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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暴喝,威风凛凛。众人皆向声音的源头望去。
却见“杨朝夕”身体僵直,似乎不但磕坏了脑子,便连举手投足间、都显出了几分病态。
柳晓暮见这小道士竟还要以卵击石,不禁又气又急。刚要起身阻止、只觉左臂断裂处又是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黯淡、险些又痛晕过去。圣女小蛮睁着硕大美眸、满是担忧望去,那“杨朝夕”竟目不斜视,对她的关切恍若未觉。
方七斗、张松岳被那柳定臣一臂扫开后,顿时便明白,以他们的身手、的确不能将虎妖如何,反而碍手碍脚。只得忍着怒意、退在一旁,看着柳定臣召回小剑,掐诀念咒,以飞剑之法追袭虎妖。
只是,如今那虎妖虽是左奔右逃、上蹿下跳,身上又添了几道口子,似是狼狈不堪,却为未受多大的重创。若非它还对那“玄阴法身”念念不忘、不肯就逃,那青色小剑便想伤它,怕也是不易。
此时“杨朝夕”竟又拖着伤躯、僵硬爬起,口出豪言,要与那虎妖死磕到底。方七斗、张松岳心中,除了满怀钦佩,已经替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杨师弟(少侠)今日失手、就地羽化,寿材自是要用上好的梓木,还要请尉迟真人择选一处风水佳穴。再多烧些金银细软、纸人纸马,到得阴司才好重开府第、再续门庭……若要结一门阴亲,咳咳!水希子罗柔最是合适,不但姿容上佳,而且年纪仿佛,只是少不得、还要去寻元夷子道长说合说合……
肖湛、长孙恒业等群侠主帅见状,却是心态各异:有暗斥他莽撞的、有袖手看热闹的、有盼他被一击毙命的、也有漠不关心他死活的。毕竟,这小子屡屡与他们作对,很难叫人生出同情心来。
至于其他祆教头目,却是担忧居多。圣姑在教中兄弟们心中,早已是智计无双、术法无敌的存在,尚且在这妖物手底下吃了大亏。这位杨小兄弟虽身手不凡、毕竟只是个少年,即便天纵奇才,修习武艺也不过十数载,如何与这几百年道行的妖物匹敌?
“杨朝夕”自是不知、自己不过刚刚摆出架势,众人竟已生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是初入此身、尚有些生疏,待颤颤巍巍行过几步后,才找到几分感觉。他缓缓攥了攥双拳:
这份踏实的感觉,许多年不曾感受了啊!果然,能好端端活在人世,才是上上之选。自己为何当初头脑一热、便寻了短见,触柱而亡……如今想来,竟有几分后悔。冲冠一怒、愤而触柱,实是懦夫行径!
柳定臣见“杨朝夕”放完厥词,竟果真晃晃悠悠走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兀那小子!滚远一些!方才便是你瞎搞一气,才伤了我小妹。还赶过来?先宰了你祭剑!”
“杨朝夕”一愣:这狐妖本事一般,脾气倒是不小!应当没见识过本差爷的手段!想来方才,这毛躁小子定是不自量力、上去逞能,结果惹怒了他。这才牵累自己遭了喝骂,真是威严尽失!
身为家喻户晓的“捉鬼天师”,这口气如何忍得!正待回嘴骂一两句,“杨朝夕”却陡觉两手空空,似乎还缺一把削魂斩魄的法器。
起心动念间,他在腰间一摸,“铮”地抽出了玄同剑。略略一看,不禁摇头自语:虽则锋利,却是凡铁!且沾惹过怨魂血渍,杀气有余而灵性不足,难堪大用。唉!
叹罢,竟随手一丢,那玄同剑顿时没入身后舱壁之中,只剩一截剑柄露在外头。
旋即,“杨朝夕”鹰眸圆睁、环视舱中,却有莹莹碧光之双瞳透出,将舱室内诸人诸物、尽收眼底,似是找寻比对着什么。鹰眸逐一掠过鱼肠剑、青簪双剑……最后在停在了肖湛腰间,目光灼灼,碧光大盛!
“杨朝夕”单刀直入:“肖武侯罢?你腰间宝剑、有些意思,正好借本差……小
爷一用!”
肖湛剑眉一皱,正欲回绝。却听“锵然”声起,自己那流霜剑竟叛主飞出,落到了“杨朝夕”手中,不禁怒道:“杨少侠!强取豪夺谓之盗,不告而取谓之贼,莫要欺人太甚!本统领不欲借剑,速速还来!”
“可这剑慧眼识英雄,故而弃暗投明、前来效命。我若不受,岂不是寒了它的心意?哈哈哈!”
“杨朝夕”显然不为所动:本差爷触柱之前,可是殿试状元!若非生的丑陋……哼!几句腐儒之言、也想迫自己就范,真是班门弄斧!
肖湛便要起身去夺,岂料身上依旧酸软无力、一屁股跌坐下去,心中不由又对那妖物多了几分恶感。
“杨朝夕”祭起流霜剑,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太上有命,普告万灵!急召诸匠,会于丹庭。
炼化精铁,熔消赤铜。锤锻神锋,三载剑成!
下刻符箓,上引雷霆。光腾七曜,鬼神皆惊。
指叩剑脊,锵然作声。负阴抱阳,伐妖斩精。
兼济水火,法象乾坤。刃破妖氛,剑开三魂。
急急如律令!
咒罢,那流霜剑上,登时蒙了一层淡淡金光。“杨朝夕”更不迟疑,长剑脱手送出,立时向那虎妖斩去!
肖湛看得目瞪口呆,从不曾想过、这朝夕相伴的四尺寒铁,居然如此神异!然而落在自己手上,不啻于盲人持镜、珠玉蒙尘。心中对这流霜剑,竟生出愧疚之感。
柳定臣也是心头一震:小子既有如此手段,方才为何不堪一击?只是小妹也忒傻了些、竟还为他挡刀……哼!今日事了,再寻这小子麻烦!
那虎妖被鱼肠剑追了半晌,虽披头散发、狼狈万般,其实尚有余力。虽在并不宽敞的舱室里闪转腾挪,一双金瞳、犹然盯在圣女小蛮身上,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好掳走小蛮、再逃之夭夭。至于那狐女,虽有倾城姿容、道行也不浅,却是美中带刺,自然无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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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它狼狈奔突间,忽听到一声粗粝的暴喝,自方才那蝼蚁小子口中发出,竟有几分唬人的气势。虎妖用眼角余光一瞥,却见那蝼蚁小子已然爬起,正四肢僵硬向自己走来,不禁暗暗冷笑:
不知死活的蝼蚁!若非本仙人今日连斗两狐、寡不敌众,定将你吸干血气、再碎尸万段!
念头刚落下不久,突觉一道泼天杀机、迎头斩来,身体瞬间涌起炸毛的冲动。虎妖修行数百年,对危机的预感、自是不容小觑,刚感应到杀机的瞬间,当即扭转身形,向舱顶大洞跃去,想要逃出生天。
然而,流霜剑受法咒加持,非但威势赫赫,而且疾如光电。眼见那剑便要斩中虎妖后心,那黄黑相间的绳索、忽自它腰间腾起,瞬间化为法杖,迎向剑锋。
“嗤!嗷呜——”
法杖登时被斩作两截,伴随着虎妖一声痛呼。那半截杖头“嘭”地跌落在楼板上,化作半截虎尾,断口齐整,黑血渗出,迅速聚成一滩。剩余半截虎尾、宛如惊弓之鸟,迅速盘回虎妖腰间。
而虎妖却趁着法杖一挡的间隙,身形跃出舱顶大洞,登时便要遁走。
“追!莫要放虎归山!”
“杨朝夕”暴喝一声,身形冲天而起、随着流霜剑跃出大洞,声音依旧粗粝。
柳定臣自不必说,双足一踏、楼板微颤,身体已飞出木楼,鱼肠剑再度回到手中。剑身犹热,触手微烫,似乎那口舌尖血尚未耗尽、仍在剑中腾着细焰。
柳定臣跃出大洞,在舒缓的歇山顶上放眼四顾:那虎妖已飞出数丈,即将遁入葱茏密
林中。此时纵然放出鱼肠剑、也未必能赶得上它,心头顿时涌起浓浓遗憾。
却见身侧那“杨朝夕”负手而立、气定神闲,一柄流霜剑还悬在身侧,恍如仆从。他檀口微张、声如暮鼓:“遮天网!疏而不漏,收——”
霎时间,山河密林中浮现出无数纵横交错的灰线。灰线浅淡、若有若无,织成一张恢宏大网,向画舫这边收拢而来。
网眼越收越密,将那逃出数丈的虎妖兜头拦住。虎妖见状,倒也果断,掉头向另一个方向飞逃,岂料不过几息,便又撞在纵横交错的网眼之上。虎妖还不死心,又换了几个方向,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网眼,将它的生路截断。
虎妖金瞳瞬间转为腥红,仰天咆哮:“嗷呜!你不是那蝼蚁!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底是谁、是谁、谁……”
无数山峦将它的愤怒反馈回来,惊飞无数林鸟和走兽。便连洛水之上,竟都浮起许多白点,仔细看去、却是翻了肚皮的河鱼。
“杨朝夕”眉头微皱:“将死之兽、还要再造杀戮,真是死不悔改!遮天网,一揽无余,紧——”
那铺天盖地的遮天网,顿时一改不疾不徐的节奏,迅速向画舫这边收紧。虎妖无路可逃,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吼,瞬间化为身长几丈的斑斓巨虎,半截虎尾一甩,向着“杨朝夕”猛然扑下!
“困兽犹斗么?定魂!”
“杨朝夕”泰然自若。见斑斓巨虎如一方巨石、迎面砸下,右手剑指一挥,那流霜剑便激射而起,眨眼之间、没入巨虎额头。斑斓巨虎身形一顿,血瞳中慑人的凶光、顿时涣散开来。
便在此时,四面八方的遮天网已然收紧,将呆若木鸡的巨虎吊在半空,仿佛刚刚网住的一尾大鱼。
柳定臣亦是满脸错愕:“小、小子……前辈,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朝夕”却不理他。自顾自摸出那盏青铜为托、无芯自燃的引魂灯来,随即将流霜剑撤出。只见那斑斓巨虎额前、肩背、尻尾三处,分别飘出三道灰影:
额前一道是胎光,唤作天魂;肩背一道是爽灵,唤作地魂;尻尾一道是幽精,唤作命魂。
“杨朝夕”飞出长剑、挑在那天魂上,天魂顿如灯花爆开,消散在天穹下;接着又横剑一拍、正中地魂,地魂便如陨星一般,坠入引魂灯里;随即,他将流霜剑撤回,左手已摸出那巴掌大小的锁魂镜,对着命魂一照,那命魂顿时俯首帖耳、乖乖钻入镜中。
三魂尽收,“杨朝夕”单手一招,那遮天网便兜着巨虎尸身,缓缓飘至他面前。
“杨朝夕”盯着那瞳仁散开的硕大虎头,将流霜剑、引魂灯、锁魂镜逐一收起。才取出那块非金非石的馗符,在虎头上一敲。霎时间,七只晦暗的光团、自虎头七窍遁出,正是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七魄遁出不久,便被缥缈河风一带、散归无形。而那双恢复如初的金瞳,才终于阖上。
“杨朝夕”收起馗符,低头向岸上看去,只见刀芒炫目、剑影随身,尸骸相枕、一片狼藉,不知又有多少教徒和群侠丧命于此。却有七道面罩黑巾、手戴铁爪套的黑影,正穿插在刀光剑影中,招招见血,杀得兴起。
“杨朝夕”忽然偏过头,看向柳定臣道:“我叫钟九道!这小子便交给你了,照应一下。”
说罢,“杨朝夕”身子一软,便往大洞跌下。
柳定臣正琢磨这“钟九道”是谁、为何有几分耳熟,却见杨朝夕已向舱室跌回。只好叹息一声、身形闪烁,将他稳稳接住。
便在此时,柳定臣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是了!他便是“捉鬼天师”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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