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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细碎地洒在林间,驱散初春残留的点点寒意,四周虫鸣鸟叫起伏不绝,似乎预示了炎夏已是不远。
应觉着一身轻便猎装,无声穿过一从矮灌木,停在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旁。只见树干离地半人高的地方,有一道极深却窄的爪痕,应觉靠近了点,抬手抚上粗糙的树皮,指尖划过爪痕边缘,一些细而黏的木屑沾在指腹,传来湿润的触感。
痕迹很新,方向没错。
应觉脸上不禁浮现一丝兴奋之色,但很快平复下来,“离目标越近,便越要冷静”,这句话是张老头吹牛语录里,少数应觉认为有道理的话之一了。
所谓“黑色闪电”,据应觉这几天来远远的追踪与观察,其实是一头纯黑色的山獠。多年随李叔打猎的他山里的野兽种类自然了如指掌,山獠是永歌森林内一种罕见的小型猛兽,体型比家犬大不了多少,却极其危险,它有着灵活矫健的身手和与其体型不符的强大力量,同时拥有独属野兽的狡猾与谨慎,是这山林深处名副其实的顶级捕食者,横行一方,有不少寻常猎人丧生于它爪下,所以久而久之,就传出了这么个唬人的名头。
但应觉,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猎人。
在这遥遥十多里荒无人迹的大山深处,浅棕色的猎服毫不起眼,应觉站在树前细细观察,爪痕一端圆钝极深、一端尖锐渐浅,很明显山獠是从尖锐一端将爪插入树干,往后发力,身躯往前窜出——应觉的目光随即投了过去,果然,不远处的几丛野草有被拦腰截断的痕迹。
而这附近,类似的痕迹越来越多。
这说明,他离这头山獠的巢穴越来越近了。数天来,应觉渐渐摸清了山獠的活动规律与范围,它白天捕食,天黑回巢,应觉自离此地半里的一条山涧着手,一路追踪至此,这方圆一里没有任何其他猛兽活动的迹象,这儿似乎就是它的猎食场,而那条山涧,则是它的专用饮水处。
应觉循着痕迹,拨开几簇挡路的矮枝,缓缓踏过长过膝盖的密草。老练的猎人其实抗拒深山——应觉赞同这句话,举目四望,周围是杂乱无章的大树灌木,仰头是遮住天空的繁茂树冠,阳光仿佛被切碎,穿行其间,景色一成不变,总让人有种被囚禁的错觉。其实每当他远离村镇进入山林、尤其是大山深处时,都感到有股莫名的荒莽气息扑面而来,想想那蔓延不知多少万里的南疆十万大山,再想想自己深入的十多里,恐不及其九牛一毛。
大山,总是教人敬畏。
应觉心里抒发着无意义的感叹,以缓解精神紧绷带来的丝丝压力。说来也怪,应觉从小跟着张老头习武,除却小孩之间的玩闹外,从来没打过架,更别说动武,仔细一想,这回狩猎强大的深林猛兽山獠,竟是他的第一次战斗。
愿我顺利。
应觉暗自祝福自己一句,重新敛气凝神,锐利目光扫过前方杂木荆棘,忽然,应觉双耳微动,霎时间身形顿止,保持着正要向前迈步的姿势一动不动,仿若雕像。
这一刻,他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不间断的“咔嚓”声,似乎是利爪嵌入木中的轻响,以及某物破空发出的低啸。
就是它!
动静正在急速远去,应觉往地面重重一踩,杂草落叶顿时砸飞四散,他纵身跃起,一脚踏在身旁树干,身形借力疾冲而去,同时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然而空无一物,熟悉的剑柄并不在——张老头说武器也不准用,否则对这头“黑色闪电”不公平,这点他倒是相当赞同。应觉顺势收回手握成拳,双腿交替后蹬,身形再次提速,急追而去。
动静越来越大,应觉双眼紧盯前方密林间腾跃的那道黑影,丝毫不敢放松,却忽地一下,黑影从视野中消失,所有声音顿止。应觉心生警兆,双臂瞬间抬起横挡在身前,只听见一声破空的厉啸,前方树梢茂叶中蓦然袭出一道黑影,直冲自己而来,快到如同闪电,才一眨眼便已临身,应觉甚至能看到锋利爪尖映出的寒光。
电光火石之际,应觉横举的右臂反手虚握探出,直直迎向利爪,一声“撕拉”的长音以及“咔嚓”的轻响,一人一兽刹那间交错而过,山獠四肢点地又复弹起,没入高高的树冠中。
另一边密叶中,应觉踩在一根粗枝上,背靠树干,一动不动。
山林间只剩风抚过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
应觉缓缓低头,只见整个右臂的衣袖已成了挂在肩上一条一条的碎布,方才错身之际,应觉探出的右手钳住了山獠爪腕,劲力猛然爆发,将其狠狠向外侧折去。
初次交锋,山獠便损失了一只前爪,而应觉付出的代价不过一截袖子。
看来那头野兽也把我当成了猎物。
时间静静流逝,应觉没有丝毫动作,他侧耳倾听,也无任何多余的声音,林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一种难言的氛围顿时蔓延开来,仿佛对面与他对峙的不是一头没有智慧的野兽,而是一名同样老练狡诈的猎人,谁先暴露,谁就会现出破绽。
它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应觉思量着,山獠捕猎时悄无声息,但它前爪受伤,潜行效果必会大打折扣。山獠是小型猛兽,一旦它极其灵活隐蔽的行动方式受制,其力量的强大不过是相较普通人而言的,对他来说不足为惧。
应觉嘴角上扬,轻轻前踏,衣衫擦过树叶,发出极低的“簌簌”声响。
它来了。
应觉脑中已经勾勒出一幅景象:这只山林间的捕食者利爪牢牢嵌入树干,轻盈地跃于林间,无声无息——然而它的一只前爪不正常地弯瘸着,使它有了瑕疵。
那点瑕疵在应觉耳中便如同黑夜中的火光,无比明显。
应觉脚下微动,瞬息间往左移了半步。
“笃!”一只漆黑的利爪撕裂叶片,斩断细枝,掠过应觉飘扬的衣角,刺入木中。
直至此时,这头凶名赫赫的“黑色闪电”才真正露出全貌。
它比家犬大上半圈,通体纯黑,皮毛光滑鲜亮,头颅和山猫有几分相似,却有两根狰狞的獠牙翻出嘴唇,四肢修长而富有力量感,足有寸长的利爪闪着金属般的光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山獠一击不中,抽爪后跃,落到另一根粗枝上,眼前这个人类让它感到几分威胁,它低伏身躯,眼神凶狠,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低吼。
而应觉心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副质量上乘的皮毛肯定值不少钱。
“嗷!”一声如狼般的巨吼,山獠利爪划破空气,应觉故技重施,双手同时探出,钳住山獠两只爪子,然而未待他发力,巨大的力量推得他飞离了脚踩的粗枝,整个人凌空急速倒退,眼看另一棵大树在即,应觉右手松开,失去桎梏的山獠下意识就要提爪刺出,一个硕大的拳头却已袭至它头颅,紧接着又一拳,再一拳,接连数拳打得它头晕目眩,爪子无力垂下,应觉趁机借力左手一拨,一人一兽于空中转了半圈,成了山獠在前应觉在后之势。
“砰!”一声巨响,山獠的背部重重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树叶如雨洒落。
剧痛使得它迅速恢复清醒,山獠痛吼一声,前后爪如揽抱收拢,然而它身前的猎人早有预料,提前一脚踢在树上,借反冲之力往后退去,利爪差之毫厘,又只将衣衫撕开几道裂口。
山獠利爪挥空,撞到树上的劲力消失,它又是一爪嵌入树中,阻止身体继续滑落,应觉丝毫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悬空的身体调整姿势,屈肘朝下,以坠落之势狠狠砸在山獠头顶,“嗷”的一声哀嚎,山獠的四肢失去了抓住树木的力气,如山坡上滚落的巨石般坠到地面,砸起一圈尘烟。
应觉平稳落在一丈之外,脸色平淡。
好一会儿,尘烟散去,山獠颤巍巍地站起,它的样子着实有些凄惨:头部一个豁口正在不停地渗出鲜血,嘴角与獠牙早已被染成暗红色,脊背微微扭曲,一只前爪反向弯折,耷拉在地上,似已使不上力。
如此胜券在握,应觉却更加冷静。
困兽犹斗,不可不防。
山獠的眼神依旧凶狠,应觉目光淡然,投向它紧绷的后爪——这应该是它最后的进攻了。
“嗷!”山獠朝天怒吼,后爪蹬地,一丈距离转瞬即逝,它挥动仅有的一只前爪,划出一道锋利的寒芒,如刀如剑,应觉不仅不避,更迎头踏出一步,双指并拢作剑,斜斩而下。
“当!”
指剑与利爪相撞,竟发出了金铁交加之声。
应觉再踏一步,另一手横掌作刀,劈向山獠腰腹,但在临身的一刹,应觉改劈为拍,一掌拍得山獠横移三尺,在地上翻滚几圈,不再动弹,只剩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这一掌并不是手下留情,他其实想的是,如此罕见且质量极佳的一张皮,要是给我劈坏了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和这张皮比起来,我这身衣衫连一根毛都算不上。应觉低头看去,只见浑身衣物都已破烂不堪,裂了不知多少个口子。
而这头自猎人口中流传的“黑色闪电”躺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进气多出气少了。
应觉摇摇头,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拍在它额前,暗劲透入颅中,顿时没了生息,应觉弯下腰,将它扛在肩上,走向了归家的山途。
不多时,应觉已到了山林边缘。
天色渐暗,日往西落,橘红的光将倒影拉得老长。
应觉回首看去,落日已临近山巅,极远处一丛高大的巨树却比群山更先触碰到那一轮夕阳。
“真高啊。”应觉喃喃道。
...
那是一种永歌森林特有的树,树如环抱,冠叶极大,高如参天,因此被称为“云梯”,取登梯直上云天之意。
此处便是由这种大树长出的一片林,林子并不密集,粗壮的树干与树干之间间隔也很远,却因这种树的特点,朵朵树冠相连,遮天蔽日,斜阳透过叶间只余孤零零的几道光线,抬头望去,它们就散开成了橘红色的光晕,煞是好看。
如此好看的林间却杀机四伏。
时不时便有数道身影自林间掠过,他们统一穿着灰色长袍,神情肃穆,默然前行中又不停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
然而他们都没有看见,在他们头顶高高的粗树枝上,有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同样的灰袍,他闭着眼,站在树枝上,一道道身影在他脚下掠过,他却始终仿若未闻,无动于衷。
突然,他睁开了双眼,望向下方,一个特别的身影映入他漆黑的瞳中。
这个身影穿的白袍。
他倏然跃下,张开双臂,如一头苍鹰扑向逃走的山鼠。
转瞬间,苍鹰便落了下来,他双膝微弯,如同跪在白袍肩膀上一般,将白袍的脑袋夹在中间,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腰腹间传来,他下半身带着白袍的脖子一扭。
“咔擦。”
白袍的脸转到了后面。
他双腿使力,又是弹了起来,身体顺势在空中旋转,双手平举伸出。
此时周围几道灰色身影才刚刚反应过来,望向中间的白袍,望向白袍上方跃起的灰影,如苍鹰般矫健,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沉默而冷酷。
空气瞬间凝滞。
道道寒光划破空气,无声无息。
“扑通扑通。”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连响起,灰袍白袍都倒在了地上,白袍脑袋看着身后,灰袍们的眉心正中都钉着一支镖。
“在那!”不远处其他人听到动静,发出惊呼,即刻赶到,发现了中间那道唯一站着的身影,然后他们抽出自己的武器,纷纷扑了上去。
“我是灰,你们也是灰。”灰轻声道,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是一把灰色的短剑。
身影们或刀或剑或匕欺近身来,无人答他。
灰的手仿佛化作了虚影,灰色的光在身影间穿梭着,带出血花。
身影们倒下,淡淡的声音弥绕在他们耳畔。
“但我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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