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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终需别,铮然血飞溅】
邋遢老道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身在幽竹小楼。
当然,是被疼醒的。
不是被人打的疼,而是胡子被拽的疼。想也不用想,定是丑奴儿又在一根根的拔自己胡子了。
老道眼也不睁,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嘴儿,并不搭理一旁的女娃,呼噜声传六耳。
“喂,驴跑了!”
“什么?!”
老道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接着风一般的像外面跑了出去,直看的一旁的叶云一阵发愣。
老道出得屋门,看着正拴在一旁的驴子,顿时松了口气,又看了眼楼里的丑奴儿,再度走了过去。
“你这瓜娃子,恁能做怪!”
老道语带不奈,忽又看到丑奴儿干净的脸旁,其上仍爬有一条狰狞异常的蜈蚣,顿时微微一愣。
“不遮了?”
丑奴儿一笑,大眼睛忽闪了一下,点了点头。唇红齿白间,宛若格桑花儿开。又如蜈蚣爬上了格桑花,美丽而恐怖,却有一番淡淡的温馨。
老道摸了摸丑奴儿的头,目露一丝浑浊。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枚黑钱,递给了丑奴儿。
“你……”
丑奴儿接过黑钱,有些疑惑的看向邋遢老道。
“送你了,这枚以后用不到了。”
沉默半晌,老道继续道:“也当留个念想吧。”
丑奴儿眼神一暗,张手抱住了老道。
“还是要走么。”
老道长叹一声,看向漫漫黑夜,心潮翻涌,久久无言。
叶云在一旁劝道:“老先生何不留下来呢,在这里好吃好住的多好,总比你在外面四处漂泊强多了。”
老道闻言呵呵一笑,看了看叶云,并不说话。
良久之后,丑奴儿松开了手,露齿一笑,复又翻了个白眼,骂道:
“你这破老头,总是那么不着调,除了逃跑,其他什么都不会。”
老道嘿嘿一乐,露出一口黄牙。
“嘿嘿,逃了大半辈子了,改不过来了。”
丑奴儿翻了翻白眼,转身从一侧柜中翻出来一坛醉仙酿,递给了老道。
“拿去吧,也给你留个念想。”
“不错,不错。”
老道呵呵一笑,将醉仙酿提在手中。
丑奴儿挥了挥手,背对老道躺在了床上,蜷缩成一团。
“要滚赶紧滚,别在这防碍本姑娘睡觉。”
老道闻言缩了缩脖子,转身走到院中,看了看漆黑的天色,迁了驴子,向着竹林外走去。
过了片刻,丑女儿从床榻猛然而起,冲到门口向外看去,但见夜色漆黑,竹海晦暗,阵阵悲风吹动的竹林哗哗作响。
却再也没看见老道和老驴的影子。
“蹭!”
丑奴儿二话不说,飞奔了出去。叶云一惊,连忙跟上丑奴儿的脚步。
借着微弱的灯火,丑奴儿追出竹林,遥遥看见了已经踏上拱桥的老道和老驴。
“喂~,破老头。”丑奴儿高喊了一声。
老道闻言停下身形,回头看向有些气喘的丑奴儿。
丑奴儿扬了扬手里的黑钱。
“六枚黑钱的时候你都算不准,今后只剩五枚,你是打算要饿死街头吗。”
老道士婉约一笑,对着丑奴儿摆了摆手,叹道:
“世人愚钝,皆是喜福厌祸。本道爷六枚青钱可算尽天下祸事,而今只余五钱,以后只算好事,不言其它。”
丑奴儿嫌弃的撇了撇嘴。
“你这破老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跑路和吹牛皮的本事最大。”
老道脸色一红,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你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的话,下次就别给我这么一枚破假钱做念想。”
丑奴儿嫌弃的抛了抛手中的黑钱。
“好吧,本道爷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你说你想要什么吧。”
老道翻身上了驴子,倒坐在驴背上。
“我要一枚金镶玉!”
“不要假的,必须是上品哟。”
老道拍了下驴屁股,老驴顿时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好。”
看到老道消失的身影,丑奴儿没有再次追上去,只是握紧黑钱,一言不发。静立良久之后,这才与叶云返回了阁楼。
邋遢老道倒坐驴背,顺着一条小路行走半晌,穿过一道院墙,便出了烟雨楼的范围。
“铮~”
身后,一道琴音突兀响起,老驴停了下来。邋遢老道叹息一声,就这样坐在驴背上,却也不转身。
琴声只响了短促的一下,接着似乎琴弦被人按住,再无余音。
烟雨楼的墙外,是一片开阔的柏木林,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官道,此刻这条小路上,正站着一道身影。
邋遢老道从背囊里取出醉仙酿,揭开封口,咕咚咚的灌了几大口。
酒水清洌,内含苦涩。
“动手吧。”
老道一口将酒尽数饮尽,抹了抹嘴,又复不舍的摸了摸酒坛,落下一滴清泪。
“咔嚓~”
风声呼啸,老道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扬。酒坛坠落尘埃,撞于顽石,化为碎片。
身后人久久无言,但闻风声呼啸,枝叶哗哗作响,天地间一片肃杀。
“铮~”
又是一道琴音响起。
声音清澈铮然,宛若九天鸣雷。漫天风声一停,但见琴音所过之处,枝叶树干齐齐被一分为二。
一缕花白头发飘飞,老道瞬间面如金纸。
“扑通~”
邋遢老道连人带驴同时跌倒在地。
老驴在最后的时分,露出一双浑浊的目光看着老道,之后缓缓闭合,其上两滴清泪缓缓流下。
老道挣扎起身,伏在老驴近前,手抚驴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嗒哒~”
一阵脚步传来,在老道近前停了一瞬,接着渐行渐远,人已无踪。
“以后,永不相见。”
一道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道咳出一口鲜血,接着便是愣愣发呆,心神动荡,仿若未闻。
这道攻击,直接斩断了老驴的所有生机,而老道,也是五内皆伤。即便能活,怕是也只得个三五年光景了。
老道缓缓起身,看了看身躯发凉的驴子,接着使出浑身解数将老驴拖入林中一处,以手刨地,鲜血直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半人深的土坑被刨了出来,老道将老驴覆土埋葬,径自在上面躺了许久。
良久之后,似是恢复了些力气,老道持了幡子,背上行囊,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树林之中。
他还不能死,有一件事情,他还没有完成。完成之后,如果还能再来这里葬下,那倒也不错。
“老驴啊老驴,你要是有良心,黄泉路上走慢点,等着你家道爷一起,倒也算个伴儿了。”
老道一路前行,次日便出了临安,从此之后,再未踏入临安城一步。
......
云玄回到二层小楼,当即便开始调气理息,这次救了怜香儿,却是耗费了自己九成九的玄气。
怜香儿一路上从丑奴儿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顿时心中感激更甚,跟着云玄回到小楼,便径自守在二楼厅中。
云玄默念功法口诀,山川草木之气汇拢,海纳百川,一一被阴阳逆炼化入丹田,诞生丝丝玄气。
习成阴阳逆,必须朝纳阳气,暮纳阴气。修成以后,阴阳二气便可经由功法进行转换,阴阳皆可互化,期间只需保持二气均衡入丹田即可。
倒是简单了很多。
以玄气救助怜香儿本就耗神耗力,加上斩断气韵那一剑,更是消耗了云玄大量心神。
虽然首次施展此技,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对方气韵被斩散的那一刻,云玄便明白了,这一剑直接废了对方的武道。
今后不管对方如何修炼,再也无法修炼任何天地之气、血脉之气,所练技法永远只能停留在小成境界。
通幽一式,并没有确切的招式,却有着神鬼莫测的威力。
三个时辰之后,云玄收势起身,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况,玄气恢复了三四成,心神也不复之前的虚弱,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起来。
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竹林里的战斗。十二名黑衣人来到竹林的那一刻,云玄就察觉到了。
以云玄的身手,即便心神大损玄气消耗一空,应付起这些人来说还是很容易的,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到底有多高,但是对于自身的力量,云玄还是有所了解的,再加上剑法,云玄感觉即便是众人口中的化境高手,自己不用玄气也能轻松胜之。
当然,这些也只是云玄的感觉。
云玄掀开竹帘,便看见了趴在桌上睡着的怜香儿。适逢悲喜交加,心神受损,此刻已经疲惫的睡了过去。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云玄并没有惊动她,一丝玄气放出,怜香儿睡的更香了。复又从一侧取出一条毯子,轻轻盖上了她单薄的身形,这才出了阁楼。
黑暗中,云玄眸光流转,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处的景物。
夜能视物,纤毫毕现。
三名弟子各自进入睡梦,呼吸可闻。
走入竹林,云玄静静在一处站定,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战斗。
眼前二人,一人手持长剑,招法凌厉,此刻却是衣衫不整,略显狼狈,正是萧玉仙。另一人同样手持长剑,身形诡异,招招直奔其要害。
萧玉仙适才与一众黑影一番恶斗,自身内力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此刻再与面前之人斗将起来,渐渐力不从心,招法失去了原有的神韵。
二人打斗片刻,萧玉仙一个不留神被其一脚踹在小腹,顿时整个人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对方也是一名半步绝顶高手!
更让萧玉仙吃惊的是,这人的身法极为诡异,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而且萧玉仙还发现了一点。
对方会隐身!
好几次打着打着,对方就消失了。萧玉仙习武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法。
“这不是中原的武学,你是什么人!”
对方狞笑一声,并不搭话。长剑一顺,只奔萧玉仙脖颈而去。
“噗~”
一道轻响传来,此人突然停顿住了脚步。
萧玉仙只感觉眼一花,只觉得似有一道清风掠过,一道血影飞出,径直钉在了刚刚盖起的竹楼上,接着摇了三摇,耷拉下来,却是一片绿竹叶。
只见面前黑影前冲的身形嘎然而止,萧玉仙顿时面露疑惑,随着嘭的一声,黑影倒地,萧玉仙连忙上前查看。
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黑衣人额头一道血印,正自冒着丝丝血迹,却是早已气绝身亡。
死里逃生的萧玉仙长长呼了口气,接着四下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又走到新楼前,看到了那枚叶片,心下震惊。
这是什么手段!
拈花飞叶可伤人,那是化境高手才有的手段。
难道是他?
萧玉仙的眼神看向了幽竹小楼方向。
......
中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除了,那名黑衣。
“付应熊,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来人微微一笑,只见其面目清秀,双目狭长,眼角微有细纹,想必年轻时,也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听其声音,温婉动人,显然是位女子。
“兰惜月!”
付应熊双手颤抖,双目血丝遍布。掌中梅花一横,直奔其梗嗓划去。
“你给我死!”
兰惜月眸光一寒,掌中软剑迎面而上,两人顿时战作一团。
花解语等人皆是有些好奇的看向场中相斗的二人,却不知到底是何缘故。
但见庭中刀光剑影闪烁,一时间庭内飞沙走石,劲气纵横,满院奇花异草被破坏的干干净净。
二人斗了许久,受了轻伤的付应熊反而隐隐占据了上风,刀光闪烁间,直逼得兰惜月连连后退。
“嘭~”
一道声音响起,躲避不及的兰惜月被付应熊一脚踢在了左侧软肋之上,当即肋骨便碎了好几根,瞬间倒飞出去。
付应熊怒吼一声,飞身形跳至近前,梅花一横,直接架在了倒地不起的兰惜月脖颈上。
兰惜月目露一丝嘲讽,直接闭上了眼睛。
“你这毒妇,为何杀我徒儿!倘若说不出个是非来,现在就要你血溅当场!”
“动手吧。”
兰惜月语气淡淡,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生死一样。
付应熊气的浑身颤抖,掌中刀却是迟迟挥不出去。
突然,只见他双膝一软,竟然直直的跪在了兰惜月的面前。
这一幕,看的众人齐齐一呆。
只听付应熊痛心疾首道:
“纵使我有千般错,你也不应该对定波下手,我们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他的身上。”
梅花坠地,发出当的一声。付应熊掩面嘶吼,不能自已。
“我和你,早就无话可说,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替我照顾好曦儿吧。”
“曦儿?”
付应熊一愣,问道:“什么曦儿,你徒弟?”
兰惜月睁开眼睛,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她叫兰忘曦,也修了那门功法。”
付应熊一愣,旋即有些惊愕的看着兰惜月。
“这么说,她也是那人的工具了?”
兰惜月点了点头,面上复杂之色不减,再次说道:“她和我一样,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并且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了错的人。”
付应熊一愣,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猛然间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兰惜月,惊道:
“你是说,她也......?”
“不错,就是这样,为了能让她好好的活下去,我必杀薛定波。”
“现在,你明白了么。”
付应熊面色沉痛,瘫坐在地,久久无言。
“你可知定波一死,会引发多大的震动,难道那个人就不怕引起政变吗!你们真当神将府只是个摆设不成?”
兰惜月惨然一笑,眼眸中少见的露出了一似柔情,似是陷入了某段幸福的回忆中。
“我只听命行事......却偏偏屡出差错,现在那人觉得我老了没用了,所以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来换掉我这把钝剑。”
付应熊面露愧色,却是再也不提薛定波死的事儿,道:
“这是我欠你的,这条命,你拿去。”
付应熊双目看着眼前的兰惜月,再不复之前的凶神恶煞,接着便闭上了双眼。
“嗤~”
兰惜月笑了一声,并不买付应熊的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蔑视。
“你欠我那么多,仅凭一死怎么能还的完!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让你用你活着的时间慢慢还,还到直到你老死的那一天为止,你看如何?”
付应熊缄口沉默。
活着,命就不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拿什么来还。
“你杀了我吧。”
“我求你,杀了我!”
付应熊以头拄地,求死之心坚定。
“不,我要你活着。”兰惜月面露冷笑。
“我要你活在日日夜夜的自责内疚里,活在不见天日的阴谋诡计里,我要你永永远远活在没有自由的地狱里。”
兰惜月语气森冷,刻骨的恨意如潮水,汹涌而至。
花解语一众人只听的是脊背一阵阵发凉。听二人的谈话,看来这位薛定波的身份不简单啊。
“薛定波......将军府.......,薛.......”
花解语缓缓低喃,似乎明白了什么。
“公子,这位薛定波,不会就是那位薛神将的唯一子嗣吧?”李三惊疑的问道。
花解语闻言点了点头。
“很可能便是了。”
“那这位兰惜月......,应该便是宰相府的人了。”
李三闻言点点头,哏哏一笑,道:“没想到公子这次钓了两条大鱼上来呀。”
花解语点点头,又要了摇头。
“大鱼算不上,勉强算道开胃小菜吧。”
二人说话这功夫,场中形式再度发生了变化。
兰惜月突然之间软剑出鞘,众人只见寒光一闪,软剑已从一人腹前刺入,剑尖从背后露出。
鲜血滴落,中剑之人大口吐血。
兰惜月,自杀了。
付应熊呆了一下,瞬间冲了过去,抱住了躺倒的兰惜月。
“你......你!”
“你怎么能这样!!!”
兰惜月面露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似乎此间的诸多烦心事再与她无关。
命令、任务、功法等等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可以放下了。
此刻的她,是自由的。
她奋力的抬起头来,在付应熊的额头吻了一下,笑着说到:
“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情,一起活。”
付应熊眼角湿润,哽咽无声。
“你为什么......这么傻......,好好活着它不香吗,有什么比得过命啊!”
“活着,苦。”
“这条命,更苦。”
“我给你留了份惊喜,这二十年来从来未曾与你说过。”
付应熊定定的看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兰惜月,仔细的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其实......曦儿,是我的亲生女儿。”
付应熊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
“而你,是他的父亲。”
付应熊整个身体僵住了,一时间百念陈杂,各种念头纷纷涌上心头,气血奔涌,难以自制。
“噗~”
一口鲜血喷出,付应熊白眼一番,躺倒在地。
怜惜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如昙花绽放,很快收敛。
她的眼睛渐渐的失去了光泽,双目缓缓闭合,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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