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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初升,嫦文手中拿着昨日李无二给她的数,眉头紧锁。李无二让她慢些看,不用急于一时。但嫦文一日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读书。不过家里穷苦,她总得帮父母干农活。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皆是如此。他们没有锦衣玉食,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向“老天爷”讨饭,若是讨来了,那么今日不必饿死,若是没有。命也就没了,谈何日子?
“过活”说得最好,熬过去,才能活。
而嫦文家本就兄弟姐妹多,她又是家中长女。父母每日辛劳,心思操碎,也堪堪能够养活家人,这也是在收成好的时候,再加上她父亲还要上山砍柴卖柴。若不然只怕,自己那些弟弟妹妹,还未长大,便饿死了。
小孩子死了,连墓碑都没有一个,更别提入宗祠了。破席裹尸可算奢侈,最多一件破衣遮了面,找一个清净之地,土坑一个也就埋了。
此情此景,嫦文虽然只有十余岁,便看到了不知多少回。别人哀叹日子苦,年纪小死了,什么也不懂,倒是少吃了不少苦。
而嫦文心中却从不那般想,生而为人,不应该如此死去,更不应该在如此年幼的时候死去。而李无二曾送给她一本空册子,里面是上好的黄纸,又送给她笔墨,毛笔用李无二的话来说,是从北境之中宰杀的狼王,毛发柔顺光滑。而笔杆子,则是李无二从别人那里讨来的一块上好美玉。所以嫦文平日里将这文房四宝,藏在盒子中,舍不得用。
每每心痒时,也只不过是拿出来瞧瞧。
但嫦文看了太多,身边之人死去,无名无姓,转眼被人遗忘之后。她便开始在册子上记下那些人的名字,死在何年何月。
嫦文记下这些被活着的人遗忘的人,她便是唯一记住这些人的活人。嫦文用自己宝贝不已的笔墨做这些事,她却从来不心疼。
这件事连李无二都不知晓。
嫦文不懂为何,这些人被世人如此轻慢。她也问过李无二。李无二笑道:“人活着,有气息尚存,他们便与其他人没甚区别。但只要死了,人便不能称之为人,只是尸首,一个死物罢了。与山间的石头,水中的沙砾一般无二。而活人将死物看得永远比自己轻,只看其价值,却不看其存在。若是有用,倒还珍惜一二,若是无用,怎会多看一眼?”
“人死了还是人。”这乃是嫦文所说。
只是李无二微微一笑:“人死以后,是血肉能食,还是白骨可当柴烧?”
这话听的嫦文一身冷汗,而李无二却从容淡定,说道:“说这些,太过露骨与无情。可不是我话语无情,而是世人所行无情。一人为万人死,那人便叫做死得其所,一万人为一人死,那人则叫做祸害人间。这便是人性之恶。”
李无二见嫦文脸色南看,于是点到为止。毕竟嫦文还小,纵使她看书再多,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嫦文要记住那些活着无人问津,死后被人遗忘之人。因为嫦文想做一个真正的人,不想做只是一个活着的人。
一心圣贤书,这乃是天下读书人最大的期望,不过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分。而嫦文是家中长女,长女虽小,可在兄弟姐妹面前她算是半个娘亲,照顾弟弟妹妹这是自然之事。
等到一天忙碌下来,已经月挂高空。穷人家连吃的油都舍不得买,何况是灯油?不过黑夜漫漫对于嫦文来说,反倒是读书的时候,她蹲在窗户前,月光透过窗户,皎洁无暇。嫦文聚精会神,一读就是半夜。
书越是读起来,如同喝水一般,那倒是白读了。嫦文又岂是那般只读不思之人,时而皱眉,时而豁然一笑。将不解之处,暗暗记在心中,等到天亮,好去问李无二。
眼看也没几个时辰,便要日出东方。嫦文将书合上,点燃柴火,为家中做饭。等到锅内有白气冒出,她转头看向屋外,时候刚好。
于是盛了一碗稀粥,放在陶罐之中,又夹了两筷子咸菜,放在小碟中。将稀粥与咸菜小心翼翼放在篮子里,嫦文提着篮子便去找李无二。
家中贫困,就算稀粥也是难得之物。嫦文一家虽然念得李无二的传道受业之恩,可也不能将一家吃食全都“孝敬”李无二,这不是自私,乃是人之常情。
不过嫦文的这一碗稀粥,乃是她的饭,嫦文不吃,给自己先生,可见孝心。
想着等见到先生,不禁可以和李无二一谈昨夜心中感悟,更是能让李无二为自己答疑解惑。还有一件令嫦文开心之事,那便是先生能吃到自己亲手所做之饭。
来到宗祠门前,嫦文敲了敲门,却不见先生回答。
李无二一向早起,可为何还不来给自己开门?
嫦文在门外喊道:“先生,是学生嫦文,我昨夜读书,心有疑惑,还请先生解惑。”
可门内还是无人应答。
嫦文只得用力一敲,只见到宗祠木门缓缓而开,可看不到有人。嫦文走了进去。来到李无二的住处,仍是不见他。
心中正疑惑时,看到桌上有书信,上面写着嫦文二字。嫦文一眼就认出,这是李无二的笔迹,她将篮子放在桌上,缓缓打开信。
看完信后,只见嫦文双眼通红。
“先生走了。”嫦文轻声念道。
李无二在信上没有说明为何要离开,也没有说他要去哪里。只交代了日后若是村中再有其他教书先生,可告知村中孩童所学几何。
“先生,你为何要走?”嫦文自然不愿李无二离开,这几年来,若不是李无二,怕是她嫦文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丫头。
虽然现在仍是乡村丫头,可现在的她确实一个懂得读书为何物的乡村丫头。如今李无二还有一事交代嫦文,虽说村中孩童要蒙学,总得要个先生,但想必村子请先生的话,怕有些捉襟见肘,到时真的没有先生肯来,那嫦文便来做先生。
“先生,我……”李无二此事之前便已经跟嫦文谈过。
何为先生?
嫦文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李无二说过,先生的先生不是天生的先生,他的先生不是,他李无二更不是。所以,人人都可以做得了先生。
嫦文将书信工工整整叠好,收了起来。看看四周,原本现在先生应该就在此处,吃着她做的饭,然后听她讲这些日子读书的心得。时不时得为她指点一二。
原本这里就只有先生一个人,但是嫦文只要跟李无二在一起,只觉得这简陋的祠堂,仿佛比天下还大,高至琼宇。
日后想来这里便只有她自己,还有村里一起蒙学的村童了吧。轻轻抚摸着李无二所坐的椅子,嫦文坐了下来。不知先生坐在此处时,日日在想何事?只怕,若是她想得到答案,不知要在什么时候。
而远处,李无二站在山头上,望向宗祠,既然已经跟慕容亦温挑明,李无二已经没有留在此处的道理。
不过然然留了书信,李无二不知为何,总想着回来瞧一瞧。他知嫦文一定会在晨曦之时,前来看自己。果不其然看到嫦文,只是嫦文叫门,宗祠之内哪还有人?于是李无二给嫦文开了门后,便离开宗祠。
“日后是吃不上嫦文做的饭菜了。”李无二微微一笑,想到此事,倒是颇为遗憾。
不过李无二注定要走,若是他留在此处,文无奇自然还有派人前来寻他,虽然李无二现在不惧,但也不想打扰这平静的村子。
他这个做先生,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自己的学生,倒是失了作为先生的本分,尤其对于嫦文来说。
在李无二看来,假以时日,嫦文虽未女子,但在文坛之上,一席之地对于她来说太小。
李无二为嫦文打开一扇大门,剩下的便由她自己来走了。
这般想这者,李无二抬头望向空中,远处初阳照耀,将村子中的黑暗驱散。世事乱糟糟,乌泱泱一片总得需要有一轮太阳,这轮明日只需要现在世间,就事光明。“接下来该去哪呢?既然已经跟文老头讲明了,我要跟他继续下这盘棋,那么慕容亦温一定会将话带到吧。在慕容亦温面前那场戏做的还算不错吧,想来文老头对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了。不过也罢,既然是要跟先生一较高下,还是藏着掖着的话,只怕小命真的没了。”李无二面带微笑。
此时看到宗祠中的嫦文走了出来,手里却没有提着篮子,她江门关好,然后对着宗祠一拜。这一拜不是拜里面的祖宗先人,而是拜的他李无二。
李无二摇头一笑,他又如何不明白嫦文的意思。只是这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于是李无二走下山,来到祖祠之内,推门而入,看到桌上放着的稀粥,还有热气。李无二坐了下来,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嗯,还是嫦文做的饭好吃啊,可比城中那些厨子来的好,不过我也没吃过几次,毕竟身上没多少银子。”李无二加了一根咸菜放在嘴中。
虽然只有淡淡的咸味,可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便是天下的美味。
看到桌上有一张纸,乃是嫦文用的小楷写的。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寥寥三十字而已,不多也不少。
“先生走好,学生日后还是您的学生,但也是先生了。先生教诲,学生毕生难忘。”
李无二微微点头:“日后你我便可平辈相称,因为你我都做了别人的先生。”
只是这些话,嫦文却听不见,也不知李无二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嫦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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