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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在这里跟我动手?”
月朗星稀,海浪起伏。
一层层的浪花从水面上卷过来,几乎要触碰到东皇太一的靴子。
东皇太一看着横在他前方的那一线剑光,平和的说道,“阴阳家几百年来不断收集的记录,也只到这里为止,三座仙山之上到底还有什么样的阻碍,还全然都是未知,你我在此处交手的话,未免无谋。”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不过,仔细看过了你留在那块铁片上的秘义感悟之后,贫道有一些事情倒是真的很想问一问你,既然面对面了,就没有再拖延下去的道理。”
方云汉俯瞰而来,说道,“之前你曾经说我是客星入世,那么,你真的确定我不是此间土生土长的人?”
东皇太一悠然道:“如果我怀疑这个结论的话,那我也该怀疑关于仙山的一切推断。同样是占星律测算的结果,既然关于仙山的天时计算没有差错,那么关于你的来历,又能有几分偏差呢?”
方云汉点点头,道:“如果我真不属于这片天地,你不惊讶?”
东皇太一笑道:“我早就已经惊讶过了。”
方云汉说话的语气缓了一些,问道:“那你,不好奇吗?”
东皇太一的眸光似乎闪烁了一下,道:“原来你真正要问的是这个。”
“不错。我从你留下的那些感悟之中探知阴阳家的修行秘义,发现你们一直都在追寻未知的神秘,也许是因为你们认为真理就在未知之中,那么,作为阴阳家的首领,你面对一个天外来客,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方云汉笑了,手指向前点了一下,说道,“你和我,不曾正式会面也就罢了,既然现在相距这么近,那你真的能够按捺下对一个未知之人的好奇吗?”
东皇太一:“有天书的诱惑在前,也许我可以暂时压下这份好奇?”
他用的是疑问的语调。
方云汉笑而不语。
东皇太一恍然似的哼笑了一声,道:“也对,天书的奇妙是最大的未知,与其等到我们一同寻得天书,出现更大的变数,不如在这里解决掉必定会对你不利的人。”
其实,对待一个可以交流的天外来客。以强硬的手段探究对方的秘密,未必会比和平的交流所获得的东西更多。
但是,方云汉之前已经拒绝过东皇太一一次,更何况,从少司命和姬如千泷的经历来看,东皇太一的性格也注定了,他会在这种抉择之中选择强硬的一面。
这些东西,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没有必要再做出一些无谓的假设了。
东皇太一了然,右手张开,做出邀请的姿态,道:“那么,就让我先从战斗的姿态来了解,天外客星到底有什么地方与我们不同吧。”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面前大约两步的地方,那长剑反射月光落在地上的一条光影,一下子移动消失。
方云汉手中长剑的方向变换,动作自然的仿佛是送走了一只蝴蝶,去追逐一种独特的花香。
那一把凌霜剑,本来绝不是轻薄快剑的形制,却在这一个动作之中,轻灵到了几近于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向前刺了一剑。
接着,轻灵无比的剑势,骤然一变,恍惚间像是有土壤的浑厚,山峰的雄奇,大江的浩荡,忽然加诸在那一剑之上,向下一劈。
前一招是剑,但这一招,其实是以剑使刀招。
东皇太一注视着这一剑一刀,身行不动,四肢不移,只是身上的黑袍,猛然间被一阵狂风吹起,仿佛一面黑色的大旗,向着他身后的海水舞动。
他身后的海面上,突然有一道斜着的赤白细线,贯穿入海,斜刺到两百米之外。
这一道细线与海面接触的那一点,蒸腾起大量的水汽,且顺着这一剑的轨迹,有大量的气泡,从海下漫卷起来,混杂在波浪之间。
就在这些气泡从剑气的轨迹向海面上升过去的时候,海水又是一沉。
轰!!
一道雪亮的刀罡纵劈下来,连绵的轰鸣声中,在东皇太一身后的海面上,炸起了十几道水柱。
最远的一道水柱,距离东皇太一,也足有百米之遥。
但是这等威力的剑气刀罡,其实没有一分一毫,作用在东皇太一本人身上。
无论是一开始那贯穿性的剑气,还是后来的霸道刀劲,都恰到好处的避开了东皇太一。
剑意刀意,宛如虚幻的飞鸟游鱼,在东皇太一四周虚空之中,徜徉而去,让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刀剑之中的奥秘。
这两招根本不是为了伤敌,而是为了展示。
当初那块铁片之中,展示了阴阳家修行典籍里一脉相承的秘密,方云汉此时的举动,就跟当初制造那块铁片的东皇太一如出一辙。
当然,如果东皇太一没有看出他这两招的用意,而是有了过激的反应,那么这两招,就会变成真正的攻伐,直接开启战斗的序幕。
一剑一刀之后,方云汉手中长剑一甩,左手一掌抬起。
他这一掌是向前虚推,掌心隐约间像是鼓动了一下,风中便发出咚的一声震响。
一圈细碎的电光夹带着火焰,从他掌心前方扩散开来,徐徐消散。
东皇太一看完了这三招,双手轻拍,道:“已经挑明了立场,却还要我先熟悉一下你的手段吗?”
“好气魄!”
“但你不必如此。”
他随即就把大袖一扫,荡开了周边弥漫的刀剑余气,淡然说道,“那一面星穹铁册,从来就不是存着善心。”
“况且那上面记录的只是截止我当年初悟练虚的境界,你如果认为参悟了其中的部分感悟之后,就对我足够了解,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那这场战斗,其实是对你不公平才是。”
方云汉不以为意,说道:“这三招,也只不过是展示一个大致的轮廓,其中所能够看出来的东西,不足我本身的百分之一。”
“我回赠你这三招,不过是去了我自己心里头的一桩挂碍罢了。”
“现在,接招吧。”
嗤!
空中仿佛想起了一道裂帛之声,又像是刚烧红的烙铁浸润到凉水中的声音。
那高高的树梢上已经不见人影,只有一道剑光飞落而去。
人剑合一的攻势,刹那之间,就使得东皇太一的眉心渗出细微的刺痛感。
他的双腿依然没有明显的动作,但是黑袍就像是自行被风吹去,倏忽间的一荡,整个黑色的身影就已经退让了一段距离。
他这个退避的速度本来已经够快,而在这个退让的过程之中,东皇太一身上,还出现了另一种更快、更惊人的变化。
仿若就是黑袍一晃,东皇太一的身体,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膨胀扩大了十倍也不止。
他骤然化身成一个巨人,脚踏海浪,黑袍也随着扩大,如同帆船之上,全部张开的帆布。
庞大的衣袖,带起一股狂风,荡过半空。
一只黑色的手掌就从衣袖之中探出,朝着那一条夺目的光华捏了过去。
人剑合一的剑光,原本威势惊人,可在这巨大手掌的面前,就变得像是筷子一样细小,一丝一毫的威风也显不出来了。
这身形变大的一招,是阴阳家金行术法之中的巨灵幻象,金行长老云中君徐福,主要修炼的就是这种法术。
只不过在他手上,巨灵幻象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攻击,如果有人能看破真假,就能完全不受影响。
而在东皇太一手中,即使化身巨人,依旧大袖带风,就连出掌之时,口中自然而然发出的呼吸,都沉闷的如同是风箱急吼。
练虚境界的精神足以驾驭大量的天地之气,使得这个幻象,变成半真半假的存在,完全具备真实的杀伤力。
而东皇太一的手掌,之所以是那种古木包浆一样的黑色光泽,则正是因为他将火行术法中的阴阳合手印,练到了焦余之境,远远超出了火行长老大司命。
一招之间,施展出两大长老的得意绝学,还远远超出他们毕生所学,阴阳家首领与长老之间的差距,在此暴露无遗。
方云汉的飞身一剑,刺入这只黑色手掌之中,宛如刺入了一块巨大的铁矿石,顿时感受到沉重的阻力。
“好!”
他的身影从剑光之中显化出来,剑身扭转,剑尖前方一点混沌不清的光芒闪烁出来,猛然扩大。
太虚剑意,生太极!
太极图从剑尖一点扩张,撑裂了整个黑色的巨掌,更带有极强的驱散特性,所过之处,巨灵幻像,天地之气,纷纷溃灭。
在这一道太极图扩大的过程中,黑袍巨人的身体就从右掌开始,飞快的碎裂,消散。
这时,黑袍巨人的胸口穿梭出一道正常大小的身影,指尖带着一抹绿色,生机勃勃,一击正中太极图中心一点。
这一抹绿色是草木生机,并不以正面攻伐为长,但绵绵生机渗透到太极图内的时候,立刻扰乱阴阳平衡,增长失速。
缓缓旋转的太极图,顿时卡住。
黑白双鱼当场破裂,东皇太一穿过正在溃散的图形,杀向方云汉。
方云汉身在半空,脚下本该无处借力,可他此时心神律动,已经能够驾驭虚空天地之气,暂且御风垫脚,身影陡然滑过一个半圆,绕过了东皇太一。
剑光闪烁,从斜后方刺向东皇太一后脑。
这一剑眼看就要得手,方云汉猛然察觉,右侧一股凌厉无比的势头劲斩而来。
森森白光逼近,使得他脸上右侧汗毛被照的分明,毛孔冰寒。
挥刺向左的长剑,毫无征兆地一收,就像是完全没有惯性一样,斩向右侧。
剑刃碰上了一只白色的手掌,发出铿锵爆鸣。
那只锋利到让人感觉削铁如泥,看一眼就像能够联想到开膛破肚的亮白手掌,被一剑斩开。
手掌的主人也被震退。
又是一袭黑袍,除了双手呈现亮白铁色以外,这个人与东皇太一全无区别。
因为斩首一招中途变化,左侧的东皇太一身上绿光大放,回身一掌拍来。
方云汉左手迎上,跟他对了一掌,两股掌力崩散,发出沉闷如雷的响动。
半空中几道人影坠落。
他们落在海边细沙滩上。
这时,失去了半边身体的黑袍巨人,身体正在溃散。
方云汉左手被绿色的纹路缠绕,这些东西就像是大树的根须,花草丝萝一样,正在飞快吸收他血肉之中的养分。
他左手五指合拢,刀气迸发,破碎了所有绿色纹理,同时往那溃散的黑影中瞥了一眼。
刚才两个东皇太一,都是从那里面飞出来的。
绿光、白手,两道身影分成左右攻来。
黑气飞散,空无一物。
方云汉手中长剑将出未出之际,脚下传来沙烁剧鸣。
在这个细腻的沙滩上,一个覆盖周围十几米的巨大漩涡,凭空显现,狂暴的凹陷下去,并从中传出可怕的吸力,像是要把周围百米内的东西都吞噬进去,绞成碎片。
“散!”
一个字如同爆裂飞箭一样,从唇齿之间吐出,方云汉两边眉梢一扬,眼中仿佛射出了两条几寸长的金光。
他双手一拍,手中凌霜剑一分为二,心剑魔剑,分别运用刀法剑法。
也许就在那十分之一个弹指的时间里,沸腾了一样的错乱刀剑光芒,从方云汉双手之间,周身之际,爆发开来。
那样的光芒,密集璀璨到一下子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绿光、白手的两个东皇太一,同时被逼退。
而在他脚下的这个剧烈旋转的漩涡,跟他的刀剑速度相比,慢的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脆弱的更像是一块豆腐,瞬间被闪亮的刀剑光芒贯穿其中,纵横交错,切成了上百块不规则的区域。
细沙漩涡的动力,被这样的刀剑之气彻底断绝,隐藏在其中的那个主使者,即将被继续加摧的刀剑分尸之时,海上轰然掀起一道大浪。
浪头铺天盖地的拍过来,其中一股水流则混杂在大浪之中,被一个黑袍身影操控着,也染上了黑色的光彩。
黑水如枪,从黑袍人手中带着大浪的啸声刺出去。
流水形成的枪头,混杂着一部分沙子,其实正以极高的速度旋转,如同一个狰狞的钻头。
方云汉刀剑齐出,一刀,正面对抗,劈散了枪头,一剑,切断了枪杆,在这个持枪的黑袍人腰腹之间留下一道剑痕。
那个巨大的浪头,被他们两个交手劲力逼开,从他们两个人身边分流。
嗤啦!
操控水流的人影,身上黑袍被剑气劈碎,四分五裂,露出一个丑陋的机关人形。
胸口青铜色的护甲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隐约可见,这个机关人胸腔内有齿轮被这一剑斩断,但是,在机关术以外的术法力量操控下,他仍然活动自如,飞快借力后退。
哗啦啦!
水浪浇在了凹陷的沙滩上,一道人影从侧面的沙滩里钻出来。
方云汉扫视四周,除了这四个刚才跟他动手的人影之外,又有两道身影出现。
六人的站位有远有近,但又大致形成了一个包围。
“你说的不错,我对你这个人的存在就极度的好奇,如果你答应与我同行,我也未必能压抑住在半途中向你出手的念头。”
其中一个黑袍人双手张开,示意周围的那些机关,语气之中,带着兴奋的意味,“因为我带来这些东西,实则说明,从初始之际,就存着清除所有阻碍,收藏所有宝物的想法。”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调从高昂到平淡,变得很快。
兴奋的情绪,好像只是水上的微波,略微掀起了一些,很快又平了下来,但是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却透露出教人心头一紧,如捕食者一样的目光。
“所以,竭尽所学,不留遗憾,然后,成为我的收藏吧。”
方云汉以新奇的视角打量着这些东西,道:“上次见到那具机关的时候,就隐约摸到一点路子了,阴阳家和公输家族的结合,居然还真能做出这种玩意儿。”
他们两人的视线一交错。
方云汉鲸吞了一口气,双剑并举。
“来!”
他这一声啸,声调的漫长悠扬嘹亮,简直可以比拟之前那头龙鲸巨兽的力量表现。
下一个瞬间,沙滩上骤然被一片白茫茫的刀剑光辉覆盖。
刀气剑气切割空气,每一条光辉都刚猛无匹,所向无前,重重的撕裂沙滩,斩断海浪,劈开沙滩边上的那一颗颗大树。
练虚境界,虽说是遵循心神律动来调动天地之气,但说到底,一个人的肉身和内力,还是要起到一点媒介、引子的作用。
以方云汉的根基,他成就了练虚之后,内外功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几乎可以时时刻刻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江湖大潮之中,随手一翻就是茫茫巨涛。
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跟东皇太一打一架,除了那些正经的理由之外,也有一点,就是纯粹的想要试一试自己现在全力的样子。
而东皇太一,居然做出了完全不亚于他的回应。
密集交错的刀剑之气覆盖的沙滩上,陡然有一种像是山川在移动的宏伟响声传出来,紧随其后的,就是五道气柱冲天而起。
黑、白、青、红、黄。
五行之力的结合,像是能把这整个海滩都掀翻,一下子冲散了如同穹苍一样,覆盖在此的刀剑光芒。
其实东皇太一成就了练虚境界之后,也早就感觉,作为媒介的身体,还不够强大,没有办法将心神律动借调过来的天地之气,完全的发挥出来。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会想着加强自己的身体素质,而他,却冒出了另一种想法。
一个身体不够,多造几个不就好了?
这世上有很多人会把自己的身体看成独一无二的东西,认为没有什么其他的事物可以取代。
但是在东皇太一心里,人的血肉骨骼,心脏,大脑,这一切的一切也不过都是五行之气的产物罢了。
自以为高贵的种种器官,跟路边的一块泥,地上的一滩污水,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要把这些外来的物质,用适当的方法组合,自然也可以作为自己的躯干。
这就是机关人形最开始的研究目的。
而他,成功了。
相隔千里的时候,机关人形无法承载东皇太一的力量,但是就在身边的时候,每一个机关人形,都能够发挥出他本体四成的威力。
那些自己的血肉之躯,无法承载的多余的天地之气,就被灌注到这些机关人形上,以多余的心神去操控。
五具机关人形,是最恰当的数字,多了不协调,少了发挥不到极限。
所以方云汉要面对的敌人,并不是一个东皇太一,而是,六个。
翻动海水,搅拌沙滩,破裂树林的战斗,在此展开。
这一路走来,方云汉经历过的战斗,大多都会在过程中怀有激烈的情绪,刺激、亢奋、惊险、愤怒,以他自己的性格来说,也确实是在这些情绪的催化之下,能够做出更好的发挥。
但是今天的这一战。
任何刺激的情绪都没有发生,即使是最惊险的一刻,方云汉心中也仍然保持着冷静。
他们两个人的力量、精神在不断的发生碰撞,而双方的心境,都越来越沉着,简直就像是要比谁更冷静一样。
这样的局面,其实是东皇太一的力量特性导致的。
作为一个术法上的高手,虽然说有术法与武道到了一定高度殊途同归的意味,但是他真正出手的时候,其变幻莫测,细腻柔长的地方,仍然与一般的武道有极大的差别。
习武之人的力量根本一开始就跟肉身有关,而术法上的高手,初期就是着重于精神。
无形无影,无色无相,无质无痕,精神的先天特性,就决定了真正的术法高手,在看似绝境的状态下,都能拥有更多变化的余裕,在看似达到巅峰的时候,同样能够再做出超越印象、出乎意料的一击。
面对这样的对手,方云汉当然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高涨,去追求极致的杀力输出。
他天衣无缝的消化自己的情绪,使心如平湖一般,哪怕是在看到最有可能胜利的破绽时,仍然会给自己留下二度变化的空间。
即使是运用了金刚不坏的法门,也不能赌对方有没有一击突破防御的可能。
假如有一分赌错的话,可能就是天人永隔,生死之差。
终于,在持续了三刻钟的战斗,数百次的过招之后,方云汉看到了一个有更大把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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