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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黑瘦汉子抢出一步,伸出腰刀,刀不出鞘,只一展,鞘头碰到后起飞的一页。只见他手腕使一股舀劲,书页牢牢粘在刀头,他刀一收,左手已将书页拿住。庄稼汉和那公子都不约而同叫了一声:“好!”
再看另一页,已飞得高了,在旋风中一直扶摇而上,飘飘荡荡翻几个身,往天际去了,到快看不见时,突然飞过来一个黑点,也不知道是什么鸟……
那公子见了,脸露笑容。
圆怀呆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黑瘦汉子拿着他自己搂回来的一页一看,果然是记载着用刀的法门。他和庄稼汉子对了一眼,庄稼汉子一把夺过圆怀拿住的书本,道:“和尚借我看看。”圆怀本来悔恨得近乎呆滞,见庄稼汉子夺书,又是一惊,心中害怕,身子一软,倒在船舱。
庄稼汉子拿书看了两页,大喜,道:“黄兄的造化!刚才黄兄还在愁帮主的寿辰没有礼物进献,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帮主一高兴,说不定就复了黄兄的原职。”那黑瘦汉子喜道:“多谢刘堂主的提携。”庄稼汉子道:“自家兄弟,说什么客气话。”圆怀道:“这是……还给我……”庄稼汉子横了他一眼,和尚不敢再说。
那位锦衣公子此时慢腾腾解下背后长剑来,用剑鞘在船蓬上轻敲,合着节拍唱道:“仗长剑兮走天涯,走天涯兮铲强梁,铲强梁兮夺金玉,夺金玉兮满酒囊!”
黑瘦汉子呵呵一声冷笑,道:“哟嚯,想多管闲事?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唱戏还差不多,这刀头上的活计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那公子道:“俗话道,见者有份。这书值五十五两银子,本公子分你们二十八两银子,书本归我,如何?喏喏喏,我还多分你们半两银子呢!”
黑瘦汉子道:“不如你留下二十八两银子作买命钱,给爷磕三个响头,可饶你不死。”
那公子气急,将剑抽出鞘,站个门户,道:“你听好了,本公子汪俊卿,来自南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快报上名来!”
黑瘦汉子冷笑一声,道:“小子果真和唱戏一样!你给爷爷听好了,去阎王那里记得报爷爷的名字!你爷爷黄巨虎,人称割头手,金沙帮白虎堂前堂主。这位是青龙堂堂主‘阴阳鬼气’刘应阳刘大哥!”
汪俊卿哈哈一笑,道:“我道两个蟊贼有什么来头,不过金沙帮的两个小喽啰。本公子这次出山,正是要顺带灭了你们全帮。”
黄巨虎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看刀!”拔出刀来,兜头就是一刀,为何说兜呢?原来黄巨虎招式并不使老,刀头近脸时由劈改挖,就和用勺子去兜脑袋一样。汪俊卿头一缩,手中长剑已刺向黄巨虎右肘,正是攻敌所必救。黄巨虎侧身半转,刀一拖,又是一兜。
两人来来回回斗了十几个回合。黄巨虎刀法老辣,变招娴熟,刀刀不离要害,围着汪俊卿的头兜来兜去。汪俊卿剑招飘逸,舞起来煞是好看,往往又能出其不意,招式之精妙远在黄巨虎之上。再斗几合,黄巨虎已有些支撑不住,好在汪俊卿看来与人动手次数不多,经验不够,几次能一剑分胜负的机会都白白错过。
黄巨虎起先还暗自嘲笑汪俊卿的剑招如人一样,好看是好看,并不实用,哪知时间一长,苦不堪言,更要命的是,汪俊卿二十招一过,剑招竟比最先几合流畅多了。黄巨虎是刀头上舔血过来的人,生死之间思虑极快,他一边使刀,一边退到船沿,脚下用力踩船,船猛烈晃动起来。他只待汪俊卿脚下不稳,就要痛下杀手。
这金沙帮乃是江南最大的盐枭。金沙,意寓盐如金子一般值钱。江南多湖泽,走私盐多走水道,故而金沙帮帮众都是水上好手,黄、刘二位更是其中翘楚,船上如履平地。
黄巨虎只道晃动船只,必能扳回劣势,哪知这位汪俊卿竟也似常年生活在船上一样,脚下稳稳随着船势起伏,并不拖累手上,他刷刷两剑刺来,黄巨虎身在船沿,已险象环生。
刘应阳在身后突然道:“汪公子,你爹让我们带你回去!”
汪俊卿闻言一惊,手下招式一滞,刘应阳已暗自蹑到他身后,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腰眼上,汪俊卿惨叫一声,跌入水中,只见水中波浪滚滚,汪俊卿就此消失不见了。黄巨虎盯着湖面看了许久,也不见汪俊卿露头。黄巨虎道:“刘大哥,怎么办,要不要下水去看看?”刘应阳道:“这湖你还不知道,深得很,漩涡又多,这人中了我的铁砂掌,必死无疑,不用管他。”
船夫看在眼里,心中害怕,不敢出声,只顾拼命划船,只盼早点上岸逃生。圆怀靠着船篷,瘫在那里,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了。
黄巨虎道:“刘大哥,你说什么他爹来找他,真有此事?”刘应阳道:“我哪认识他爹,我看他一身华服,不是大富就是大贵之家出身,大富大贵之人出门,必前呼后拥,这公子哥儿不带仆从,连个书僮都没带,必是偷偷出行,我就随口吓唬一下他,即便猜错,也够他一愣,我正好下手。”黄巨虎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称赞:“高明!高明!”刘应阳道:“过奖过奖!”
刘应阳又把《明霞经》拿出来细看,连声称妙。他又招呼黄巨虎过来看,道:“我不使刀,黄兄是使刀的大行家,你看看这招就挺精妙啊。”黄巨虎过来看了一会,也道:“好刀法!妙哉妙哉!”又掏出先前风中抢的一页,递给刘应阳道:“刘大哥收着。”刘应阳道:“此言差矣,我不使刀,要来何用!你收起来,等到帮主寿辰,你拿去献与帮主……你呀,你把你的名字改了,你这巨虎巨虎的,冲撞了帮主!我再给你美言几句,帮主必复你原职,到时候你我兄弟同心,可开辟一番大天地!”黄巨虎收了书,心下感动,道:“哥,以后就是赴汤蹈火,你给一句话就行!”
船夫疯一般的划船,不多久已远远的看见对岸。刘应阳起身走向船尾,微笑着冲船夫说道:“船家,我来帮你划船!”走近时,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来,只一刀,割了船夫的喉咙,船夫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了。黄巨虎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刘堂主……”叫了一声,又住了嘴。
刘应阳把船夫尸首推下湖,接过桨,自己划起来。他不往对岸划,而是折而向东,另找僻静处上岸。刘应阳这时道:“噢,我明白了,你是说我犯了帮规,滥杀良民吧。”黄巨虎道:“没没!刘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刘应阳道:“黄兄弟被远派外地一年多,很多帮中的事都不知道吧。帮主啊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帮主喽!这不滥杀良民的帮规啊,早没有啦!我们正要大展拳脚,扩大地盘,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开辟一番大天地的意思。”
黄巨虎抽出腰刀,道:“既如此,这老和尚我一刀了结了。”圆怀听见,心肝一颤,身子瘫在原地,哪里动得了!刘应阳却道:“不可!不可!帮主说他结了仙缘,敬重的是出家人,不得妄杀僧道。杀了老和尚,帮主只怕要大大的生气。”黄巨虎只得作罢,吓唬圆怀道:“老和尚,你要是多嘴多舌,就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挖了你的心肝下酒!”圆怀吓得只哆嗦。黄巨虎又道:“真有神仙?”刘应阳道:“当然是真的,可别再问,冒犯了帮主可不得了。”
刘应阳操着桨划了好大一会,寻得一僻静处上了岸。他们任由老和尚瘫在船上,扬长而去。
过了许久,圆怀和尚的魂魄才回归本体,他颤巍巍的爬下船,举目一看,乃是一片乱石岗,两片小丘夹住,中间倒有一条小路。和尚走进小路,在齐人高的野草中转了几个弯,早已不知道了方向。
走了一个时辰,又进了一片树林,树林中走得几百步,听到小溪流水声,圆怀循着水声,来到溪边,喝了溪水,坐在石上,看看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可怜这老和尚,受了惊吓,又累得半死,哪里还走的动,靠着大石,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冻醒时已是半夜三更,月暗星稀,远远隐隐有野兽低啸,圆怀和尚不敢妄动,呆坐石上,苦等天明。等到东方发白,他才穿出树林,又走一阵野草丛,全身被露水打得湿透。天大亮时,也并无太阳升起,老和尚冻得牙磕得格格响。他一顿乱走,走了两三个时辰,终于走到一条大路上。许久才遇到一个老农带着孙女路过,老和尚上去问路,老农并不知道普济寺怎么走,只是给他指了去最近集市的路,让他去那里问人。
又走了一柱香时间,才到热闹处,却也不是什么集市,不过是村头的三间小铺子——一间包子铺,一间酒肆,一间铁匠铺。老和尚去包子铺一问,才知道自己已走到新喻县县境内。原来小湖乃三府三县交界处,偏一点方向就跨过了府界。
包子铺大娘见圆怀模样狼狈,拿出两个馒头来,递给圆怀。圆怀接过,谢了施主,顾不得许多,大口吃起来。这时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骑疾驰而过。包子铺大娘道:“师父慢慢用,我去给你倒碗水来!”
圆怀低头正吃,又听马蹄声响,刚才两骑又回来了。当先一人哈哈大笑,道:“师父!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圆怀抬头一看,来人浓髯雄壮,不正是肖家大公子肖东山!身后那仆从,正是昨日在宅门抢着通报的那小厮。此时肖东山把圆怀的神情看得真切,关切地问道:“师父为何这般模样?”
圆怀一见肖东山,如见亲人,再也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肖东山轻抚其背,扶他到铺旁坐下,问道:“师父受了什么委屈,且说来!”圆怀只道:“祸事了祸事了!”肖东山不住宽慰:“师父,不管什么事,都有我为你做主。”圆怀这才把从离开肖家后的事情都如实说了。肖东山听罢,大怒,骂道:“好贼子!光天化日杀人抢劫,金沙帮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也罢,我正要去会会他们!师父莫愁,待我暗暗访来,杀入他老窝,夺回经书。师父且回寺院,等我好消息。”令小厮在包子铺买了一包馒头给圆怀收下,对和尚说道:“去此十多里地,是刘家庄,庄主是先父好友,这位世伯心地善良,是个敬佛好施的,你去那里化个缘,借住一宿,明早再赶路吧!我去也!”圆怀感动得不住念佛。
这位肖大公子是个河马性情,是个憋得住气的,虽尚年少,并不莽撞急躁,回家后,不动声色,只邀道上消息灵通的朋友们喝酒,席间假装无意间提起金沙帮,有多舌的就把金沙帮帮主翟彪一个月后要过五十岁寿辰的事透露出来,连在哪里摆酒席都说得明明白白,肖东山暗暗记住了。
从此,肖东山每日练功更勤了,闻鸡鸣早起练功,晚上挨黑就洗漱歇息,把精神养得十足。原本有些狐朋酒友,好一起去青楼浪荡,自此有邀,肖东山一一推却,只在家打熬筋骨。
等到离翟彪寿辰还有十多日,肖东山辞了后娘、兄弟,只说外出访友,骑一匹黄骠马,往金沙帮的老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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