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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啸云心思缜密,为人一向恪谨古板,小心多疑。偏偏这一夜别院闹出了大动静,他却能安枕而眠,无动于衷。尚不知凌飞手中是否已持有得力证据,神刀堂与鬼罗教不敢轻举妄动,紧忙趁着夜色扫去一地碎发,不肯由着旁人发现两具尸体的惨状,还特意多添置了两顶帽子,以遮住两颗精光的头颅。
这一头忙于料理死人,尹啸云睡意正酣,自然无人注意到月光之下纵身跃出院墙,刹那消失于天边。
晨鸡报晓,燕语莺啼。约莫是天气反常转暖的缘故,竟偶有几只灰白鸽子掠过,在屋檐之上觅食。
天光微白,叶倾楹耳闻喜鹊啁啾转醒,起身间不当心碰掉了枕边一物,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循声看去,原是一支陈旧的碧绿钗花,是她的随身之物。
信送出去了。
她长舒一口气,俯身拾起那钗子纳入衣袖,颔首之时却见胸前那枚羊脂玉环已不知所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玉环不值几个银钱,便只骂一句“小贼胆大”,一笑置之。
昨夜相约,那“神通广大”的北雁少侠带着她的钗花只身前去府外送信,事成则将钗花送回。若次日天亮之时不见钗花,便知他已遇险,密信外泄,唯有硬拼闯出尹府。
一介飞贼,本不值得托付。
若非凌飞冒险调查鬼千寒和霍昂头顶伤口,她也决计不会相信这个贪生怕死之辈会抵命相助。
但凌飞说了一句话——
生来二十年,未有一人在乎他的死活,直至遇到窈窈。
调查玉化龙,为月神殿传信,亦俱是为了替窈窈洗清嫌疑,逃出生天。
可这份用心,势必要被辜负的。
窈窈错不在与鬼域有所瓜葛,而是她的狠戾乖张,她顷刻间置人于死地的本事,让江湖人害怕。
这世上不乏以己度人的君子,一贯恃强凌弱,便会畏惧更强者。他们心虚、慌乱、自惭形秽,于是便可不顾是非道义联手抗衡,并美其名曰英雄所见略同。
可怜凌飞看不清,天真以为寻出个真相,即可万事大吉。
叶倾楹推开屋门,任夹杂着朝露气息的北风灌入,寒彻骨血。她对着门廊上方耀眼的阳光微微颔首示意,几只喜鹊惊飞,不多时再度归于沉寂。
淡淡梨花香氤氲开来,窈窈盘坐石桌之上似寐非寐,这股子幽香入鼻,便霎时惊醒。颇仓皇跳下石案俯身跪定,低埋着头,连目光都不敢稍稍一抬。
“秦恨死了。”
来人一席雪白长衫包裹着颀长身躯,竟当真如秋后一支乍开的梨花拔地而起,摇下点点蜜蕾甜香。是个美貌妇人,比叶倾楹更风韵妩媚,较玉生香多了几分蛇蝎阴毒。
窈窈伏于地面的双手极不自然地发着抖,慢慢攥作拳。
“是。”
她不否认,是根本无须否认。她的一举一动,全瞒不过此人耳目。
“因为那个飞贼?”
对方又如是问道。窈窈抿抿唇,额间豆大汗珠渗下,不曾答话。
“你看到霍昂的心了吗,”那人似乎不愿继续追问,反而拢衫于石案旁落了座,自顾道,“那颗心都脏透了!”
窈窈纤瘦脊背一颤,指尖几乎与粗糙砂砾摩擦出血。可那人对此视而不见,依然满面嫌恶地自说自话:
“杀了不该杀的人,你的心、你的剑,就都不干净了。窈窈,你看到了,心不干净的人,是何种下场。”
“师父……”
“窈窈。”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入耳,窈窈不由得难以置信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那分明是她看了十几年的一张脸,可这嗓音……
眼中蓦然恐惧更甚,她几乎抑制不住地想要跑走,双膝不受控制地一寸一寸后撤。
这是,鬼罗教那名一直强出头的弟子的声音,分毫不差。
对方见状眉梢微挑,起身步步逼近,弯下腰凑近她面前:
“你是他们口中的‘魔女’了,怕不怕?”
窈窈本能想躲,却被人狠狠扼住肩膀动弹不得。那张脸分明在笑,纵使那笑容,比恶鬼嘶吼更令人胆寒,花容月貌,荡然无存。
“他们猜得不错,你用来杀人的,正是当年骁瘟的无锋剑。窈窈,你是骁瘟的女儿。可不就是……魔女。”
“师父,我……”
“当年鬼千寒背叛少主,引各大门派自后山攻陷鬼域,是霍昂打得头阵。几百条人命一日之间丧于黄泉,方圆五里的土地,都被血染红了!”那人愈说愈动情,红着一双眼睛,双唇翕动迟钝,偏偏都不愿停。她死死盯着窈窈,盯着她的眉眼鼻口,继而怆然一嗤:
“你长得真像他,可你……都没机会见他一面。”
窈窈惊得说不出话,唯有瑟缩着不住发抖。俄而一颗石子落至院外,那人方才放手,敛去满面痛色,低声道:
“去外面看看,是谁来找死。”
窈窈连滚带爬跑出院外,一道人影才自房檐跃下,一道寒光架于颈间,凉意缘着脖颈蔓延。
“你该听见了窈窈如何称呼我。”
她不疾不徐抬手挡开那把匕首,略侧过头扫量着这个自不量力的小贼。
“那又如何?”凌飞说着,反手又将白刃抵上,“谁都别想伤害她!”
那美貌妇人闻言不怒反笑,兴味盎然问道:
“你二人认识几日?”
凌飞语塞,强词夺理应答道:
“老子的事,轮到你管!”
“相识不过二三日,作甚么生死相许的情深义重?”那妇人笑意更甚,干脆就贴着那匕首转过身,似乎是拿准了凌飞不会下手,躲也不躲,丝毫不惧被割破了喉咙,“她是骁瘟的女儿,你就不怕?”
“她是天王老子的女儿又能怎么着!”凌飞只觉得此人异常啰嗦,不耐烦斥道,“我告诉你,窈窈是我的女人,我……”
可惜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已被一道凌厉掌风推出十步有余,撞在紧闭的房门之上。他吃痛捂住肩后的伤口呲着牙花,但见那妇人身形分毫不动,长袖一挥背过身去: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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