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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变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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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变起萧墙

    梁萧心情一变,有了念头:“我解不出天机十算,留在这里惹人耻笑。”他萌生去意,转念又想,“晓霜心肠好,这些年大约怕扰了我钻研算学,所以不来见我。也不知道她那怪病怎么样了?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别人可以不见,她是一定要打个招呼。”

    他向梅影打听,得知花晓霜住在南方“幽禅苑”。他钻研算学已久,不复幼年时轻浮跳脱,忖想着花晓霜好洁,特意洗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将宝剑斜插腰间,观花望柳,一路寻去。

    不一时,寻到“幽禅苑”外,门前竖了一块汉白玉碑,上镌两行狂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字字龙蟠凤翔,飘逸不凡,看落款又是落魄狂生。梁萧心想:“这人字写得洒脱,名字又叫狂生,想必是个极潇洒极豪放的人物。若有机缘,真想与他结识结识。”

    天机宫因山造房,古木秀石比比皆是,幽禅苑尤为之胜,林中小径三步一折,十步一转。梁萧走了片时,望见一栋小楼,逼近了,可见匾额上“听雨聆风”四个楷字,不由心想:“晓霜住这里吧?”正想着,忽听楼上传来一声**,梁萧听出是花晓霜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惊:“莫非楼上有歹人?”欲要破门而入,又怕惊动对方,失了先机。当下纵身攀上飞檐,停在窗边,还没站稳,又听楼中传来一声细细的**。

    梁萧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儿,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定睛看去,花晓霜盘膝而坐,身后坐了一个矮胖老头,满身肥肉,圆滚滚好似一个肉球。只见他两眼圆瞪,八字须翘得老高,神色似乎十分紧张。右旁放着数十个小银盆,里面盛满了五颜六色的药液;左旁则放了一个方形火炉,炉上有紫铜丝网着,网上搁着大大小小的金针,被下方火苗舔过,通红发亮。

    胖老头拈起一枚烧红的金针,在一盆靛色药液里一浸,出手如电,咝地刺进花晓霜的“风府”穴。五指微微捻动,花晓霜应针发出一声**,蛾眉颤动,十分痛苦。

    梁萧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蓬”地打破窗棂,踊身跃入,对准肥老头就是一脚。老头儿正全神捻动金针,冷不防这一脚飞来,顿如一个皮球,着地滚出老远。

    梁萧也不顾他死活,转身拔出花晓霜的背上金针,手指还未触及,肩上便挨了一拳。梁萧斜眼一瞥,是那肥胖老头,他怒喝一声,正要出拳,忽见花晓霜掉过头来,口气虚弱:“萧哥哥,别……”梁萧一呆,却见那胖老头神色气恼,却又恨恨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捻动金针。过了一会儿,他将金针拔出,又拈起一支烧红的金针,在一盆明黄色的药液中浸过,反手刺入晓霜“大椎”穴,微一捻动,随即拔出。这么时快时慢,不一阵便刺了花晓霜的四处要穴。

    胖老头认穴之准,梁萧生平仅见,囿于花晓霜的话,一时不敢妄动。凌霜君闻声上来,掀开帘子一看,不由低喝:“梁萧,出来。”

    梁萧微一犹豫,走上前去,凌霜君一把将他拉出屋外,涩声说:”你怎么来了?”梁萧如实说:“我来瞧晓霜。”凌霜君的心中无比气恼:“野小子,来看人,也不从正门进来,破窗而入,几乎误了大事!”又听梁萧说:“胖老头在做什么?”

    凌霜君不耐烦说:“吴先生正用‘炎阳百草锁魂针’为霜儿治病!”跟着一拉梁萧,“下楼再说。”

    到了楼下,梁萧又问:“婶婶,晓霜生的什么病?”凌霜君瞥他一眼,懒得回答。梁萧正想追问,忽听“蹬蹬蹬”有人下楼,胖老头儿飞也似冲了下来,两眼向着梁萧猛瞪。凌霜君向梁萧说:“这位是‘恶华佗’吴常青吴先生!”

    梁萧知道他是给晓霜治病的大夫,对他怨恨全消,恭恭敬敬叫了声:“吴先生!”吴常青两眼一翻,瞪眼道:“去你妈的。”抬手一拳,捣向他的心口。

    梁萧急忙双手横胸,挡住来拳。吴常青一拳不中,更是生气,一边叫骂,一边挥拳;梁萧扰了他治病,心中抱愧,只是格挡,十招不到,便挨了三拳。后退间,背脊已抵上墙壁,忍不住叫:“臭胖子……啊哟,你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好啊!”吴常青退后一步,瞪圆了眼,“我就看你怎么还手?”还没说完,鼻翼微微抽动,眉宇间露出喜色,叫道,“什么?什么?”忽听凌霜君在楼上笑道:“吴先生,您可猜猜!”

    吴常青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阵,拍手笑道:“小团龙!哈,小团龙!”丢下梁萧,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皮球,“哧溜”蹿上楼去。梁萧心挂晓霜,也忍气跟上,只见三人围着一团炉火,身前各放了一个紫砂瓯。火上铜壶正沸,花晓霜倚在母亲身边,揉弄两寸见方的浑圆茶饼,细细的茶丝扑簌簌落入瓯中。凌霜君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瓯中翠浪翻滚,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楼上,将草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花晓霜见了梁萧,笑着招呼一声,吴常青一愕,打量他说:“你就是梁萧啊……”鼻尖茶香拂过,忍不住又将后面的话丢到一旁,望着瓯中连连搓手。

    梁萧心中惊奇:“不就是喝茶么?有什么稀奇?”瞪了老头一眼,“莫非这老胖子家里太穷,连茶叶都买不起?”却听晓霜笑道:“萧哥哥,你瞧这白气像什么啊?”梁萧定睛看去,茶水白气在空中聚而不散,似极了一只伸颈展翅的白鹤,一只散尽,一只又出,不由奇道:“怪了!”

    晓霜笑道:“才不怪。这是栖月谷里特有的‘孤鹤玉泉’,水质之美,堪称天下无对。用它来冲‘小团龙’,当真……”吴常青竖起大拇指,截口笑道:“举世无双,哈哈,举世无双!”说着眉花眼笑,喜不自胜。晓霜将手中茶饼递给梁萧,凌霜君则将一个紫砂瓯放到梁萧身前。梁萧诧道:“这是做什么?”

    花晓霜笑着说:“这叫做‘分茶’!你把茶饼揉散一些在瓯里,妈妈再注入沸水。”梁萧“哦”了一声,随手折下一半,放在瓯里,吴常青怒道:“你当是吃饭?放这么多,也不怕遭天谴?”说着露出心痛神情,将多余茶丝捧了出来。梁萧忍不住说:“不就是茶叶么?放多放少打什么紧?”吴常青两眼翻白:“你小屁孩儿知道个啥?这‘小团龙’是茶中极品,小小一饼,价值百金,金可有而茶不易得,就是皇帝老子也十分珍惜。听说枢密院、中书省的大官儿,也只有皇帝南郊致斋时方能得赐一饼,四个人环坐分吃。这‘分茶’之法,也是‘小团龙’独有的吃法,有人写诗,单道这分茶的妙处。”他说到得意处,一双小眼眯成两条细缝,摇头晃脑地吟道,“纷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骠駣。”

    梁萧听他说得好听,便喝了一口。吴常青盯他笑道:“滋味怎样?”梁萧虽觉滋味不坏,嘴上却说:“不怎么样,还不如马尿!”吴常青小眼一瞪:“你这张嘴才只配喝马尿。”将梁萧的茶瓯劈手夺过,全都倒进自己瓯里。

    梁萧大怒,几欲跳起,但望了花晓霜一眼,又忍气坐定,强笑说:“吴先生,我不会喝茶,现在才品出滋味来,再让我喝一口好么?”吴常青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想喝?哼,凭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口也不给你喝。”一手护住砂瓯,以防梁萧来抢。

    梁萧敢怒不敢言。花晓霜掩口笑了一阵,注满一杯,递到他面前,笑着说:“萧哥哥,喝我的吧。”梁萧接过,品了两口,但觉清心润脾,心头的怒气似也随之烟消了。

    四人坐着品茶,皆不说话。吴常青的品法古怪,每喝一口,必定闭目晃脑地陶醉良久。梁萧不由问:“花大叔上哪儿去了?”凌霜君淡淡说:“他很忙,今日午时,便是‘开天大典’。”

    梁萧奇道:“开天大典?”凌霜君皱眉说:“你不知道?”梁萧一阵茫然。他忙于学算练功,对宫里的事一无所知,再说众人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大小事情从不告知。

    花晓霜笑了笑,说道:“萧哥哥,这开天大典顾名思义,就是开天辟地、重造万物的意思,也就是破旧立新的大典。”梁萧似懂非懂,正想细问,远处传来波斯水钟的长鸣,一连三响,一声响似一声。一名侍女入内说:“夫人,小姐,吴先生,宫主请您们过去。”凌霜君微微点头,挽起花晓霜说:“吴先生,时辰已到,我们去吧。”

    吴常青摆手说:“你们先走一步,老夫要把茶水喝完!”凌霜君心知他嗜茶如命,这时万万丢不下“小团龙”,只得笑道:“也好。”她瞧了梁萧一眼,心想这野小子不通礼数,如此郑重大典,他一去,说不定又惹出事端,想着假装忘记,也不叫他,将花晓霜拉起就走。她走得匆忙,花晓霜只来得及回望一眼,便消失在了门帘后面。

    屋里只剩下梁萧与吴常青两个,花晓霜一走,梁萧怅然若失,闷头喝光茶水。吴常青忽说:“小子,这个开天大典,你想不想去?”梁萧摇头说:“人家没叫我,我去干么?”吴常青冷笑道:“你这小子,真是粪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梁萧反唇相讥:“你这胖子,真是粪里的白蛆,又臭又肥。”吴常青正在细品茶味,闻言大倒胃口,怒道:“臭小子,你就不会说些别的?”梁萧道:“你先骂人的。”吴常青瞪了他一会儿,点头说:“你小子倒有些儿骨气,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只会挨骂,不敢还口。”梁萧说:“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好了?你吃的喝的,不都是凡夫俗子种出来的吗?”

    吴常青一愣,掉转话头:“哼,晓霜常和我说起你,每次谈到你,都很高兴。”梁萧心里一热,大声说:“那是自然,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

    吴常青破天荒露出一丝笑容,连连点头:“那好,你以后多来这里坐坐,逗她开心,对她的病很有好处。”梁萧一愣,低声道:“吴先生,晓霜究竟是什么毛病?”

    吴常青抿了一口茶,冷冷道:“那叫做九阴毒脉,天生阴气过余,阳气孱弱。阴寒毒气盘结于九大阴脉,随时都会要她性命。”梁萧听到最后一句,惊得一跳而起,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她怎么生出这种怪病?”

    吴常青脾气大,却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梁萧一问,随口便答:“她妈当年吃了人家一记至阴至寒的掌力,抬到我那里,已经快要死了。我一把脉门,发觉她不仅中了寒毒,还有了数月身孕。”他说到这里,紧紧皱起眉头,“早知如今,我就该只救母亲,不救胎儿的。当时我问花清渊,是否救这胎儿,他哭哭啼啼,哀求我两个都救。老夫什么人物,当然不能说救不了的话,明知两全其美太过勉强,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唉,结果母女的性命是保住了,残余的阴毒却盘踞在胎儿体内,成了‘九阴毒脉'。”他说到这里,一拍大腿,“晦气,真是他妈的晦气!”

    梁萧心如火烧,忙道:“先生您医术高明,必能治好她的,对不对?”吴常青黑着脸瞪了他一眼,闷闷喝了一口茶,才说:“那阴毒是胎里带来的,顽固不化。这十多年来,老夫想尽法子,用了无数药物,但到头来也只能延她一时性命。哎!老夫治病,从来有头有尾,让她来到世间,我一日不死,便救她一日,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梁萧听得发呆,忽地高叫:“你骗人吧?”吴常青拍腿大怒:“骗你?骗你又不能换茶吃!”梁萧听得心口一堵:“为何这世上,好人总是薄命。爸爸为人良善,死得不明不白;晓霜待人最好,却又身患绝症。难道老天爷非要让好人死光死绝吗?”

    他越想越怒,忽地一掌拍出。这一掌蓄满怒气,“豁喇喇”一声响,竟将身侧楼板击穿。碎末飞溅,烟尘四起,全都落入紫砂瓯里。吴常青又惊又气,高叫:“臭小子,你疯了吗?”

    梁萧盯着一对手掌,心里微微怔忡。原来,他这些日子习练石阵武学和黑水武功,时日虽短,内功大有精进,只是他沉迷其中,不得自知。

    吴常青喝了一口茶水,只觉滋味大减,想必落入泥屑,坏了茶味。他嗜茶如命,心中气恼无比,只冲梁萧大吹胡子。

    梁萧平静下来,想起一事,问道:“吴先生,你听说过纯阳铁盒吗?”吴常青没好气道:“怎么?”梁萧道:“我听人说,那铁盒中藏有吕洞宾的丹书火符,无病不愈,脱胎换骨。吴先生,这个丹书火符,能治好晓霜的病吗?”

    吴常青拈须冷笑,哼哼说:“吕洞宾一个狗屁道士,能有多少斤两?无病不愈,脱胎换骨,呸,去他妈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来病去,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恨世人只爱舍难求易,多年的重病,总盼一天痊愈,不听医嘱,不服药石,偏去求什么神汉巫婆,画符道士。哼,结果病还是病,死还是死,完蛋大吉,咎由自取。”他骂到兴起,嗓音越来越高,恨不得教全天下的人都听到。

    梁萧迟疑道:“我听秦伯符说,他去要那个盒子,都是因为吴先生你提到过纯阳铁盒。”吴常青瞟他一眼:“我叫你钻裤裆,你钻不钻?”梁萧怒道:“当然不钻。”

    吴常青点头说:“当日秦伯符练功走火入魔,前来求我医治。我一把脉,知道他的‘巨灵玄功’太霸道,要想根治,只有自废武功。‘巨灵玄功’是道门中的武功,秦伯符的师父玄天尊也做过道士,他不信老夫的言语,还搬出了道门的周天搬运法与我理论。我听得有气,就说:‘“巨灵玄功”算什么?你知道吕洞宾吗?他可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听说他有个纯阳铁盒,内有丹书火符,能治百病,你不妨找来试试。’哼,姓秦的貌似机灵,其实蠢如牛马,听了这话,一脸欢喜,好在他还有良心,又问:‘能治百病,能不能治霜姑娘的病?'我被他问得心烦,就说:‘当然能了,你他妈的有能耐,就把铁盒找来再说。'那厮得了这句话,欢喜得屁滚尿流,一颠一颠地去了。哼,别说铁盒治病子虚乌有,找到又怎样,那铁盒从来没人打开过,根本就是妖道骗人的把戏。”

    吴常青半生行医,最恨神巫道士,一时骂不绝口。梁萧想问铁盒的详情,又哪里插得进口。这时一名侍女挑帘进来,怯怯地说:“吴先生,宫主请你过去!”吴常青闻言一惊:“只顾跟这王八羔子瞎扯,几乎误了大事。”起身瞪了梁萧一眼,“臭小子,你也要去。”

    梁萧皱眉说:“一定要去?”吴常青哼声说:“你当霜儿是朋友,这盛会你是非去不可的!”不由分说,拽着他便走,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将茶水一口气喝了个见底,连茶叶也用手掏光,边吃边说:“别浪费了,别浪费了。”

    两人走到灵台下面,遥见台上聚了不少人。二人拾阶而上,方至中段,花清渊迎了上来,拱手笑道:“吴先生安好!”又向梁萧微笑,“你也来了?看你气色很好,应该痊愈了吧?”梁萧点头笑道:“我全都好了。”花清渊一听,十分高兴。

    三人并肩上台,梁萧举目一望,花无媸正南而坐,见了吴常青,含笑招呼:“吴先生好。”瞧也不瞧梁萧一眼。花慕容站在她身后,怀抱一支黑鞘古剑。一边坐着花晓霜母子,花晓霜见了梁萧,绽颜欢笑。五人以下,左三右四,分别坐了七人。右首一人是那守卫灵台的明姓老者,其后坐着左元,后面的依次是童铸与秦伯符,秦伯符的脸色好了许多,看见梁萧,默默点头。左首是修谷,另两个依次是叶钊与杨路。七人的气度与他人不同,四周男男女女,无不神色肃穆。

    花清渊将两人引至上首,命人搬来两张座椅。梁萧见年轻人大都站着,便说:“花大叔,我年纪小,站一站没关系。”花清渊不料他这样懂事,一怔笑道:“好啊,听你这句话,花大叔打心里欢喜!”拍拍他肩,走到花无媸右侧站定。

    这时波斯水钟又响一声,说话声渐渐稀落。花无媸一点头,只见那名明姓老者缓缓站起,一手拈须,朗声道:“皋禽名祗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语声舒慢,清旷悠远。才吟罢,左元长声应和:“睡轻旋觉松花堕,舞罢闲听涧水流。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声音落地,童铸接口道:“辞乡远隔华亭水,逐我来栖缑岭云。惭愧稻粱长不饱,未曾回眼向鸡群。”秦伯符微微一笑,曼声吟道:“右翅低垂左胫伤,可怜风貌甚昂藏。亦知白日青天好,未要高飞且养疮。”修谷哈哈大笑:“秦老弟这病鹤诗太丧气。”略一沉思,沉吟道,“乌鸢争食雀争窠,独立池边风雪多。尽日蹋冰翘一足,不鸣不动意如何。”秦伯符拍手大笑:“好个孤鹤立雪。”

    梁萧听得奇怪,肘了肘身边少年问:“喂,这些老头子唠叨什么?”少年听他言语粗率,心中不快,但想他与花清渊说过话,只好耐着性子说:“阁下是外来的贵宾吧?天机八鹤,吟诗明志,本是开天大典的常例。只不过六年前‘灵鹤’秋山秋伯伯病殁,秋家一脉单传,秋伯伯又终身未娶,是以秋家后继无人,如今只剩下七鹤了!”说罢不胜黯然。

    少年又指明姓老者:“那位是‘黄鹤’明伯伯,单名一个归字……”听少年介绍,梁萧才知左元是“白鹤”,童铸是“青鹤”,秦伯符是“病鹤”,修谷是“丹顶鹤”,叶钊是“池鹤”,杨路是“黑颈鹤”。少年说完,杨路已吟道:“渥顶鲜毛品格驯,莎庭闲暇重难群。无端日暮东风起,飘散春空一片云。”他为八鹤之末,吟诗到此结束。

    花无媸肃然起身:“今日……”话音未落,明归扬声道:“慢来。”花无媸皱眉说:“明兄还有什么话?”明归淡淡地说:“灵鹤西去,咱几个老兄弟须臾不忘。明归不才,愿代秋山老弟吟诗一首,凑满八鹤之数。”花无媸一皱眉,点头说:“好!”

    明归沉吟一下,扬声道:“青云有意力犹微,岂料低回得所依。幸念翅因风雨困,岂教身陷稻粱肥。”吟罢又说,“秋老弟一生孤独苦闷,可是风骨清高,如今虽殁,精魂仍留长空,光照我等俗人。”他屈膝向天,拜了一拜。童铸等人也伤感拜倒,人群矮了一片。

    花无媸不意明归旧事重提,不由满心诧异。明归起身又说:“宫主,秋老弟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过了这许多年,可有什么结果?”花无媸皱眉说:“秋山服毒自尽,怎么又是不明不白了?”明归道:“但他为何自尽?宫主知道么?”花无媸面色一沉,高叫:“我又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左元、童铸、修谷三人目视花无媸,均有悲愤之色。

    花无媸心觉不妙,按捺怒气说:“今日是开天大典,有事会后再说。”明归笑笑说:“好,好。”转身坐下。

    花无媸目光扫过人群,说道:“今日各位从天南地北赶来,着实辛苦,更难得伯符回来。六年来,‘天机七鹤’首次聚首,十分难得……”说到这儿,明归忽又说:“宫主说错了,当是天机八鹤。”花无媸柳眉陡立,正要驳斥,左元大声说:“灵鹤秋山,鹤死了,灵还在。”童铸、修谷也齐齐点头:“左老二说得对。”

    花无媸脸色阴沉,沉默半晌,淡然说:“诸位说得是,算老身失言了。”她轻轻叹一口气,“家父英年早逝,留下我与无想,家弟幼弱,老身迫不得已,执掌天机宫事。本意无想年长再让与他,谁料他福分薄,刚做宫主,便挑战强敌,重伤不治。”她想起亡弟,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当日宫中群龙无首,老身不得已重掌天机宫。天幸花家血脉不绝,我儿清渊年长,算学武功都有成就。故而老身打算把宫主之位让给清渊。不知各位可有异议?”说着目光慢慢扫过场上。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开天大典,就是更换宫主的大典!”想到花清渊要做宫主,暗暗替他高兴。花无媸见场中寂然无声,便道:“清渊。”花清渊应声上前,屈膝拜倒。花慕容将手中黑鞘长剑捧到花无媸手中,花无媸倒转剑柄说:“清渊,这柄太阿剑是宫主信物,握住剑柄,你就是天机宫十二代的主人了。”

    花清渊略一沉默,正要伸手握剑,忽听有人高叫:“慢着!”众人掉头看去,一名身着紫缎、面容英爽的三旬汉子越众而出,朗笑说:“在下苏南钱庄主事明三秋,窃以为渊少主做宫主大大不妥。”

    花无媸脸上涌起一股青气,收回古剑,目射寒光:“明主事认为有什么不妥?”明三秋微微一笑:“第一,渊少主大逆不孝!”此话一出,数百人一片哗然。花无媸一愣,冷笑道:“这话也能乱说?明三秋,若不说明白,可要受宫规处置!”

    明三秋从容说下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花清渊至今只有一女,身中‘九阴毒脉’,性命有若悬丝。若他百年以后,谁可继承天机道统?”花晓霜似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脸色惨变,低下头去。凌霜君一张脸也变得苍白。梁萧不由心生怒火,对这明三秋好生不满。

    花无媸不动声色,淡然说:“这是我儿的家事,他自有妻子,日后生儿育女,也不是什么难事!”花清渊浑身一震,想要出头说话,却见花无媸一挥手,只得默默退到一边。

    明三秋笑笑说:“诚如宫主所言,花晓霜已近十五,为何还未见他夫妻生出一男半女?”花慕容忍无可忍,厉声高叫:“明三秋!你小小一个主事,说这话不放肆吗?”明三秋笑道:“小姐别误会,在下也是为天机宫的前途作想,本宫内藏天下典籍,外有钱庄良田,宫人没有二千,也有一千七八。倘若群龙无首,钱财性命是小事,宫内的典籍有所闪失,我等有何面目往见列祖列宗?”

    花无媸瞧了花清渊一眼,冷笑说:“此事渊儿自有安排,不劳明主事关心,你没别的事,还请退下。”明三秋微微一笑,口中说:“在下还没说完呢!”花慕容怒道:“你,你还要说什么?”

    明三秋笑而不语。花无媸脸上却阴晴不定,心想:“这人平日极不起眼。怎么变得如此张狂?”她越想越疑,瞅了明归一眼。明归是明家族长,花无媸原盼他出面阻止,不料明归手拈长须,对眼前的情形视如不见。花无媸心头怒起,冷眼打量明三秋,随口说:“好,明主事请说!”

    明三秋笑了笑,说道:“据三秋所知,入选宫主的人,须得武功算学超过众人,方可继位,对不对?”花无媸还未回答,左元接口说:“不错!是有这个规矩,那是当年人丁兴旺时定下的。自灵通公之后,十代之内,花家人丁渐渐稀少,近三代都是一脉单传,这个规矩也久未提起了。”花无媸听他说的都是实情,只好说:“左二哥说得对。”

    明三秋笑道:“那么,渊少主更担不得宫主之位了。”花无媸脸色一沉,盯着他一言不发,眼里透出一股怒气。

    明三秋目视花清渊,一字一句说:“据我所知,无论算术武功,花少主都不算天机宫第一。”花无媸接口说:“不错,清渊比老身略逊一筹,但精进神速,过上一年半载,天机宫之内当再无敌手。”

    明三秋一手按腰,纵声长笑,笑声雄浑无匹,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花无媸心头微凛,扬声说:“你笑什么?”明三秋止住笑声,朗朗说:“所谓道无常道、法无定法!宫主只在花家众人里算来算去,却不知这里的人并非全都姓花!”众人听了,均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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