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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五人煮酒闲话,畅谈无尽,往上评议朝政,痛骂邪祟奸佞;往下戏说草莽,阔论各家短长。各人都有一份参与进来,所以气氛十分热络与融洽。
一直叙到月落西山、东方欲晓,大船上的藏酒也已告罄,这才进入尾声,回舱分房,带着醉意沉入梦乡。
次日一早,钟劫火飘然而去,但在临走之前,却给韩仞留下了一本《风雷刀谱》。
此刀谱共含四十九路变化,浩然中正,开合敞明;
原是其父在晚年所创,不光倾注了毕生所学,而且精益求精、化繁就简,如此才成就了这一套大巧似拙、返璞归真的高超刀术!
若是比较起来,《沧浪刀法》向以‘奇诡’著称,兼之用意甚险,有鬼神莫测之功,可比喻为‘曲径通幽’;
而此刀谱,却是十足十的‘正大光明’,专攻纵横二道,风从横,雷从纵;变化虽少,但胜在招式沉稳老辣,步步为营,分毫必争,最终逐渐将敌手逼入死境,可比喻为‘大道坦途’。
话说韩仞,自从得到了这本秘笈,就把自己关在船舱之中,每天除了进食饮水以外,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手不释卷,日夜参研,那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儿,真如着魔一般。
一连多日,都没有迈出舟舱,理睬众人。
楚飞熊算是看出来了,韩仞不把这本刀谱彻底的消化完毕,是决计不肯离舟上岸的,但是他乐见如此,心中也着实窃喜了一番,因为终于有机会能够摆脱郭采桑这个小魔女了!
等到第七日,他找了一个借口,言称八宝山不能一日无主,很多大事属下无权决定,都堆积在了一起,亟待他回山拍板,又迅速传书,命黄梅二人驾舟来接。
等那二人赶到,在即将登船之际,对郭采桑道:“鬼丫头,你若是跟我回去八宝山,也只能玩玩剪径劫镖这类过家家的游戏,况且你都玩腻了,还有什么新鲜劲儿?但你若是相陪着韩仞,一旦他悟刀结束,肯定会磨刀霍霍,要前往各地寻人挑战,嘿,光是想想,我都觉得热闹!”
郭采桑想了想,比起八宝山来说,的确是韩仞此人更有意思,便爽快的同意了,挥挥手送别了楚飞熊。
只有梁尚书在一旁愁眉苦脸,看一眼兴致勃勃、满怀期待的郭采桑,再望一望盘坐舱内,如同扎根的韩仞,仰天长叹,
“老天呀,怎么我这里都快赶上客栈了……摊上一个练武成狂的痴人也就算了,看在钟老的面子上,最多让他白吃白住一阵子。这下倒好,又多了一个最令人头疼的小妖精,唉!从此以后,逍遥舟难副其名,自在人也自在不起来啦……”
郭采桑目露促狭,叉着腰,道:“姐姐难得来此作客,臭老鼠,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我瞧着你怎么像个怨妇似的……等那小子出关,咱们三人一起结伴同游,难道不很热闹么?”
梁尚书依旧苦着脸,却抿紧嘴唇,不答一言。
这时舱门打开,韩仞迈了出来,满面疲倦,唯有一双眼分外明亮,疑道:“楚老兄走了么?怎么也不叫醒我?”
二人同翻白眼,心想:“看见你那样废寝忘食的参悟秘笈,似乎魔怔一般,恐怕任谁见了,都不会好意思打搅你罢!”
郭采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已经走了,理他作甚?你的宝贝秘笈可算是看完啦?”
韩仞微微摇头,认真地道:“这本《风雷刀谱》化繁就简、返璞归真,愈是往下参详,愈觉高深莫测,我想如果要真个参悟,就必须以简入繁,且须通过不断的比试来印证所悟。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急是急不来的……”
“嘻嘻,越长越好,越慢越好,不然何以消此永昼?”
郭采桑两眼放光,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连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已经想好了,正好乘着‘逍遥舟’,前往三峡左近闯荡,那里不光风景很好,而且是出了名的‘水鬼连寨’,当中实不乏可以匹敌你的高手,尤其以夔门的‘盘龙大寨’、白帝城的‘点星观’最为出名,实在是你用来磨刀的不二之选!”
一旁的梁尚书听她把自己也算了进去,早把白眼翻去了天上,冷笑道:“就怕他的刀还未磨亮,就早早的见了阎王。”
又好奇道:“钟老在临走前,除了留下秘笈,还和你说了些什么?若要找人练刀,我劝你还是听钟老的为好!”
提起钟劫火,韩仞面现感激,道:“钟老的原意正是要我四处挑战,毕竟刀不磨不快。而他老人家给我定下的对手,正是蜀中白羊观的归云剑主,其派观主一脉的《归云剑法》,正与风雷刀意相抵相克,若能找见此人,实为悟透风雷的绝佳契机!”
那二人都是一惊。
梁尚书微微点头,道:“利器榜上,自从多年前重明剑剑折名丧,归云剑就一直位列第八,若非风雷刀的横空出世,继承了原本北冥剑的排名,归云剑便已理所当然的更进一名。细说起来,还是风雷刀争名在先,彼此之间早生怨隙,是应该一决高低!”
郭采桑虽然因为郭月吟的原因,实在不想看到这二者因为争锋,而伤了和气,但却不好言明,黛眉微颦,微微思忖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这位归云剑主道号‘平潮’,在蜀地名气不小,我也素有耳闻,但是听说其人行踪飘忽,一向不住在青城山,我们直接去找,很可能会扑了个空,白白浪费力气而已……”
话音一转,续道:“不过我却十分肯定,两年后其人一定会前往龙虎山,参加每十年一届的‘论道大会’,到时候咱们直接掐准了时间,前去与会,就在山脚下给他来个守株待兔!嘻嘻……比起现在这样盲目寻找,岂不是惬意了十倍?”
那二人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韩仞更是思及往事,微微有些出神,自忖:“论道大会,或许还能遇见几名熟人吧……”
脑海里依次闪过左南江、郭月吟、赵雪骥、小玲等人的面貌,怆然一叹,有些人终究是永远也不能再现了。
“好,在论道大会开始前,咱们便去三峡闯一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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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乌飞兔走。
一转眼,已是两年之后,时值春分。
清晨,天色将明还暗,群山之间,一片雾霭朦胧,偶然听见几声鸟叫,更添空虚与幽寂之感。
江南道上、庐山南麓、金鸡峰下。
一条盘曲蜿蜒的小小山路上,远远的,却传来了一阵长吟曼诵之声,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且又故意拖长了调子,好似在唱着一曲活泼隽永的山谣民歌。
“春分自淮北,寒食渡江南。
忽见浔阳*,疑是宋家潭。
明主阍难叫,孤臣逐未堪。
遥思故园陌,桃李正酣酣……”
吟声甫毕,传来嬉笑,“雪骥哥,这首《和宋之问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可恰如我们一路而来所见的春景?”
另有一道稍显沉稳的声音,含笑道:“恰好,恰好!只是这首诗隐见暮气,颇有些灰心丧意,实在不适合你的年纪。”
又紧接着道:“崔安成此人为文炳蔚,当时之人无出其上,我也很喜欢他的诗词。不过,相较于这首诗,我更喜欢他的另一首,每每读来,豪气填膺、壮怀激烈,当真是酒浇诗上,剑气折冲,横扫重霾三十层!”
先一人道:“雪骥哥,你又在卖关子啦,究竟是哪一首,竟也值得你如此的推崇备至?!”
“呵呵……千钧,可别忙着下定论,你听好了。”后一人朗笑两声,提一口气,振声长吟,语调十分铿锵有力。
“宝剑出昆吾,龟龙夹采珠。
五精初献术,千户竞沦都。
匣气冲牛斗,山形转辘轳。
欲知天下贵,持此问风胡!”
“啊……好一句‘欲知天下贵,持此问风胡!’”先一人惊叹一声,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惜我书读的少,只能感觉到这一句写得真好,但又不解其意,不知道它究竟好在哪里!”
后一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犹听另外有一道沧桑沙哑的笑声传了开来,道:“千钧小子,你这样可不行!这一趟,我们虽然是来办正事的,但是伯伯顺便也想给你找个师父,而那人文才盖世,是天下第一等的风流雅士,好像你这样半桶水的学问,恐怕难以入他的法眼呀!”
先一人忧心忡忡,道:“沈伯伯,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呀?远离家乡几千里,若是连拜师都拜不了,等回去以后,肯定会被张六味狠狠嘲笑的……”
随着另外二人的笑声愈近,忽然一瞥,只见一片绿叶掩映之下,正有三人从容登上了山道。
清晨露重,三人脚下各有些泥泞,但除了左侧一个身着青衣、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面色发苦,很有些萎靡颓丧以外;
另外二人神情恬淡,只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人长躯昂藏、灰发蓝衫、面如松岳,背着从不离身的巫山剑匣,正是沈闻道;
另一人白衣款款,身材瘦长,已有七尺来高,面容刚毅俊朗、英气勃勃,但在眉梢眼底,却隐有一抹如何也挥之不去的哀愁,却正是赵雪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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