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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扬州东南,青松书院。
上午,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公孙大娘走在前面,沿路打听,裴旻和月娥眉在后面跟随,三人一路来到了青松书院外。
一进院门,但见院中角落有一颗青松拔地而起,细看之下,周围虽有无数松树,但都不及这一棵如此苍翠而巍峨,古朴而遒劲。
书院周围还有一颗颗碗口粗的松树,与书院后山的松树林子遥相呼应。
早有两名垂髫童子前来相迎,这两名童子模样俊俏,敛声屏气,举手投足温文尔雅,鞠躬行礼之间,礼数周到,一看就知青松居士平日里调教有方。
两名童子引着裴旻三人来到客厅,青松居士正在大厅主座上等候,见是裴旻与二女来到,便离座起身相迎,道:“裴少侠、月姑娘、公孙姑娘,三位应邀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还请就坐!”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裴旻三人就在厅中坐下用茶。
不一会儿,水龙吟、水凝冰、褚怜香三人也一同来到青松书院。
众人相见之后,互道别后情形,正交谈间,忽有童子来厅上向青松居士禀报:“院主,院外有客来访,我等均不相识,没有院主吩咐,不知让不让进?”
青松居士一愣,心想,今日我专请三日前在甘泉酒坊相聚的几名故友,并不曾邀请他人,是谁会在此时来访呢?
不过来者是客,总不能随意拒之门外。青松居士整顿衣冠,出门探看。
门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翅帽,背对院门,背负双手,两眼望天,十分傲慢,而此人的几名随从也仅是远远跟随。
青松居士作揖道:“尊客莅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来人转过身来,但见他方口大耳,丹凤碧眼,卧蚕长眉,颌下短须浓密,倒像是胡人面目,又颇有些气派。
此人沉声道:“我乃当朝鸿胪寺寺卿安庆绪。本官专司我朝内务外交接洽之事,故而每到一处,必查访当地风土民情。我初来此地便听闻‘扬州四修,僧道书酒。’之说,大明禅寺、上清道观、青松书院、甘泉酒坊为扬州四修所居之地,又听闻青松书院院主为其中最长者,那必定是一位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之辈,故先来与此院院主一见。”
“原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安寺卿安大人。正好今日本院有良朋聚会,既是上官驾临,便请入院一叙。”
青松居士虽偏居扬州一隅,但他交游广阔,知晓天下大事,他亦知鸿胪寺卿安庆绪是朝中重臣,不可开罪。
安庆绪来到厅中,青松居士将他让至主座,自己只在一旁作陪。
安庆绪将在座客人一一打量,看到公孙大娘时,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异样的光彩绽放,因此不由得暗暗多看了公孙大娘几眼。
青松居士见客人都落了座,便双掌拍了三下,从旁边偏厅中鱼贯而入八名美女,她们来到大厅中央,只见八女个个貌美如花,身形妖娆,光彩照人,她们穿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粉八色彩衣,拖着长长的袖子,在厅中跳起舞来,八名舞女时而单列成行,时而双燕齐飞,时而聚拢成圆,时而分散八方,时而回首遥望,时而俯首冥思,举手投足之间,长袖挥舞,笑靥生花,眼波流转,顾盼生情。
直到跳完了一曲《广袖舞》后,这八名美女纷纷敛身一福,拖着长长的袖子,复又退入了偏厅,如天上仙娥般来去匆匆,杳无踪迹。
不一会儿,又有八名女子来到堂中,但见她们一个个穿着紧身胡服,在堂中跳起了胡旋舞,此舞快速轻捷,变化多姿,真是:回裾转袖若飞雪,左旋右转生旋风。回雪飘摇转蓬舞,千匝万周还从容。
几名女子随着轻快的节奏欢乐旋转,加上她们脸上喜笑颜开,艳容动人,堂中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观者纷纷击节叫好,唯独安庆绪巍然不动,似乎无动于衷。
待这八名女子退下去之后,青松居士察言观色,抬手问道:“寺卿大人,您看本院延请的这些歌姬技艺如何?”
安庆绪淡淡道:“甚好,甚好,不过,刚才那八名美人表演的软舞和健舞我见得多了,在大唐舞技第一的公孙姑娘面前,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青松居士一愣,道:“依大人之见?”
安庆绪欣然道:“数年前,我曾于千秋节明皇诞辰之日见过公孙之剑舞,当时便惊为天人,只可惜安某福缘浅薄,未得机会与之相交。现今如此良辰美景,适逢其会,何不请公孙姑娘在厅中一展舞姿,安某能近距观舞,当可无憾!”
青松居士面有难色,迟疑道:“这……”
公孙大娘乃他府中宾客,他怎好意思邀请宾客作舞,以博他人一笑?
公孙大娘起身道:“居士不必过虑,公孙习舞成痴,为的便是将舞技发扬光大,既然这位朋友知道公孙之名,公孙便为大家一舞,以助酒兴!”
青松居士十分高兴,大声吩咐道:“童儿,将我准备的西域美酒搬出来。”
不久,两名童子吃力的搬来一个大木桶,放在大厅一角,又有七名童子分别端着一个精致的圆形木盘走进来,木盘里垫着红色的金丝绒布,布上放有一只酒杯,每名童子给每位客人分发了一只酒杯,然后站在客人身后侍立。
公孙大娘一看,这酒杯又与平常喝酒的杯子大不相同,它既不是青铜杯,亦不是陶瓷杯,也不是琉璃盏,更不是土瓷碗,而是用上等白玉精制而成,杯壁薄如铜钱,内外几乎透明。
公孙大娘不禁想起了岳州城凌波别苑中李延年曾经唱过的那首《凉州曲》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苍凉豪迈的歌曲如今尤萦耳畔,公孙大娘在岳州城连逢奇遇,出生入死,最后总算苦尽甘来,转危为安,幸得与裴旻和月娥眉等人重逢,她笑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夜光杯么?”
青松居士点头道:“各位贵客,安大人,请容在下先作介绍,这桶酒来自西域,是在下高价向西域胡商购买,据说此酒原料为红葡萄,经过酿酒大师将材料放到橡木桶中发酵而成,该酒中原少有,酒质极优,风味纯正,口感细腻,兼具果香,今日正好有中原白酒酿酒大师水坊主在此,亦可趁此机会品尝外邦佳酿,对酿酒一道或有新的体会。”
当青松居士提到水龙吟时,坐在上方的安寺卿本是慵懒的斜靠椅上,而此刻他却对水龙吟另眼相看,至于原因为何,却不得而知,幸许是他常年经营朝廷祭祀等活动,对酒一道及酿酒好手特别敏感吧。
青松居士接着道:“公孙姑娘说得不错,这葡萄酒只有配上大家桌上的夜光杯饮用,方能显出其优雅的一面,葡萄酒与夜光杯来之不易,二者相得益彰,等一下大家边饮美酒,边赏歌舞,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么?童儿,开坛,斟酒!”
只见先前抬酒桶的那两名童子来到橡木酒桶旁,一人手里端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木盆,另一人小心翼翼的将木桶腰部的一个塞子拧开,顿时,桶中的酒从开口处哗哗地流到了木盆中,待木盆装满后,童子又快速的将桶塞塞紧了。
侍立在客人身后的童子们将客人们的夜光杯取在手中,依次来到端木盆的童子身前,那刚才打开桶塞的童子手里拿着一只木质酒勺,给每只夜光杯中盛入葡萄酒,每只杯子只装了小半杯,童子们便端回客人座上。
褚怜香早想喝酒,直到此时才有酒才来到手边,他急不可耐地端杯欲饮,青松居士制止道:“褚大侠,且慢,此酒不可急饮。”
褚怜香不解:“却是为何?”
青松居士道:“此酒密封于木桶之中,喝它的第一步便是必须将之摇匀,称为醒酒。”
说完,青松居士轻轻晃动手中夜光杯,以作示范。
褚怜香依葫芦画瓢,将酒摇了几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青松居士笑道:“是何滋味?”
褚怜香道:“喝得太急,只觉得酸中带涩,涩中带甜,这种酒的确有些古怪。”
青松居士手捋胡须,呵呵笑道:“你又错啦,此酒须得小口细品,方知其中滋味,童儿,再给褚大侠盛酒。”
水龙吟端起自己的酒杯,但见此酒在夜光杯中呈现出一种深深的宝石红,颜色柔和,十分美艳。
他再将酒杯凑近鼻端轻嗅片刻,便闻到一种酸甜的芳香,他将杯中酒含了一小口在口中,但觉此酒浅甜而不腻,甜中带酸,但酸得恰到好处,酸中却有一点点苦涩,但这苦涩又不至于破坏掉那酸甜的劲头,酒汁在舌头与口腔中流转,却无半分刺激,一口缓缓从咽喉喝下之后,似乎口腔味蕾上还留有一点淡淡的果味。
水龙吟一直追求的是酿造出最醇厚之酒,却没想过制造这种复合味型的酒,他由衷赞道:“此酒别具一格,真是风格独特的好酒。”
青松居士道:“水坊主不愧为酒中行家,真是一语中的。今日我备足了这异域葡萄美酒,各位尽管品尝,好了,在品酒之余,就请公孙大娘为大家献上一舞!”
公孙大娘起身环顾四周,道:“谁愿为小女子伴奏一曲?”
的确,没有音乐伴随,跳舞毕竟无味。
水龙吟兄妹不会弹琴,褚怜香对音乐更是一窍不通,青松居士也不谙此道,他们纷纷摇头。
裴旻倒是小时候跟母亲学过些琴艺,最近陪伴月娥眉左右,也常常听她弹琴,他却知道月娥眉才是七弦琴的高手,他正要推月娥眉出面,这时候,坐在上座的安寺卿道:“公孙天颜,安某敬羡。安某久居中原,曾从宫中学得一首‘惊鸿舞’的曲子,值此良机,愿为舞魁弹之,只是须借这位姑娘背上宝琴一用。”
说着,安庆绪伸手向月娥眉指来。
月娥眉与公孙大娘皆微感诧异,“惊鸿舞”是玄宗以前的宠妃梅妃最为擅长之舞,不料朝廷大官亦懂此乐曲。
月娥眉点点头,从背上解下凤仪琴,早有童子将琴接过,送到安庆绪面前。
正是:
葡萄美酒夜光杯,翩若惊鸿凭舞魁。
世人皆被名利累,不如云月永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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