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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他看见赵雪骥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那即将溃堤的泪水,还是心软了下来,走上前,抚了抚赵雪骥的头,柔声叹道:“孩子,你并非一无所有,以我对赵金甲的了解,他定然还在人世,为什么你就不能替他想想呢?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再一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么?他可是这个世上最疼爱你的人呀……
你可知道,你身上所中的邪毒名叫‘五气夺元’,此毒源于南诏小国,虽比不上毒仙宗的三大奇毒,却另有一番歹毒。其特点首先就是毫无症状可寻,既无症状,又该如何化解?此用毒人之一毒,很显然他对你怀有必杀之心;
其次,此毒乃是慢性发作,并不会一下子要了你的小命,所以最终只会被认定为疑难杂症,若令你忽然暴毙,不消我说,等赵金甲回来时,整个关内道都将因此而天翻地覆,但凡有一丝可能害你的人都要去死!用毒之人也不能从中幸免,此用毒人之二毒,既害死了你,又不会因此而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你可知道,从前中了这邪毒‘五气夺元’的人,至多只活过了一年零九个月,但你却一直活了三年,而你爷爷正是在十六年前,向我许下了一个重诺,我才穷精竭力去炼那一炉‘犀心拱阙丹’,这么说来,你可明白,他将此炉宝药用在了谁的身上?你莫要小看了这炉宝药,它不光能解百毒,就是这殷罗谷外的天然瘴雾也并不能伤你根本,即令那毒仙宗的三大奇毒,料想或许可以坏你一时,但保全性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等宝药世所罕见,与其对等的代价自然也高的吓人,即便是你们赵家,要拿出来,恐怕也会因此而伤筋动骨……,所以,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幸运,你能够活下来,并在此见到我,全然是因为赵金甲对你的疼爱,他是真正不计代价的想要保护你啊,你却怎敢轻易言死!”
想起记忆里赵金甲的音容笑貌,赵雪骥泪流满面,转而嚎啕大哭,恍惚之间,才终于发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见他大声哭了出来,麻衣老者方才长出一口气,随着他将心中的积攒的郁垒宣泄一空,那股死气已然消弭于无形。
麻衣老者看向眼前这座简单堆起的小小土坟,由衷叹道:“好孩子,振作起来吧……左南江手掌北冥,本已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可是他为了救你,却不惜散功碎剑,甚至赔上了性命,你以为他最后的心愿就是想看见你从此一蹶不振么?不……,他想要看见你长大成材才是真的,不要再令他失望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令左叔失望。”赵雪骥擦干了泪水,长身而起,已从那悲伤到极点的死寂中走了出来,眼中神采渐浓,露出一抹平淡自然的笑容,轻轻道:“仇我会报,人我会杀,誓言我会去履行,但我更要好好的活下去,等待着爷爷的归来,不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点苍八逞心如意。”
“好,这才像话!你爷爷一生纵横天下,天不怕地不怕,事事争先,从不弱于人后,你是他的嫡亲孙儿,就该有此风采!”
麻衣老者目光慈爱,赞赏地点了点头,可是看了看赵雪骥瘦弱的身躯,又忽然皱起了眉,说道:“这几日你在昏迷之中,我已仔细观察过你的伤势,一切外伤与断臂均已无碍,唯独这‘五气夺元’却因为中毒时间过久,稍稍有些棘手。
你有那炉宝药护体,最根本的心脉自然是丝毫无损,至于亏损的五脏六腑,我也有让它短期复原的本事,如今最棘手的,却是那严重萎缩的全身筋脉,毕竟筋脉不通,则真气不行……,简单来说,即是我如今只能救你的命,但在短期之内,有可能是三年五载,或许都无法让你恢复练武之身。”
一听自己今后不能继续练武,赵雪骥脑海中“嗡”的一声,如果不能强大己身,自己谈何报仇?又凭什么去对付鬼道秀、点苍八等人?这岂不是说左叔的大仇就永远不能得报了?!
就在他思绪纷杂、心急火燎之际,忽见麻衣老者侧过脸来,神色狡黠地冲着他眨了眨眼。赵雪骥不明所以,却隐隐觉得此事兴许还有补救之法,只把一颗心紧紧攥成一团,等着他的下文。
只见那麻衣老者板起脸来,转身面对沈闻道,肃声道:“小沈啊……,我和你师父相识多年,承他的情,学了不少炼丹之法,与贵派也算得上是渊源颇深。我且问你,八年前‘赤练山’一役,你遭人算计,在那重伤垂死之际,可曾有过甚么感想?”
沈闻道何等聪明,一点即通,灌了一口酒,无奈而笑,道:“我说施老!你这‘药圣’二字可是天下人给的,好歹也有个超凡入圣的‘圣’字,却这般不肯吃亏,但凡施药救人,就总想变着法儿索取好处,这可不行……,传出去难免会为人诟病,多少也会有沽名钓誉之嫌呀!”
“呸!凭你如何说,说我市恩贾义也行、说我德不配名也罢!此事总要有个着落,不然让你白吃白住这么久,又费尽心力治好了你的伤,一点报酬也没有,即令我这殷罗谷是个大善堂,也经不起如此挥霍。”麻衣老者翻了翻白眼,说着话,手中的藜杖连连敲地,一副坚执不让的模样。
沈闻道摇头一笑,不再多言,挂起了酒壶,走向赵雪骥,在其面前站定,忽然一正色,说道:“我能治好你体内萎缩的筋脉,我也能教你脱胎换骨之法,只要我收你为徒,这些都可以解决。而我只想听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不待赵雪骥稍动心思、整理措辞,沈闻道忽然一俯身,乱蓬蓬的灰发之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渊似海,无比的明亮与深邃,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竟令赵雪骥呼吸困难,难以直视。
少顷,沈闻道的眼中已明显露出一抹失望的神采,就在这时,赵雪骥咬了咬牙,放开心胆,肃容道:“我需要练就上乘武功的原因有二,我视左叔如父,杀父之仇岂可不报!我不仅要杀了鬼道秀、点苍七、点苍十三、点苍八、还要在将来的某一天,亲手摧毁点苍一派,因为血仇只可以用血去洗!”
蓦然之间,仿佛又看见了左南江的死状,赵雪骥眼中猩红之色猛地一涨,竟尔直言不讳,将这番话说得恣睢狷狂、杀机密布。却看得麻衣老者心下大急,暗忖:“这孩子杀心太重,因恨生狂,竟然要迁怒一派无辜……,糟了,糟了!这可如何是好?”
沈闻道却仍面无表情,盯着赵雪骥的眼睛,问道:“第一是复仇,那么第二呢?”
反正已然直抒胸臆,大丈夫错就错了,又能如何?
赵雪骥此刻心灵通透,抛开一切顾虑,接着道:“我自幼立志习武从军,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披坚执锐,征伐沙场,为国建功、为己立业,存心有公亦有私。但是这一年以来,随着左叔走遍了大江南北,时常听他论及草莽与庙堂之间的休戚相关,左叔恨极了那拜火教圣王安禄山,我若能练得他那样的武功,自然要设法剪除此贼在草莽中的众多爪牙。
江山兴亡自有将相担当,我如今想要做的,仅仅是继承左叔的遗志,投身入这片莫测其深的千秋江湖,填此微末之躯,去尽力守护,尽力抗击!毕竟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心血与基业,岂容异族邪教大行其道、恣意猖獗于目下!”
听完他的第二个理由,麻衣老者才彻底放下了心,捻须颔首,眸泛奇光,看了看沈闻道,又看了看赵雪骥,喃喃道:“不是冤家不聚首,若非亲近岂相逢……,都是天给的缘分!”
沈闻道双眼微微一弯,未置可否,缓缓站直了身体,却仰起了头,舒张手臂,发出一声如梦方醒的哈呓。
赵雪骥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却见他忽然转身,拽开大步往外走去,原地只留下一串沙哑粗粝,却铿锵有力的声音,
“……若是你的第一个理由过于理智,我会救你,却不会收你作嫡传弟子,江湖之上,虚与委蛇者多、衣冠禽兽者多、口是心非者多、如你这般爽然直言者很好、很好!你说的两个理由我已认同,明日卯时,我在南边竹林等你。”
“赚喽,赚喽!难得他竟肯收徒,此喜何极也,当浮一大白!”麻衣老者心中忧虑尽去,忍不住开怀大笑,慈爱地搂了搂赵雪骥的肩膀,甚至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那一派的嫡传弟子……,这个结局可比他的预想要好上太多,如此一来,他总算是对得起赵金甲这位刎颈之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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