄,每四年举行一次聚会,春有沙鹤饮,夏有菱歌宴,秋有雁陂樽,冬有煖寒会。因四庄相隔遥远,难于相见,因而每次聚会,大伙儿格外珍惜,极尽热闹。
岁寒山庄上回作东之时,白衣雪尚是髫龄,只记得来的人着实不少,人人喜气盈盈,大人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还有就是吃不完的糖果糕点,其他已无太多的记忆。
这一日已是过了小雪节气,大雪将至,雪山天寒地冻。午后胡忘归穿着白衣雪送他的崭新白狐裘衣,嘴里呵着白气,喜滋滋地来到他的房中,说道:“雪儿,你卢世伯不日将到山脚下的石峡镇,我们这便下山迎候。”
白衣雪大喜,说道:“论说卢世伯路途最是遥远,想不到倒是先到了。”
胡忘归微笑道:“他上回来信说,考虑雪山路途遥远,今年早早地启程,想来一路上甚是顺利,因而比计划早到了些时日。”
白衣雪自与秦方霈一别之后,甚是想念,笑道:“卢世伯的八大弟子,不知是否都来齐了?”
胡忘归知道他的心思,笑道:“见到面就知道啦。”
师徒二人稍作准备,便即下山。山下的石峡镇规模不大,人口不过百余,镇上惟有一家小客栈,二人前去投了宿,要了几间客房,叮嘱了店伴几句,就在客栈中静候卢惊隐。
次日清晨,飞雪如玉沙银粟由天而降,漫天遍地。师徒二人吃过自带的干粮,正在房内闲聊,店伴走进来说道:“胡爷,你的客人已经到十里铺了。”
胡、白二人出了客栈,到镇南相迎。漫天大雪之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迎面影影绰绰的,有十余人冒雪而行,胡忘归叫道:“是元晦兄么?”
对面有人朗声说道:“风雪天有累子憺兄亲迎,何以克当?”正是卢惊隐到了。
胡忘归急趋向前,笑道:“元晦兄驾临,天上就是下刀子,小弟也当迓迎大驾。”卢惊隐哈哈大笑,二人环拥在了一处。天气虽寒,众人相见甚欢,心中均是暖煦如春。卢惊隐座下八大弟子来了六人,除了三弟子和五弟子,大弟子闻方霓、二弟子云方雹、四弟子秦方霈、六弟子龚方震,以及七弟子卓方霖和八弟子笪方霄,都一齐到了。
白衣雪与秦方霈相互投契,二人腹心相照,见面后毫无别久情疏之感,格外亲热,紧紧拉着对方的手,有着说不完的话。
胡忘归与卢惊隐在风雪中并肩而行,问道:“元晦兄,这一路上还顺利吧?如圭兄和季鲸兄都还在道上,你是头一个到的。”
卢惊隐眉间微有忧色,说道:“入冬之后,听闻各地灾异频仍,天象错乱,恐有大的战事发生。我担心这兵荒马乱的,路上有所耽搁,因而启程比往年早了些,路上也是未敢耽搁片刻,好在还算顺利,赶在大雪之前到了。谚云,‘小雪封地,大雪封山。’雪下得大了,进不了山,岂不是误了大事?”
天地一片苍茫,胡忘归抬眼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叹道:“小雪飞满天,来岁必丰年。这雪下得倒也及时。”
卢惊隐“嘿”的一声,道:“老百姓现在最盼的,不是丰年,最盼的是能过上安生日子。”
众人回到客栈,稍事休整,胡忘归便在店中替卢惊隐设宴洗尘。大家久未谋面,当夜传杯送盏,直到人定时分,方才尽兴而散。
其后数日,沐沧溟以及钟摩璧夫妇,也都披霜带露,带领众弟子如期而至。
沐沧溟的座下弟子方心达、丁心怡、戴心豪等人见了白衣雪,均微觉尴尬,有人就在想,如今到了岁寒山庄的地头上,白衣雪会不会伺机报复一番。孰料白衣雪见杜砚轩并未一同前来,他与唐樨之间的恩怨,也就无须当面对质,心中先是舒了一口气,等到见到方心达等人,也就客客气气,不露丝毫不快之色。方心达等人见了,心下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白衣雪陪同师父下山迎候钟摩璧伉俪之时,大感兴奋,但不知宋笥篟是否也来了,心中惴惴难安。及至见到钟氏夫妇,大伙儿一番寒暄,钟芫芊、欧阳枫榭和薛钧荣、蔡镶贵等人都来了,宋笥篟却是不见踪影,心中不免惋怅若失。钟芫芊见到白衣雪,显得十分开心,唧唧喳喳问东问西,偏偏只字不提宋笥篟。他内心备受煎熬,然而当着众人的面,终是难以启齿相询。
回程之时,薛钧荣快步来到白衣雪的身边,道:“白师弟,最近过得好么?”
宋笥篟爽约未至,白衣雪正没好气,淡淡地道:“很好啊,这儿又没有人会挖个地牢来害我。”
薛钧荣脸上一红,低声道:“那日二弟和三弟将你陷入地牢之中,本是想与你开个玩笑,过几日便将你放出来。他二人后来也知道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实是无颜来雪山见你,因而此回向师父、师娘告了假,未曾前来。我临行之前,二弟和三弟一再叮嘱,说是让我见到了你,一定要当面向你赔罪,等到日后相见,他们再当面负荆请罪。”
白衣雪冷冷地道:“是么?黎二哥和倪三哥若来雪山,小弟倒备好了一份厚礼,想当面送给他们。”
薛钧荣一愣,问道:“什么礼物?”心中暗忖:“究竟是何人从地牢之中救出了钱通神,须找个机会从他的嘴里套出来才是。”
白衣雪道:“我们雪山的猎户,为了捕获野兽,常会在山中布下致命的坑洞和捕兽夹,总有捕获。黎二哥和倪三哥来了,我想请他们前去品尝品尝捕兽的坑洞滋味如何,包管他二人毕生难忘。”
薛钧荣一张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神色尴尬之极,讪讪地道:“白师弟说笑了。”
白衣雪心想若是向薛钧荣问起宋笥篟,必会遭他猜妒,说不定还惹得一肚子的气,当下不再多作理会,径自疾步向前去了,耳畔听到钟芫芊、欧阳枫榭、蔡镶贵等人一路欢声笑语,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愁闷之气:“她说好的会来雪山,还说要让我带她去逮雪山猫,为何却又自食其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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