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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宋璟
姚崇,本名元崇,陕州硖石人也。父善意,贞观中,任巂州都督。元崇为
孝敬挽郎,应下笔成章举,授濮州司仓,五迁夏官郎中。时契丹寇陷河北数州,
兵机填委,元崇剖析若流,皆有条贯。则天甚奇之,超迁夏官侍郎,又寻同凤阁
鸾台平章事。
圣历初,则天谓侍臣曰:“往者周兴、来俊臣等推勘诏狱,朝臣递相牵引,
咸承反逆,国家有法,朕岂能违。中间疑有枉滥,更使近臣就狱亲问,皆得手状,
承引不虚,朕不以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兴、来俊臣死后,更无闻有反逆者,
然则以前就戮者,不有冤滥耶?”元崇对曰:“自垂拱已后,被告身死破家者,
皆是枉酷自诬而死。告者特以为功,天下号为罗织,甚于汉之党锢。陛下令近臣
就狱问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辄有动摇?被问者若翻,又惧遭其毒手,将军张
虔勖、李安静等皆是也。赖上天降灵,圣情发寤,诛锄凶竖,朝廷乂安。今日已
后,臣以微躯及一门百口保见在内外官更无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状,但收掌,不
须推问。若后有征验,反逆有实,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则天大悦曰:“以前
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说,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银
千两以赐元崇。
时突厥叱利元崇构逆,则天不欲元崇与之同名,乃改为元之。俄迁凤阁侍郎,
依旧知政事。
长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请解职侍养,言甚哀切,则天难违其意,拜相王
府长史,罢知政事,俾获其养。其月,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
品。元之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则天深然
其言,改为春官尚书。是时,张易之请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
诉,元之断停,易之屡以为言,元之终不纳。由是为易之所谮,改为司仆卿,知
政事如故,使充灵武道大总管。
神龙元年,张柬之、桓彦范等谋诛易之兄弟,适会元之自军还都,遂预谋,
以功封梁县侯,赐实封二百户。则天移居上阳宫,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
下皆欣跃称庆,元之独呜咽流涕。彦范、柬之谓元之曰:“今日岂是啼泣时!恐
公祸从此始。”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昨预
公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
此获罪,实所甘心。”无几,出为亳州刺史,转常州刺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寻迁中书令。时玄宗在东宫,
太平公主干预朝政,宋王成器为闲厩使,岐王范、薛王业皆掌禁兵,外议以为不
便。元之同侍中宋璟密奏请令公主往就东都,出成器等诸王为刺史,以息人心。
睿宗以告公主,公主大怒。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离间兄弟,请加罪,乃贬元
之为申州刺史。再转扬州长史、淮南按察使,为政简肃,人吏立碑纪德。俄除同
州刺史。先天二年,玄宗讲武在新丰驿,召元之代郭元振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
下三品,复迁紫微令。避开元尊号,又改名崇,进封梁国公。固辞实封,乃停其
旧封,特赐新封一百户。
先是,中宗时,公主外戚皆奏请度人为僧尼,亦有出私财造寺者,富户强丁,
皆经营避役,远近充满。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贤,
无益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何充、苻融,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
免灾殃。但发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坏
正法?”上纳其言,令有司隐括僧徒,以伪滥还俗者万二千余人。
开元四年,山东蝗虫大起,崇奏曰:“《毛诗》云:‘秉彼蟊贼,以付炎火。’
又汉光武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蝗蜮,以及蟊贼。’此并除蝗之义
也。虫既解畏人,易为驱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护必不辞劳。蝗既解飞,夜必
赴火,夜中设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尽。时山东百姓皆烧香礼拜,设
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自古有讨除不得者,只是人不用命,但使齐心戮
力,必是可除。”乃遣御史分道杀蝗。汴州刺史倪若水执奏曰:“蝗是天灾,自
宜修德。刘聪时除既不得,为害更深。”仍拒御史,不肯应命。崇大怒,牒报若
水曰:“刘聪伪主,德不胜妖;今日圣朝,妖不胜德。古之良守,蝗虫避境,若
其修德可免,彼岂无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饥馑,将何自安?幸
勿迟回,自招悔吝。”若水乃行焚瘗之法,获蝗一十四万石,投汴渠流下者不可
胜纪。时朝廷喧议,皆以驱蝗为不便,上闻之,复以问崇。崇曰:“庸儒执文,
不识通变。凡事有违经而合道者,亦有反道而适权者。昔魏时山东有蝗伤稼,缘
小忍不除,致使苗稼总尽,人至相食;后秦时有蝗,禾稼及草木俱尽,牛马至相
啖毛。今山东蝗虫所在流满,仍极繁息,实所稀闻。河北、河南,无多贮积,倘
不收获,岂免流离,事系安危,不可胶柱。纵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陛下
好生恶杀,此事请不烦出敕,乞容臣出牒处分。若除不得,臣在身官爵,并请削
除。”上许之。黄门监卢怀慎谓崇曰:“蝗是天灾,岂可制以人事?外议咸以为
非。又杀虫太多,有伤和气。今犹可复,请公思之。”崇曰:“楚王吞蛭,厥疾
用瘳;叔敖杀蛇,其福乃降。赵宣至贤也,恨用其犬;孔丘将圣也,不爱其羊。
皆志在安人,思不失礼。今蝗虫极盛,驱除可得,若其纵食,所在皆空。山东百
姓,岂宜饿杀!此事崇已面经奏定讫,请公勿复为言。若救人杀虫,因缘致祸,
崇请独受,义不仰关。”怀慎既庶事曲从,竟亦不敢逆崇之意,蝗因此亦渐止息。
是时,上初即位,务修德政,军国庶务,多访于崇,同时宰相卢怀慎、源乾
曜等,但唯诺而已。崇独当重任,明于吏道,断割不滞。然纵其子光禄少卿彝、
宗正少卿异广引宾客,受纳馈遗,由是为时所讥。时有中书主书赵诲为崇所亲信,
受蕃人珍遗,事发,上亲加鞫问,下狱处死。崇结奏其罪,复营救之,上由是不
悦。其冬,曲赦京城,敕文时标诲名,令决杖一百,配流岭南。崇自是忧惧,频
面陈避相位,荐宋璟皆获进见。有人于洛水中获自代。俄授开府仪同三司,罢知
政事。
居月余,玄宗将幸东都,而太庙屋坏,上召宋璟、苏颋问其故,璟等奏言:
“陛下三年之制未毕,诚不可行幸。凡灾变之发,皆所以明教诫。陛下宜增崇大
道,以答天意,且停幸东都。”上又召崇问曰:“朕临发京邑,太庙无故崩坏,
恐神灵诫以东行不便耶?”崇对曰:“太庙殿本是苻坚时所造,隋文帝创立新都,
移宇文朝故殿造此庙,国家又因隋氏旧制,岁月滋深,朽蠹而毁。山有朽坏,尚
不免崩,既久来枯木,合将摧折,偶与行期相会,不是缘行乃崩。且四海为家,
两京相接,陛下以关中不甚丰熟,转运又有劳费,所以为人行幸,岂是无事烦劳?
东都百司已作供拟,不可失信于天下。以臣愚见,旧庙既朽烂,不堪修理,望移
神主于太极殿安置,更改造新庙,以申诚敬。车驾依前径发。”上曰:“卿言正
合朕意。”赐绢二百匹,令所司奉七庙神主于太极殿,改新庙,车驾乃幸东都。
因令崇五日一参,仍入閤供奉,甚承恩遇。后又除太子少保,以疾不拜。九年薨,
年七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献。
璟崇先分其田园,令诸子侄各守其分,仍为遗令以诫子孙,其略曰: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
利其财。自开辟已来,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故范蠡、
疏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况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
惧,恩弥厚而增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阙。荐贤自代,
屡有诚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
田巴云:“百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诚哉
此言。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
唯自玷,乃更辱先,无论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或
致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
深所叹服。
昔孔子亚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卷而葬。昔杨震、赵咨、卢
植、张奂,皆当代英达,通识今古,咸有遗言,属以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帛
幅巾,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今以为美谈。凡厚葬之家,例
非明哲,或溺于流俗,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慳惜,至令亡者致
戮尸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
土,何烦厚葬,使伤素业。若也有知,神不在柩,复何用违君父之令,破衣食之
资。吾身亡后,可殓以常服,四时之衣,各一副而已。吾性甚不爱冠衣,必不得
将入棺墓,紫衣玉带,足便于身,念尔等勿复违之。且神道恶奢,冥涂尚质,若
违吾处分,使吾受戮于地下,于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执本,与什对翻。姚兴造浮屠于永贵里,倾竭府
库,广事庄严,而兴命不得延,国亦随灭。又齐跨山东,周据关右,周则多除佛
法而修缮兵威,齐则广置僧徒而依凭佛力。及至交战,齐氏灭亡,国既不存,寺
复何有?修福之报,何其蔑如!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入道,岂特身
戮名辱,皆以亡国破家。近日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倾国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
悖逆庶人、张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术弥街,咸不免受戮破家,为天下所笑。经
云:“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得富贵”,“刀寻段段坏,火坑变成池。”比求缘
精进得富贵长命者为谁?生前易知,尚觉无应,身后难究,谁见有征。且五帝之
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
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像
之力,设斋施佛之功耶?《宋书》《西域传》,有名僧为《白黑论》,理证明白,
足解沈疑,宜观而行之。
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
不行恶,则佛道备矣。何必溺于小说,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写
像,破业倾家,乃至施身亦无所吝,可谓大惑也。亦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
方便之教,虽则多端,功德须自发心,旁助宁应获报?递相欺诳,浸成风俗,损
耗生人,无益亡者。假有通才达识,亦为时俗所拘。如来普慈,意存利物,损众
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余,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何所
施为?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
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至终
七,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物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
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
为业。敬寻老君之说,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辄
屈于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云。
十七年,重赠崇太子太保。崇长子彝,开元初光禄少卿。次子异,坊州刺史。
少子弈,少而修谨,开元末,为礼部侍郎、尚书右丞。天宝元年,右相牛仙客薨,
彝男闳为侍御史、仙客判官,见仙客疾亟,逼为仙客表,请以弈及兵部侍郎卢奂
为宰相代己。其妻因中使奏之,玄宗闻而怒之,闳决死,弈出为永阳太守,奂为
临淄太守。玄孙合,登进士第,授武功尉,迁监察御史,位终给事中。
宋璟,邢州南和人,其先自广平徙焉,后魏吏部尚书弁七代孙也。父玄抚,
以璟贵,赠邢州刺史。璟少耿介有大节,博学,工于文翰。弱冠举进士,累转凤
阁舍人。当官正色,则天甚重之。长安中,幸臣张易之诬构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
顺之言,引凤阁舍人张说令证之。说将入于御前对覆,惶惑迫惧,璟谓曰:“名
义至重,神道难欺,必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缘犯颜流贬,芬芳多矣。或
至不测,吾必叩閤救子,将与子同死。努力,万代瞻仰,在此举也。”说感其言。
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
璟寻迁左御史台中丞。张易之与弟昌宗纵恣益横,倾朝附之。昌宗私引相工
李弘泰观占吉凶,言涉不顺,为飞书所告。璟廷奏请穷究其状,则天曰:“易之
等已自奏闻,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等事露自陈,情在难恕,且谋反大逆,
无容首免。请勒就御史台勘当,以明国法。易之等久蒙驱使,分外承恩,臣必知
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则天不悦。内史杨再思恐忤旨,遽宣敕令
璟出。璟曰:“天颜咫尺,亲奉德音,不烦宰臣擅宣王命。”则天意稍解,乃收
易之等就台,将加鞫问。俄有特敕原之,仍令易之等诣璟辞谢,璟拒而不见,曰:
“公事当公言之,若私见,则法无私也。”
璟尝侍宴朝堂,时易之兄弟皆为列卿,位三品,璟本阶六品,在下。易之素
畏璟,妄悦其意,虚位揖璟曰:“公第一人,何乃下座?”璟曰:“才劣品卑,
张卿以为第一人,何也?”当时朝列,皆以二张内宠,不名官,呼易之为五郎,
昌宗为六郎。天官侍郎郑善果谓璟曰:“中丞奈何呼五郎为卿?”璟曰:“以官
言之,正当为卿;若以亲故,当为张五。足下非易之家奴,何郎之有?郑善果一
何懦哉!”其刚正皆此类也。自是易之等常欲因事伤之,则天察其情,竟以获免。
神龙元年,迁吏部侍郎。中宗嘉璟正直,仍令兼谏议大夫、内供奉,仗下后
言朝廷得失。寻拜黄门侍郎。时武三思恃宠执权,尝请托于璟,璟正色谓之曰:
“当今复子明辟,王宜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王独不见产、禄之事乎?”俄
有京兆人韦月将上书讼三思潜通宫掖,将为祸患之渐,三思讽有司奏月将大逆不
道,中宗特令诛之。璟执奏请按其罪状,然后申明典宪,月将竟免极刑,配流岭
南而死。
中宗幸西京,令璟权检校并州长史,未行,又带本官检校贝州刺史。时河北
频遭水潦,百姓饥馁,三思封邑在贝州,专使征其租赋,璟又拒而不与,由是为
三思所挤。又历杭、相二州刺史,在官清严,人吏莫有犯者。
中宗晏驾,拜洛州长史。睿宗践祚,迁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在
春宫,又兼右庶子,加银青光禄大夫。先是,外戚及诸公主干预朝政,请托滋甚。
崔湜、郑愔相次典选,为权门所制,九流失叙,预用两年员阙注拟,不足,更置
比冬选人,大为士庶所叹。至是,璟与侍郎李乂、卢从愿等大革前弊,取舍平
允,铨综有叙。
时太平公主谋不利于玄宗,尝于光范门内乘辇伺执政以讽之,众皆失色。璟
昌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安得有异议!”乃与姚崇同奏
请令公主就东都。玄宗惧,抗表请加璟罪于等,乃贬璟为楚州刺史。无几,历魏、
兖、冀三州刺史,河北按察使。迁幽州都督、兼御史大夫。寻拜国子祭酒,兼东
都留守。岁余,转京兆尹,复拜御史大夫,坐事出为睦州刺史,转广州都督,仍
为五府经略使。广州旧俗,皆以竹茅为屋,屡有火灾。璟教人烧瓦,改造店肆,
自是无复延烧之患,人皆怀惠,立颂以纪其政。
开元初,征拜刑部尚书。四年,迁吏部尚书,兼黄门监。明年,官名改易,
为侍中,累封广平郡公。其秋,驾幸东都,次永宁之崤谷,驰道隘狭,车骑停拥,
河南尹李朝隐、知顿使王怡并失于部伍,上令黜其官爵。璟入奏曰:“陛下富有
春秋,方事巡狩,一以垫隘,致罪二臣,窃恐将来人受艰弊。”于是遽令舍之。
璟曰:“陛下责之,以臣言免之,是过归于上而恩由于下。请且使待罪于朝,然
后诏复其职,则进退得其度矣。”上深善之。俄又令璟与中书侍郎苏颋为皇子制
名及封邑,并公主等邑号。璟等奏曰:“王子将封三十余国,周之麟趾,汉之犬
牙,彼何足云,于斯为盛。窃以郯、郏王等傍有古邑字,臣等以类推择,谨件三
十国名。又王子先有名者,皆上有‘嗣’字,又公主邑号,亦选择三十美名,皆
文不害意,言足定体。又令臣等别撰一佳名及一美邑号者。七子均养,百王至仁,
今若同等别封,或缘母宠子爱,骨肉之际,人所难言,天地之中,典有常度。昔
袁盎降慎夫人之席,文帝竟纳之,慎夫人亦不以为嫌,美其得久长之计。臣等故
同进,更不别封,上彰覆载无偏之德。”上称叹之。
七年,开府仪同三司王皎卒,及将筑坟,皎子驸马都尉守一请同昭成皇后父
窦孝谌故事,其坟高五丈一尺。璟及苏颋请一依礼式,上初从之。翌日,又令准
孝谌旧例。璟等上言曰:
夫俭,德之恭;侈,恶之大。高坟乃昔贤所诫,厚葬实君子所非。古者墓而
不坟,盖此道也。凡人子于哀送之际,则不以礼制为思。故周、孔设齐斩緦免之
差,衣衾棺椁之度,贤者俯就,私怀不果。且苍梧之野,骊山之徒,善恶分区,
图史所载。众人皆务奢靡而独能革之,斯所谓至孝要道也。中宫若以为言,则此
理固可敦谕。
在外或云窦太尉坟甚高,取则不远者。纵令往日无极言,其事偶行,令出一
时,故非常式。又贞观中文德皇后嫁所生女长乐公主,奏请仪注加于长公主,魏
征谏云:“皇帝之姑姊为长公主,皇帝之女为公主,既有‘长’字,合高于公主。
若加于长公主,事甚不可。”引汉明故事云:“群臣欲封皇子为王,帝曰:‘朕
子岂敢与先帝子等。’”时太宗嘉纳之。文德皇后奏降中使致谢于征。此则乾坤
辅佐之间,绰有余裕。岂若韦庶人父追加王位,擅作酆陵,祸不旋踵,为天下笑。
则犯颜逆耳,阿意顺旨,不可同日而言也。
况令之所载,预作纪纲,情既无穷,故为之制度,不因人以摇动,不变法以
爱憎。顷谓金科玉条,盖以此也。比来蕃夷等辈及城市闲人,递以奢靡相高,不
将礼仪为意。今以后父之宠,开府之荣,金穴玉衣之资,不忧少物;高坟大寝之
役,不畏无人。百事皆出于官,一朝亦可以就。而臣等区区不已以闻,谅欲成朝
廷之政,崇国母之德,化浃寰区,声光竹素。倘中宫情不可夺,陛下不能苦违,
即准一品合陪陵葬者,坟高三丈已上,四丈已下,降敕将同陪陵之例,即极是高
下得宜。
上谓璟等曰:“朕每事常欲正身以成纲纪,至于妻子,情岂有私?然人所难
言,亦在于此。卿等乃能再三坚执,成朕美事,足使万代之后,光扬我史策。”
乃遣使赍彩绢四百匹分赐之。
先是,朝集使每至春将还,多有改转,率以为常,璟奏请一切勒还,绝其侥
求之路。又禁断恶钱,发使分道检括销毁之,颇招士庶所怨。俄授璟开府仪同三
司,罢知政事。明年,京兆人权梁山构逆伏诛,制河南尹王怡驰传往长安穷其枝
党。怡禁系极众,久之未能决断,乃诏璟兼京兆留守,并按覆其狱。璟至,惟罪
元谋数人,其余缘梁山诈称婚礼因假借得罪及胁从者,尽奏原之。十二年,驾又
东巡,璟复为留守。上临发,谓璟曰:“卿国之元老,为朕股肱耳目。今将巡洛
邑,为别历时,所有嘉谟嘉猷,宜相告也。”璟因极言得失,特赐彩绢等,仍手
制曰:“所进之言,书之座右,出入观省,以诫终身。”其见重如此。俄又兼吏
部尚书。十七年,迁尚书右丞相,与张说、源乾曜同日拜官。敕太官设馔,太常
奏乐,于尚书都省大会百僚。玄宗赋诗褒述,自写与之。
二十年,以年老上表曰:“臣闻力不足者,老则更衰;心无主者,疾而尤废。
臣昔闻其语,今验诸身,况且兼之,何能为也。臣自拔迹幽介,钦属盛明,才不
逮人,艺非经国。复以久承驱策,历参试用,命偶时来,荣因岁积。遂使再升台
座,三入冢司,进阶开府,增封本郡。所更中外,已紊彝章,逮居端揆,左叨名
职。何者?丞相官师之长,任重昔时;愚臣衰朽之余,用惭他日。位则愈盛,人
则浸微,尽知其然,何居而可?顷黾勉从政,苍黄不言,实怀覆载之德,冀竭涓
尘之效。今积羸成惫,沈锢莫瘳,耳目更昏,手足多废。顾惟殒越,宁遂宿心?
安可以苟徇大名,仍尸重禄,且留章绶,不上阙庭。仪刑此乖,礼法何设?伏惟
陛下审能以授,为官而择,察臣之恳词,矜臣之不逮,使罢归私第,养疾衡门,
上弭官谤,下知死所。则归全之望,获在愚臣;养老之恩,成于圣代。日暮途远,
天高听卑,瞻望轩墀,伏深感恋。谨奉表陈乞以闻。”手敕许之,仍令全给禄俸。
璟乃退归东都私第,屏绝人事,以就医药。二十二年,驾幸东都,璟于路左迎谒,
上遣荣王亲劳问之,自是频遣使送药饵。二十五年薨,年七十五,赠太尉,谥曰
文贞。
子昇,天宝初太仆少卿。次尚,汉东太守。次浑,与右相李林甫善,引为谏
议大夫、平原太守、御史中丞、东京采访使。次恕,都官郎中、剑南采访判官,
依倚权势,颇为贪暴。浑在平原,重征一年庸调。作东畿采访使,又使河南尉杨
朝宗影娶妻郑氏。郑氏即薛稷外孙,姊为宗妇,孀居有色,浑有妻,使朝宗聘而
浑纳之,奏朝宗为赤尉。恕在剑南,有雒县令崔珪,恕之表兄,妻美,恕诱而私
之,而贬珪官。又养刺客李晏。至九载,并为人所发,赃私各数万贯。林甫奏称
璟子浑就东京台推,恕就本使剑南推,皆有实状,浑流领南高要郡,恕流海康郡。
尚,其载又为人讼其赃,贬临海长史。其子华、衡,居官皆坐赃,相次流贬。其
后浑会赦,量移至东阳郡下,请托过求,及役使人吏,求其资课,人不堪其弊,
讼之,配流浔江郡。然兄弟尽善饮谑,俳优杂戏,衡最粗险,广平之风教,无复
存矣。广德后,浑除太子谕德,为物议薄之,乃留寓于江岭卒。
史臣曰:履艰危则易见良臣,处平定则难彰贤相。故房、杜预创业之功,不
可俦匹。而姚、宋经武、韦二后,政乱刑淫,颇涉履于中,克全声迹,抑无愧焉。
赞曰:姚、宋入用,刑政多端。为政匪易,防刑益难。谏诤以猛,施张用宽。
不有其道,将何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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