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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横在江心,给手腕粗的柴木藩篱堵死,下又下不去,逆流回去,更是不可能。
幸得桥栏有半人来高,林若素心想,只须朱温等人不倚栏俯视,便不致发现,当可躲过一劫。心里只不知那王彦章先前有没发现自己?
耳听有人缓步朝桥边踱来,林若素微一抬头,只见半个发结露在桥栏之上,心里嘎嘣的一下,整颗心几要跳出喉咙来,急忙低头伏身,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时,桥栏上头那人露出宽广的额头,若再露出眼睛,必定发现江中有船。
眼见便要被人发现,忽听王彦章大声道:“这儿一无咱们的重兵把守,恐有闪失,彦章这便护送大王回营?”
这话一出,那宽广的额头随即转了过去,随之有个声音道:“以此方圆千里之地,莫非我土,可放宽心。”听声音,这人即是朱温。
王彦章道:“话是这么说,可那杜指挥使与大王向来不睦,他未必便不起坏心。”
朱温仰天哈哈笑道:“姓杜的一个窝囊废,济得甚事?如今他在内我在外,只需我大军开回洛阳,他还不急得跳墙?更何况他身边安插得有我的棋子,有何风吹草动,本王立可知之。”
说话间,只见朱温缓步又朝那边的桥栏踱去,林若素吁了口气,心想:“王彦章早年曾向我表达过爱慕之意,今日势急,莫不是他有意相护,出言解危?”
正自心潮起伏,猛听儿子叫了一声:“妈妈我饿!”
这一惊骇,便如扔了一个炸弹在船上,萧林夫妇登时吓得面无人色。
萧子仪心想藏身之地已然暴露,再相隐伏,也于事无补,大怒之下,起手啪的一巴掌,登时打得萧影半边脸颊又红又肿,暴跳如雷道:“小杂种,你当真是要害得咱们一家人家破人亡吗!你当真是丧门星转世吗!”说着探手抓过萧影,说了声“去河里喂王八去吧”,便要将之往河里扔去。
林若素大惊失色,叫道:“仪哥,你干什么!”急忙伸手过去,没命地抢夺。
扁舟狭小,仅容两三人,萧林两人近在咫尺,林若素发疯般抢夺之下,萧子仪虽自发了狠心,却也无可奈何。
萧影年岁既小,高烧之下,整个人又是迷迷糊糊,眼前事物,亦真亦幻,委实难以分辨。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肚内饥肠辘辘,小孩儿家这时向父母讨要吃的,那也是习以为常之事。父亲这一巴掌下来,早已打得他涕泪交流,哑着喉头竟是哭不出声来。
林若素知道儿子发烧,全副身心避敌之际,倒是忘了萧影这句话,是在神智恍惚之下,出于本能喊叫出来,还道他为了贪一时之食欲,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心里着实亦恼火。
然而毕竟母子情深,丢他进河里淹死,那是一万个不舍得。
这时朱温已然倚在桥栏边,看着船中乱成一团,只是哈哈大笑。
林若素见丈夫跌坐船头,又是发笑又是流泪,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呈,既痛恨朱温无耻,又觉萧影全无骨气,可说是忘恩负义之极,在父母临难之时,居然耐不住一时饥饿,就此断送一家人性命。
她哀叹一声,流泪道:“仪哥,是我对不住你……”只这一句,便伏在船板上,泣不成声。
朱温喝令道:“将他们请上岸来!”
随即便有三四个谙熟水性的兵卒跳入河中,推船靠在岸边,把三人一一拉上岸来。
朱温朝林若素细细打量,觉着她美艳妖娆,更胜往昔,心中不由春流荡漾,更是非得到她不可。
他踱步来到林若素身前,满脸堆笑道:“多年不见,林姑娘可是更添韵味啦!似姑娘这般世间少有的绝色美女,避居荒野,可是浪费了上天赐予的这等香色。何不随我去,金缕玉衣,任凭你享用不尽。”
林若素眼皮一翻,侧过脸去,满脸不屑道:“民女已是有夫之妇,并非黄花大闺女。大人这句‘林姑娘’,是在喊谁呢?”
朱温嘿嘿笑道:“喊的自然是姑娘你。在我心目中,你永远只是林姑娘,不是么?”
林若素道:“你爱怎么喊,关我什么事,我只当兽在吼、狼在嚎。今日你若放我们一家三口不过,林若素便只有死在这儿!”
朱温收起笑脸道:“你又何苦这样。凭你的绝世姿容,嫁给这姓萧的小子,可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便宜了他这些年……”
萧子仪怒不可遏,截住话头道:“放你娘狗臭屁!凭你朱阿三一介草寇流氓,又是这副尊容,娶了李惠那样貌美如花的妻子,当真算得上豺狼遇着美女,自己不知廉耻,还在这里搬弄是非。萧子仪今日一死,只不过先走一步,你朱老贼他日必定不得好死!”
朱温却不来理他,又朝林若素走近一步,说道:“只需你从了我,往后锦衣玉食,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若素朝他啐道:“呸,本夫人不吃这一套。今生今世,要我林若素屈从于你,那叫休想。要杀要剐,便请动手吧!”
朱温道:“你从了我,我便放过你的丈夫和儿子,非但往后叫他们衣食无忧,你们一家人每月还可小聚一次。你意下如何?”
林若素道:“我若不从呢?”朱温道:“嘿嘿,若有不从时,岂听朱温吃素食的,那便只好霸王硬上弓,用强的了。”
蓦听萧子仪一声怒吼,疯也般朝朱温和身扑过去。
饶是朱温能征惯战、骨格精健,给萧子仪没命扑击之下,差一点翻倒在地。
萧子仪一扑不中,十数长矛早已架在胸前,他俊雅的面膛青筋暴起,怒目狂吼,十指箕张,拼命要推开长矛,却哪里动得分毫。
萧影眼见爹爹怒发如狂,放开妈妈腰际,使尽吃奶的力气向朱温撞去。
朱温全无防备,正好撞在小腹之上,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反手抓住萧影衣襟,将之推翻在地。
萧影翻爬起身,又向朱温扑去。
林若素连忙拉住儿子,柔声道:“影儿,没用的,咱们认命吧。”心里却想:“我一死不打紧,可要累了仪哥和影儿的性命。”
名节与亲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她自在心里知晓,但于此情形,任谁都难以取舍。心念急转之下,又想:“为今之计,只有先随老贼去,以此救得父子俩性命,再图自杀保节。”
言念及此,泪水涔涔而落,望了一眼丈夫,默然不语。矮身在儿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影儿,以后要听爹爹的话,再不可胡闹。”
萧影拼命点头,哭道:“我以后会听爹妈的话,再也不惹事了。妈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己跑出去玩,我不该打开那个挂嚢来看,我不该叫肚子饿。我……我不知道他们是坏人,要是知道他们是坏蛋,饿死影儿,影儿也不叫一声。妈妈,你相信么?”
其时,萧影在半梦半醒之间,对当场发生之事,下意识也有些知觉,只是朱温等人既将两名又凶又狠的士兵射死在河中,杀死坏人的,自然便是好人。
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何曾想到人心叵测,杀死坏人的,未必便是好人,其实也有坏人。更加料想不到,朱温觊觎林若素美色这层关系。
林若素不知有没听懂儿子的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道:“影儿,这一切都是天意,娘不怪你。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得有一日,你能救出你姐姐,自然更好。”
她的举止神情早被萧子仪看在眼里,他自是明白她此刻的心意。便在这时,他大声吼叫道:“若素,不可,我们就算死了,也不能受朱老贼的侮辱。”
他瞅准官兵稍有松懈,双手拼命推开长矛,嘴里大喝:“朱老贼,我与你拼了!”发狂般扑向朱温。
但听得哧哧两声,两柄长矛自后而至,刺中萧子仪后背,穿胸而过,矛头露出胸膛,鲜血顺着矛头,嗒嗒滴在地上。
林若素撕心裂肺一声喊叫,和身扑过去想抱丈夫,但身子被十数柄长矛挡住,不得前进一毫,双手拼命向前伸张,悲声叫道:“仪哥,你怎么样,你不能死,你死了影儿和琴儿怎么办?”说话间已哭成泪人。
萧子仪看了看妻子,转眼瞧向正朝自己扑过来的儿子,目光中尽是恨意,声音微弱道:“你……你……”眼中似有不甘,双手一垂,就此气绝。
朱温哈哈大笑,正欲走向林若素,突听几声霹雳,震耳欲聋,闪电照得这里片刻通明,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至。
林若素伏在丈夫身上痛哭,这时已然遍体湿透。
朱温朝前走了两步,躬身去扶她,她却朝伏在丈夫身上啜泣的儿子悄声道:“影儿,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我要随爹爹去了。唉,只可惜你小小年纪,便这般丧命。娘先行一步,到了地下,记得爹爹妈妈在那里等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话声甫毕,萧影尚不及点头答应,突见妈妈口吐鲜血,身子瘫软了下去。
他大声哭喊:“妈妈,你怎么啦?妈妈,你怎么啦?”电光一闪,只见妈妈肚腹上插着一把匕首,突然眼前一黑,便即不省人事。
几名官兵冲近前来,推开萧影一看,大声惊呼:“大王不好了,这女人自杀了!”
朱温闻言,怒气冲天,大步过来,拔剑便斩去几名前来探看官兵的头颅,呆呆瞧着死在雨水中的林若素,喟然叹了口气,提剑又向萧影颈间斩落。
蓦地天空一个霹雳,不知怎地,朱温自命胆气无人能及,一个霹雳岂能吓到他?然而手中这把长剑,却随着这声霹雳,呛啷一声落地。
竟会发生这种事情,便连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便在长剑坠地之时,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声自雨水中传了过来,随即一个黑影飘忽而至。
众兵卒在闪电的照耀下,见这人张牙舞爪,周身泛着绿光,鬼气森森地扑了过来。只道是妖魔鬼怪前来索命,直吓得心胆俱裂,纷纷欲逃,却双腿发软,哪里跑得了。
待得闪电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兵众心有余悸,壮着胆子蹑足搜寻,不见了妖魔鬼怪的踪影,萧影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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