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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汉大步向前。
这个时候,虽然温火滚等三人已经提剑向他杀来,但是在他正面的方向上,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还是黑光上人。
温火滚在左前方,何难过在右前方,而黑光上人在正前方,甚至挡住了梁伤心的前进路线。
刚才这黑光国师连使了黑光大法之中数个妙绝的应变,还是在方云汉一刀之下受创,心里迷茫失措的感觉还要大过震撼畏惧。
他刚跌退了两步,已觉背后有锐风逼近,又猛一见对方跨步追出,骇得心下一颤,身子骤然扭转拔身,如同黑烟一线,直向青冥。
他这一跃,温火滚等三人跟方云汉之间就再无阻碍,距离骤缩。
冲在最前面的是梁伤心。
剑法的威力在于方方面面,剑术的高明与否,也需要多种因素的聚合来判断,但如果只论出剑的速度,那么在七绝神剑之中,梁伤心无疑是最快的一个。
他一出剑,必剑出连环,往往自己都没办法随意控制,只要一动了出手的念头,务必要连续刺出二三十剑,才能略微止歇。
刚才黑光上人如果不跳起来的话,梁伤心这无法自控的剑,恐怕会真的对着自己这个临时的“战友”刺下。
可是,好在黑光上人跳起来了。
这国师高人一让开了位置,梁伤心就连最后一次顾忌也没有了,心怀大畅,意气大发,剑势更肆。
他此时手中刚刺出了第十八剑,预计第十九剑的时候,会真正攻至方云汉身上,这正是他手感最佳,速度最淋漓尽致的一剑。
况且,方云汉许是对背后无声如在梦中的一“剑”,也有所察知,他正横刀在身前,用一种比凌空飞刺而来的罗睡觉更快的动势,向前冲刺。
如此,他与梁伤心之间的相对速度,快到双方都已经没有空隙做出更多的变化。
一剑,对一刀。
快剑不可控,刀却如前知,细细的一线刀锋中心处,不差分毫的抵住了梁伤心的剑尖一点。
锵!
金铁交鸣声传出的同时,梁伤心的身体忽然上下分离,连血都没来得及喷洒出来,下半身已经被钉入地下,而上半身飞上空中,手掌里面还握着破碎的剑柄,剑身已经化为肉眼不可见的铁屑。
方云汉的身体没有半点迟滞的掠过了原本梁伤心所处的位置,在他背后发动突袭的罗睡觉,一“剑”飞空之势,毫无阻碍,却始终距离方云汉的后背有那么三寸之差。
梁伤心的一剑、一命,居然没能让这三寸距离缩短半分。
梁伤心之后就是温火滚。
剑神温火滚。
他目睹梁伤心的身体分成两截,来不及悲伤愤怒,心里只是突然冒出了一个浓墨重彩的“死”字。
一股死志忽地注入了他的剑,使他剑上的火光暴涨。
一剑横扫之时,温火滚剑上的火光甚至剑身两面,喷吐出了两个斜面,一个斜面向上,一个斜面向下,宽皆三尺与剑相等,长度也各是三尺左右,都是倾斜向后方,两个火焰斜面刚好把温火滚整个人挡在后面。
他这一剑只有攻击的意志,但却无意间达成了攻守兼备,火焰斜面的力量,就是面对万箭齐发,只怕一时间也破不得、伤不到。
方云汉与他错身而过,一截平平无奇,深灰、古朴、冰冷的刀尖,切入了火焰斜面,紧贴着温火滚的长剑扫过。
一刀一剑,一上一下,紧密相贴,有那么一瞬间,刀尖三寸与剑尖三寸完全重叠,接着逆向擦过。
剑尖的三寸,只因为这么一下摩擦,哗然碎裂,剑短三寸,剑气也被斩破,只能从方云汉腰部旁边扫过去,未能伤及分毫。
而方云汉的一刀,则把温火滚腰间,切断了一半,刀气透入五脏六腑之间,当场震断心脉。
方云汉从他身边飞过,刀斩两人,速度分毫不减。
他之前以四害比喻敌方一干人等,此时真的就像扫灭几只飞虫一般,易如反掌。
而后方,罗睡觉飞身穿刺之势,则已经要出现衰落的迹象。
这个闭眼少年剑客,身子横向悬空飞刺,到了温火滚身边的时候,却已不得不分出一腿蹬在地面,重新发力,再度出招,二次运“剑”。
就在他左腿踏地,右腿依然伸直的一刻,方云汉犹如背后长眼,极速飞驰的身体说停就停。
衣袍因为惯性,骤然向前拉直,但方云汉上半身已经半转过来,手里一刀砸下,刀尖竖立向上,刀柄砸在罗睡觉右腿膝盖上。
咔嚓!
罗睡觉紧抿的唇陡然一撕,尖声痛呼,右腿膝盖已碎,经脉皆废,横着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竖起来,眼睛也痛得睁开。
他弯曲点地的左腿嗖地弹起,出腿如出剑,一剑惊鸿斜撩。
但方云汉竖着的刀已经顺势劈下,斫入罗睡觉右颈。
嗤!
热血溅射,罗睡觉那双很少睁开,很亮,很清澈的眼睛,猛然布满了血丝,血红着眼,看着方云汉。
“不对!不该这样!”
“我梦中剑未成,不然~嘎!”
方云汉双眼仍昏暗,面色不改,顺手抽刀。
罗睡觉的话没能说完,气管已断,脖腔已经被鲜血溢满,无力发声,后仰,倒地,血眼朝天。
小山丘上黑气已散,罗睡觉的热血,仿佛令这小山之巅,原本隐约笼罩的一股阴寒也突然褪去。
七绝神剑之中用剑最慢的何难过,这个时候才到了方云汉身前,但方云汉抽刀之后,已仰望长空,振衣冲霄而上。
黑光上人还在空中。
他之前为了避开方云汉的冲刺,为了暂时脱离那险境,为自己争取疗伤的时间,重整旗鼓的机会,这纵身一跃也几是用了全力的。
盖因他用了全力,跳的够高,等方云汉一气杀了七绝神剑之三,他人还在空中,甚至还未开始下落,眼睁睁看着那杀星抬起不知到底有没有恢复的眼睛一望,又追“上”来了。
“方云汉,你欺人太甚!”
黑光上人大喊一声,自觉身在空中,避无可避,终始动了拼命的心思。
他刚才没能完全化解那一刀,从左肩到右肋已经出现了一条裂口,但因将功力运聚于那条伤口的位置,皮肉闭合看不出异样,只有衣服破裂。
可一喊之后,他好像全身的毛孔里都有浓浓的“黑光”流淌出来,伤口处袅动的黑烟最浓,使他原本该是浑圆如球的黑光护体大法,变得歪歪扭扭。
绸白天色之下,黑光上人像是一颗丑怪多变的黑色星子,在小山丘上方,冉冉升起。
一人提刀笔直飞袭上天,眨眼间就跟黑气溶溶的黑光国师过了七招。
黑光大法全力发动之后,连方云汉的刀气也可以消解大半,一双绕弄黑气都看不出原来形状的手掌,连续打在刀身侧面,刀背,护手,刀柄,令詹别野险之又险的度过了七招,只被剃掉了左边的眉毛,削去了右耳的耳垂,在咽喉上多了一道不足以危及生命的伤口。
两人在空中交手,已一同开始下坠,詹别野心中渐渐滋生一股喜悦。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七招对拆,他虽然过的很惊险,但是心底里却觉得越打越有感觉,手脚挥洒真气,十足酣畅,更似乎捕捉到了方云汉刀法中一股贯彻始终的刀意。
因刀意不绝,绵绵若存,则不管出多少刀,都与挥出第一刀并无差别,但若是能截断这股刀意,对方招式恐将不破自解……
嚓!
一抹刀光从黑光国师脸庞左侧飞过。
詹别野呆了一呆,心里千头万绪都被斩断,正待出招应对的双手僵在半空。
他从左肩到右肋的那条伤口,又被从右肋向左肩砍了一遍。
两次刀口重叠,已断了他的生机,灭了他黑光大法后继之力。
黑光上人看着方云汉依旧古井无波的面容,生命最后一刻,陡然悔悟:原来他出刀的时候,心里已经无我无他,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对上这样的刀手,凡有一丝杂念,就是,命的代价……
‘那我看出来的破绽,就算是刀法的破绽,又到底是不是他这个人的破绽?’
黑光国师这最后一个想法,不会有人知道。
方云汉连攻八刀之后,双脚连出,点在黑光上人脚背,腰间,肩头,步步登高,借力又向小山丘之外的地方飞掠而去,临去之前,他把手中长刀向下一甩。
黑光上人的尸体加速坠落,而他尸体旁边另有一条刀光贯射而来,比他坠落的速度还要更快上数倍。
这一刀的目标,正是七绝神剑中的最后一人,小山丘上的最后一个活人——何难过。
何难过虽然是七绝神剑中用剑最慢的一个,但是,他并不是剑法最低的一个,甚至,他的剑法已经能够以慢打快,以静制动,在七个师兄弟之间或可名列前三。
他眼见着师兄弟丧命,又追不上方云汉,本来就心海怒翻,此时看见这一刀,心中已不由狂呼。
‘就凭这随手离手一刀也想杀我,也忒小瞧人了。’
何难过双脚已经离地,意图闪避,手中剑斜指长空,剑尖微颤。
他至少有六种思路,可以破解从上方投掷过来且力量比自己更强的攻击,具体使用出来的时候,更是能有一百七十三种手法随时变换,本能的用出最恰当的一招。
“咿~呀!!“
何难过急退一剑上迎。
笃!
长刀插入地面,没入地下,遇到地下岩石,仍然深入一尺有余方止。
刀身一弹,几许泥土飞溅,古拙的刀形变成了无一处不歪斜的奇异形状,千百种异彩流光在刀身上渲染开来。
何难过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里有一道笔直的伤口,贯穿前后。
原来世上有些攻击,就像是青春一掷,流星一度,光阴一逝。
慢上一分,就一生憾恨,无可挽回。
一声闷响,何难过双膝着地,七绝神剑最后一人,拄剑跪地而亡。
小山丘之外,高空掠影,如鹤如枭。
一身灰暗长袍的天下第七,背着一个包裹,正在林中急行。
忽然,他前路上一棵大树轰隆炸响,从中裂开,一左一右倒下。
天下第七止步。
前方一人落地,转过身来,灰暗的眼神已恢复清明。
“你不该逃的。”
分成两半的大树,压倒了旁边的几棵小树,还扯走了许多藤蔓,倒是让这块地方显得比林中其他各处更空旷一些。
方云汉背对破裂的大树,看着这个相貌阴鸷冷峻,气质七分像鬼怪,三分像兵器的人,道:“詹别野拼命的时候,是你最后的机会,所谓蔡京手下最得力的杀手,连这样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吗?”
天下第七攥住了自己的包袱,见方云汉没有立刻出手,神情微顿,道:“哪里有机会,我只看到陷阱。”
他语调也像半夜林中鬼语,寒冷、低沉、刺耳还夹着风嘶之声,说的却是实话,并没有故弄玄虚。
他躲在小山丘上的时候,发现方云汉出现在这场伏杀里,也想过要出手。
可是,七绝神剑所余四人,甚至包括黑光国师,一开始都没能表现出正面抗衡方云汉超过一招的实力。
天下第七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他是杀手,不是勇将,见没有机会,就立刻决定离开。
而且,如果天下第七能把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把苍梧侯包庇钦犯、私斗擅杀国师的事情回报太师,就已经是不小的功劳了。
可惜,黑光上人他们支撑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这一句,你还算诚实。”方云汉点头,道,“那这样吧,你告诉我元十三限现今在哪里,并举出证据,我可以多给你半刻钟逃亡的时间。”
这才是方云汉的目的。
元十三限,可谓是蔡京一系如今武功最高,最为凶险的人物,他虽然是诸葛神侯的师弟,但性情偏激入魔,已经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就算有,方云汉也不乐意浪费那么多时间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他想先铲除这个人,可是,金风细雨楼居然查不到元十三限确切所在。
都知道元十三限被蔡京拉拢了,但却没人知道蔡京把他安排、供养在什么地方。
听到元十三限的名字,天下第七眼神顿时有些奇异,他的鼻梁很高,甚至有些陡峭的感觉,过于冷峭的五官和他尸寒的气质组合在一起,像是那种摆放在古墓里、夸张怪诞的石雕面孔,凭一张脸就能让人很不舒服,乃至毛骨悚然。
然而一提到元十三限,天下第七脸上就多出了些“人的味道”,像是敬惧,也像渴望。
“你找错人了。”天下第七缅怀而不满足似的道,“他只不过肯随便传我一门功夫,怎么会时刻让我知道他的居所?你应该到太师府上,去找太师的贴身护卫六合青龙。他们六个才是元十三限真传弟子,一定知道你要的地址。”
天下第七身处周边林木的暗影中,说这些话的时候,包袱已经渐渐改为双手抓着,好像随时能掀开那层布,露出里面的东西,可他又暗暗的使贴在肋骨边、前方之人看不见的右手肘沉劲,手肘那块位置的衣袖略微绷紧,勾勒出略显刚硬的线条。
方云汉只把眼睛看着天下第七的包袱,道:“既然如此,那就先看一看元十三限传给你的秘艺吧。”
“我听说你自学成才,悟出势剑,得到元十三限传授千个太阳秘法,把两门武功合二为一,又获得江南霹雳堂所造的独门兵器,以奇功用奇兵,事半功倍,号称为‘千个太阳在手里’,青出于蓝胜于蓝。”
方云汉说着让天下第七神色越来越僵,僵硬中又仿若有些自得神采的话,伸手摘下了一片叶子。
“绿叶沐日而生,深秋则死,我刀丢了,就用这片叶子,破你千个太阳,赐你一死。”
天下第七听完这话,鼻子右边的肌肉猛的抽动了一下,发紫的嘴唇右上角也被扯动,露了一下腥红的牙龈,苍白的牙齿。
他那种隐约自得于某方面胜过元十三限的神采全然不见了,真像是一只埋在冬天棺材里七天七夜挖出来的阴寒尸怪。
“那你看吧。”
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声冷笑。
四笑之后,包袱揭开。
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的长针状光芒,从那个包袱里爆发出来。
灿烂的金色针状光芒,果然像是太阳的光辉,普照八方,席卷而去。
而在这“千个太阳”的金光之中,天下第七右手的衣袖一颤,袖子上多了十九个肉眼难辨的小孔。
金光扑面之际,方云汉浑身上下陡然焕发金红之色,手里捏着那片边缘已经发黄微卷的叶子,像是握刀,像是持剑,又像平端一棍,更像是打了一记钻拳,叶子就飞了出去,淹没在金光之中。
千个太阳的金光,来的快,退的更快。
等遮蔽视野的光芒褪去,方云汉身后那两瓣大树,几十上百根藤蔓,几千叶片,枝条草叶,本都布满了细密的孔洞,留下大肆破坏的痕迹。
在方云汉胸口,更有十九根细如牛毛的针立在上面。
这十九根针,正是举世之间只有三筒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暗器机关的顶峰造诣俱在其中。
也是天下第七藏在右手肘位置,比千个太阳在手里藏得更深的“绝杀”。
但是,这十九根针只在方云汉的衣裳表面立了一刹那,随着他左手一掸,就全数落地,变成了三十八根。
长度不变,粗细减半的三十八根针,甚至像是被铁匠炉子烘烤过,软的不像话,一落地就全变得歪歪扭扭,在地面破碎的叶子上留下蚯蚓一样的细小焦痕。
天下第七已经不在林中。
四面八方,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厮杀声渐渐消失。
王小石先赶到山丘上,又匆匆赶到林中的时候,苏梦枕和杨无邪也已经来到这里。
“十六奇派弟子,龙八和他手下的护卫已经全部伏诛。”苏梦枕道,“你这里呢?”
“差不多。”方云汉转向杨无邪说道,“郭东神、花无错、古董等人表现如何?”
“这几个人身先士卒,尽心竭力。大势在我,仍、可用。”苏梦枕抢先答话,声音酷烈,也不知道是要用这酷烈掩饰咳嗽,还是压制叹憾,答过之后,语气微缓,“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
方云汉看着东方渐白,像是在数着太阳升起的高度,过得片刻,道,“现在,已经无一漏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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