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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酒楼中,两人对坐的窗边雅座,却只有一个人。
“统领。”
一名身着黑袍的小锋走近,恭声道,“张倚山已经出现了,我们?”
座上之人自然是八方快斩的大统领,这个神情冷峻漠然的中年男人摇摇头,缓缓道,“不急,那群家伙早该死了,有张倚山代为动手,再好不过。”
“身具反骨之人,确实死不足惜。”小锋赞同道,“不过,张倚山真的会杀张予水?”
“说不准。”风统领道,“如果是当年的张倚山,张予水必死无疑。”
那时八方快斩还叫作八门,大统领还不是他。
...
小院中。
张倚山两只袖子都撸上来半截,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
张予水鼻青脸肿地仰倒在地上,嘴角歪斜,双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与他来时潇洒淡定模样判若两人,只见惨状,毫无风度可言。
“为什么不杀我。”张予水艰难地开口。
“杀你又有何难?一抬手而已。”
“不过想到你也算我那个养子从未谋面的大伯,他总一直念叨我怎么没有一个混得不错的城里亲戚,若杀了你让他知道了,那还不给我念叨死。”张倚山往外走去,一路碎碎念,“作为条件,将来有事你得照拂他一二,但就这么放过你也太便宜了,不揍你一顿难解心头之郁。”
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的张予水,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不过此时看起来有点丑。
你终究是变了。
“对了。”张倚山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道,“我带来的剑就扔这儿了,不管你拿它做什么,不蒙尘就好。”
说完,张倚山也不等他回答,就这么踏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变轻了几分。
...
道旁林里气息骤然沉凝。
以那棵断裂的树为中心,周围一棵棵枝叶繁茂的高树轰然倒塌,砸起尘土飞扬,半空灰黄的尘雾弥漫,越散越开,渐渐盖过了道中央的那袭白衫。
应觉神情凝重,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那仿佛是生命的天敌,令人不自觉地畏惧。
尘雾中一道模糊的身影逼近,身影举刀,动作并不算快,然而在挥刀的一瞬,刀锋顿时化作赤色光影,掀起刺耳的狂啸。
看不清!
怎么回事?他为何突然变强了这么多?!
应觉凭直觉横剑架之,也只勉强挡住这记横斩,漏过的余力震得他双手发麻,然赤红刀影犹在,第二刀既劈出,接连第三刀,第四刀...这是无数刀,又好似是同一刀,它们连成一片赤色刀幕,幕中人若巨浪中一叶扁舟苦苦挣扎。
这样下去,必输无疑,而输,自然就等于死。
应觉呼吸急促无比,已尽全力格挡,可刀鬼的刀太快,此刻陷入他如暴风骤雨的攻势中,哪里还得了手,必须想个办法...应觉眼中忽显狠色,手中剑顿时一收,贴在身前,只见一道刀光横扫过来,与剑撞在一起,剑又撞在应觉身上。
轰!
一声爆响,灰黄尘雾炸开,那袭白衫突雾而出,如一颗石子被打飞出老远。
应觉空中翻了几圈落地,身形晃了几晃,这才站稳,“呸”地吐出一口血,随意用袖口擦了擦,眼神紧盯那方渐渐消散的尘雾。
以受到不算轻的内伤为代价,强行脱离对自己不利的战斗,顺带破去蕴有刀鬼气机凝而不散的尘雾,别人会如何做他并不知,但这刹那间打出的算盘应觉自认不亏。
“自打走入江湖起,这招我用得极少,无一不在生死攸关之时。”
伴着声音,一道魁梧的身影缓缓行出灰黄尘雾,应觉神情微变,只见刀鬼脸色不正常的涨红,眼白布满血丝,脸上肌肉还隐隐在抽动着,这股抽搐穿过肩头,一直蔓延到握刀的右手。
刀鬼行走间,竟有一丝丝仿若实质的血气从其右手手臂渗出,在半空扭曲缠绕,汇进他手中的赤鬼,这把刀已从暗红变为鲜红,看上去甚是邪异。
而在应觉眼中,最可怕的是这把刀。
那鲜红刀身之上,一股庞大而狰狞的刀意张牙探爪,散发着暴虐的气息,它甚至远远盖过了刀鬼本身的刀意,侵入破坏他的身体。
“我早有感觉,这招会损我阳寿,以往除生死之外,我绝不会用它,可今天,你这个小鬼让我很烦啊。”刀鬼声音低沉,每走一步,泥土地面便出现一个如细小刀锋割裂出的脚印,“再阻挡我...”
“那就去死!”
声音很快,刀影更快,赤鬼携着那股庞然刀意转瞬而至,应觉此时已有准备,他微屈双腿,剑鞘上扬,手腕轻振,古朴鞘身与赤鬼稍一触及,便借巨力身形倒退飞离,脚尖连点,一霎掠出十丈之外。
应觉已打定主意拖时间,很明显这是一份他无法抗衡、刀鬼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他拖的时间越久,这力量对刀鬼造成的伤害越大,直至身体崩毁,当刀鬼撑不下去那一刻,他就胜了。
“想拖?不妨告诉你,我坚持的时间比你想象中久得多。”刀鬼漠然道,屈膝连弹,纵身而上,暴烈一刀追风斩来,应觉束发之物早已布满裂缝,此时恰好破开,凌乱长发在刀风中狂舞。
刹那间,应觉有种儿时练剑面对不留情面的张老头的感觉。
张老头教他的剑都没有名字,应觉腹诽了很久,显得一点都不大气,后来他按镇上学塾看过的东西给它们都起了名,张老头得知了还嘲笑他,说什么剑招就是剑招,要那花里胡哨的名字有屁用,老古板知道个屁,名字都没有,用起来怎能畅快?
望着越来越近的刀锋,应觉忽地纵身一跃,提剑而起。
这一剑叫做...惊鸿!
翩若惊鸿,剑若游龙。
应觉从刀鬼头顶轻盈掠过,手中长剑在层层刀气中蜿蜒游动,剑意淬出,划过刀鬼脖颈。
白衫上多了许多细小的裂纹,应觉身形未停,在半空中如一只俯冲的鸿雁滑向林间,踏叶腾转,影踪不定,底下一道道血红刀气冲天而起,将其踏足的枝干纷纷斩断,却是刀鬼缀影而来。
但见先前应觉剑鞘撞入刀鬼脖颈,如被韧丝层层纠缠阻碍不得再进,剑离去时,血肉绽开间有无数血红游丝窜动,看起来狰狞恐怖的伤口转瞬愈合,刀鬼狞笑一声,拧身握刀上撩,霎时间刀光冲天,地面脚踏之处即刻炸裂,紧随那个在林梢翻掠的白影。
“很巧妙的招式,可惜光凭剑鞘伤不到我。”刀鬼嘲讽的声音自下方飘来,“还不拔剑?还觉得时候未到?我不配?”
“话别说太早。”应觉的声音也从头上传来,“这招还没完呢。”话音刚落,密林之间的刀鬼顿时察觉到了异样,可为时已晚,方才那剑游去路径上道道毫光隐没,却在刀鬼临近时骤然爆发,一瞬间银光大放,甚至盖过了赤鬼弥散出的血光,这些细微却锋利无比的剑气蜂拥而上,将刀鬼吞没。
应觉停步站在枝桠上俯视银光与刀纠缠之处,耳边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这一剑应该能稍微阻碍他吧?
以前不知道,但这些天见识了歹匪、护卫、罗叔乃至刀鬼的出手后,不论是刀是剑是拳,相比起来,张老头教自己的东西似乎强了太多。
至于为什么不拔剑...应觉苦笑,当然不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是他的剑,即从小到大练剑用的清河,是锈的。
它既不锋锐,也无厚重,唯一称道的是久经风霜而不变的坚韧剑身,但这把鞘却是张老头明言的好东西,如掌剑而出,其剑招威力恐怕还不及先前。
可若仅如此,张老头最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应觉眼中尽是疑惑之色,望着底下银光渐渐黯淡,显露出一个魁梧的人影。
“该拔剑的时候,就拔剑。”应觉喃喃自语。
什么时候,才是该拔剑的时候?
刀鬼双手握刀,沉重的一步踏出了银光的包围,只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布满了怖人的细小伤口,不停地渗出鲜血,但刀鬼似乎并不在意,轻轻仰头,面无表情。
应觉惊得后退半步,刀鬼的眼眸里,竟全然无了白色,只余那刺目的红,和缭绕其间的黑。
“你究竟是刀鬼,还是赤鬼?”应觉忍不住问道。
刀鬼沉默,忽地一刀向上斩去。
在应觉眼里,他的手只是稍微移动,这一刹,应觉只来得及再退半步。
仿佛什么都没有过,不知何来一阵痛感,应觉仍保持着脚步微移脑袋后仰的动作,身上白衫却如成两截,缓缓飘落,一道笔直的血线从侧腰划到左胸,再掠过他的脸颊。
只差半点,这道近寸深的血线就能贯穿应觉全身。
看不清...也躲不开!
生死之际,应觉凭本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把剑拔了出来,然后把鞘往下砸了过去。
当!
鞘在半空与刀碰撞,发出一声巨响,随即被弹开,旋转着飞出了林子,不知去向。
这一刀,又挡下了,但刀鬼的手已复抬起。
我会死。
应觉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思绪流转间,眼中的世界似乎越来越慢,赤鬼刀锋一寸一寸地绽出厉芒。
他的手里只有这把古旧的锈剑。
拔剑之时...现在算吗?毕竟剑已经出鞘了。
应觉垂头,一剑直直地向下递去,没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就只是简简单单的递剑式,同样缓慢地一寸寸下移。
剑很纯粹,但仍没有刀鬼的刀强,也不能如张老头挥出的剑那般意气风发。
出永歌后应觉一直在琢磨,剑意与剑气组合起来的招式就是意气?他脑海中冥想过了很多次,偷空溜去试剑的次数也不少,但没一次成功过,也没来得及跟那个温润儒雅的护卫请教,主要是张老头说得云山雾罩,教又教得随缘,应觉始终不得其理。
夜袭中战匪徒、数百里追击、观战黑衣人、终战刀鬼,这一路上,可以说应觉心里都在算,在计较,算孰强孰弱,计较该如何战斗,如何出剑,才能达到目的,而直到方才面对死亡时,应觉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意气并不是剑意与剑气,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意气...就仅仅只是意气而已。
应觉眼里半是清澈,半是茫然,已不去想自己该怎样对敌,该何时出剑。
想出的时候,那便出了。
这一刻,只见那满是锈迹的剑上似乎渗出点点水珠,然后缓缓滑落,晶莹水珠淌过之地,练剑多年都无法祛除的老朽锈迹竟迅速逝去,露出原本清亮的剑身,映入应觉平静的面容。
剑行时,水珠往下坠去,折射出自下袭来的刀光,剑身上两个古老的铭文熠熠生辉。
洗净铅华...见清河。
应觉眼中放慢的世界恢复原样,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已至刀鬼身后,身体半蹲,剑尖刺入地面。
刀鬼仍仰着头,似刚挥出一刀,手高高举起,赤鬼指天。
“这是...”刀鬼瞳中黑红之色褪去,他开口说道,声音嘶哑,“什么剑。”
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刀鬼魁梧的身影已轰然倒地,鲜血如泉从其胸口的窟窿喷涌而出,刚才那一剑,已然贯穿了他的心脏。
应觉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那道差点把他劈成两截的伤已经止血,但剧痛犹在,加上这最后倾尽全力的一剑,应觉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用剑撑着自己缓缓起身,口中低声呢喃,似在回复刀鬼。
“清河。”
同时,他又想到另一个答案。
“意气。”
只是刀鬼已听不到了。
应觉深深吸气,然后轻轻吐出,如此重复,一缕缕气机循环流动,蕴起生机,不知过去了多久,痛觉稍缓,这才转身望向倒下的刀鬼,其身下的泥土已被鲜血染红,应觉眼中复杂,这个自己艰难打败的敌人,至死还紧握着他的刀。
应觉把刀鬼的尸体掀过来,搜索了一番,脸色阴沉,刀鬼尸身上只有一些盘缠财物和一本老旧破损的书,果然如刀鬼所说,那被劫走的货物已经不在其身上了,而且,他还搜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应觉从刀鬼怀里摸出一个令牌状的硬物,上有一字:晏,此物他认得,当初晏明华给他看过,是晏家的少家主令。
它怎么会在刀鬼身上?
应觉一阵头疼,他是商队遇袭那夜动身的,不消说肯定比晏明华快,可看样子,晏明华比他还先接触到刀鬼。
晏明华的令牌在这,那他人呢?
出事了。应觉脑中只剩下这三个字,他不知道晏明华隐藏了实力,就算知道,应觉也会认为那个身娇体弱的大家公子绝不是刀鬼的对手。
想到这里,应觉当即行动起来,他微微蓄力,一剑在地上炸出个坑,把刀鬼的尸体拖了进去,他的目光转向其身旁的血刀以及旧书,只见这本书封面空无一字,色泽暗红,似浸透了血液,看上去和赤鬼这柄邪刀十分般配。
“兵器无所谓正邪,但功法有,此等邪功,已经没有必要留在世上了。”应觉低声自语,单手捧起旧书,手中细碎毫光隐没,转瞬间书页化为碎粉,应觉拿起赤鬼,再将书页碎末洒在刀鬼身上,就地掩埋,然后在林子里转了几圈,找回自己的剑鞘,再将被撕成两截的长衫随意地系紧穿在身上,让其看起来像一件破旧的短衣。
最后,应觉踏在了大路上,往永歌走去。
一步一步,分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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