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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渐隆,响彻地牢,遮盖了神火护法祝炎黎的咆哮。
好在变故陡生之际,被囚在牢中半月的曜日护法张松岳等祆教头目,也早想到此节。纷纷呵斥前来营救的双戈卫,令他们先将地牢中的胡商家眷、寻常教徒带出,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肯先行逃生。
张松岳受了多日拷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双臂、双腿多处骨折,虽被同监的教中兄弟勉强接上,却已无法挪动。只是勉强靠在监牢一角,每日靠旁人喂食。
建木护法唐竹轩、布善使李少辰、除恶使霍天罡、招贤使曾善言等人,虽皆身受重伤,幸而暂无性命之忧,扶着墙壁、拄着木杖,也勉强可以行走。
祝炎黎见胡商家眷、寻常教徒皆已救出,再不顾张松岳的执拗,从齐腰深的水中、将他托起,负在背上。然后打了个呼哨,与筋疲力尽的双戈卫们一齐向隧道蹚去。
此时距洛水倒灌地牢,已过去盏茶工夫,来时的那孔隧洞口、已被淹没大半。
加上地牢所在的洛滨坊,北邻洛水,地下本就多是沙土,被洛水泡了半晌、有的角落已开始一点点松塌下来。便是众人暂候的这处监牢上方、亦是泥沙俱下,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祝炎黎借着火把光亮、望着一片汪 洋泽国的地牢,发狠叫道:“快!再快些!地牢要塌了!”
便在这时,祝炎黎隐约听到喧哗的水声中,似夹着一道哭嚎求救之声:“呜呜……救我……我不想死啊……嚎呜呜……”
祝炎黎忙将背上的张松岳、交给身旁一个双戈卫,抢下他手中火把道:“你们快护曜日护法上去,我去看看、是漏掉了哪个兄弟!”
周围之人纷纷劝阻:水深已然及胸,此时去救,已然不及,还有可能将性命搭在里头。
可祝炎黎哪里肯听?当下擎着火把,循着求救声发出的地方,便又一头扎进了黑暗中。几个殿后的双戈卫无奈,只好一咬牙、留下几尺绳索缀在隧道外。旋即带着剩余几位头目、深吸一口气,先潜入乌黑的水中,找准隧洞口,连拨带划地钻了进去。
片刻后,这些双戈卫便透出水面,扶着唐竹轩、李少辰等人,沿着倾斜的隧道,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一面爬行,一面将那绳索一圈一圈放开。直到出了隧洞、回到他们买下的小院房舍中,才将剩余绳索捆在一根立柱上。眼睛皆是死死盯着那黑黝黝的隧洞口,心中焦急之意,更胜方才。
眼见那隧洞口开始一点点坍塌,原本五六尺见方的隧道,内里已坍缩得越来越窄,众人悬着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神火护法祝炎黎,只怕是回不来了。
忽然,不到三尺见方的隧洞中钻出两只灰扑扑的“泥猴子”来,手中还拽着绳索,着实将众人吓了一跳。
众人仔细一分辨,才知是祝炎黎和一个中年男子。
几个双戈卫忙跑去院中提来井水,将两人从头到脚一浇,登时现出庐山真面目来。却见身边兄弟皆是瞳孔一缩,纷纷抽出腰间双障刀、指向那男子道:“洪太祝!今日落到弟兄们手上,说说你想怎么死吧!”
祝炎黎呕出口中泥沙、又漱了漱口,忙摆手道:“先不忙杀他,捆了便可。留着还有用处。”
两个双戈卫依言将洪治业捆好,又寻了块破布塞住嘴巴,才拢手作焰道:“神火大人,咱们攻救上来九十七人,皆已暂时安顿在院中各房中。曜日大人伤势颇重,若再不寻个郎中过来,只恐要落得终生残废……”
祝炎黎拧干双袖,又抹了抹头脸,沉声道:“遵圣姑所言,所救之人先安顿疗伤,黄昏时再寻来车驾、分批送回。至于曜日兄的伤势……取纸笔来!”
一盏茶后,祝炎黎已草草书就字条,又引燃火把、烤干卷起。旋即出了房门,将手一招,便见一只硕大的鹘鹰从屋脊跃下,落在众人眼前。
祝炎黎懒得跟众人解释,俯身将字条塞进鹰腿上竹筒里。又掏出几截腥味颇重的肉段,喂过之后,才拍拍它背羽道:“踏雪,快去将神医王冰请来!要紧、要紧!”
那叫做“踏雪”的鹘鹰,竟向祝炎黎点了点头,旋即振翅而起,顷刻便消失在院外。
神都苑,明德殿。
临阵倒戈的亲卫兵卒,纷纷摆开战阵,与祆教众人杀作一团。
几个军将各持兵刃,护着西平郡王哥舒曜,防备这些反叛亲卫杀得兴起,连西平郡王一并除去。李长源拂尘在手,却是护着一旁的河南尹萧璟,防止有人暗下杀手,取了这洛阳主官性命,再反咬一口、嫁祸给祆教。
王缙立在大殿中央,指挥若定。手下锁甲卫守在外围,一面阻杀突出重围的祆教头目,一面防备哥舒曜及随行军将逃跑。整座大殿内喊杀声如雷、声震瓦砾,却皆在王缙掌控之下。
察觉不对的行营兵募们、想要冲入殿内察看,却被守在殿外的几个亲卫拦下。推说祆教妖人和谈不成、恼羞成怒,欲挟持西平郡王与长源真人,逼王缙让步。如今殿内亲卫与太微宫锁甲卫,正合力围剿祆教妖人,待一切尘埃落定,自会放他们进入。
弓马队队正方七斗自然不信:“若要围剿妖人,我等亦可助一臂之力。咱们都是哥舒将军麾下,岂有拒之门外之理?”
身后丘除安、赵三刀、程四儿等人,俱是挺着兵刃、随声附和。一个亲卫登时恼怒起来:“行营诸位将军皆在里面,军令如山、岂容你在此造次?!”
等在殿前的少尹陈望庐,见状也觉蹊跷,忙上前拱手笑道:“某乃河南府少尹陈望庐,忽想起一事、要向萧大人禀报,还请通融一二,放我等进去。”说着,还扯了扯一旁不情不愿的肖湛。
谁知那亲卫却是一张冷脸:“郡王早有交代,和谈期间为免闲人搅扰,任何人不得进出大殿。此时变故已生,岂能陈大人进去涉险?恕难从命!”
陈望庐、方七斗、肖湛等人立在殿外,听着里面不时传出的惨呼声,无不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
大殿之中,王辙已会同十多个锁甲卫,将杨朝夕团团围住。
王辙率先抽出环首横刀,狞笑一声,便向杨朝夕扑上。十多个锁甲卫默契非凡,各自抽刀,依次站定。待王辙笑声刚落,也一齐向杨朝夕周身要害砍去,用的却是一套围杀阵法。
杨朝夕不敢托大,剑势一起,便是一招“莲叶田田”,抖出无数虚实莫辨的剑花,以攻代守、护住周身,才堪堪接下十多刀攻势。心中对这些太微宫鹰犬的轻视,登时烟消云散。右手剑式一变、却是“落雨惊秋剑”的招数,左手剑诀散开、使出夺槊拳法来。
王辙等人一击未中,却也不焦躁,阵法一变,十多柄环首刀齐刺而出,依旧向着杨朝夕周身要害而来,愈发凌厉刁钻。
杨朝夕虽有玄丝软甲护身,却不想过早暴露这张底牌,依旧拼尽全力,出手便是一记“石破天惊逗秋雨”。
围攻他的锁甲卫们,只觉数道剑芒如雨花四溅、顷刻便至腕前。正待撤手躲闪,却觉腕间一痛
,只见数蓬血花绽开,红得鲜艳、艳得刺眼。落在各人眼中,却是奇耻大辱!
只有王辙等寥寥几人反应稍快,躲开了这一记反攻。面色阴寒道:“小子有些门道,招子都放亮些,改用毒蜂阵!”
众锁甲卫倒也硬气,纷纷刀交左手,开始围着杨朝夕奔行起来。不时便有人刺出一刀,直攻杨朝夕下盘;待杨朝夕挥剑反击,那锁甲卫反而退开几步,远远避开。似乎要以这种方法,拼耗掉杨朝夕的耐性与气力。
王辙脱阵而出,只在毒蜂阵外围奔行。忽地寻到一个空当,便扬刀而起、猛力劈出,偷袭杨朝夕后心。
杨朝夕听得脑后劲风袭来,便知不妙,急忙挥剑左挑、逼开一名锁甲卫。自己身体才险之又险,擦着那一刀躲开,旋即听声辨位、回剑一撩,却撩了个空。原来那王辙一刀砍偏,也不贪功冒进,撤身便走。依旧躲在毒蜂阵外,伺机而动。
杨朝夕这才发觉“毒蜂阵”的阴险之处,是要以众敌寡、困住对手。待对手疲弊、露出破绽,再阴招偷袭。阵法虽不高明,却实用有效,最适合围杀身手不凡的落单之人。
一念及此,杨朝夕剑招又变,却是“无为剑法”的拙朴直刺,当下便将一个锁甲卫左肩贯穿。旋即一搅,那锁甲卫登时痛得跪坐下来,“毒蜂阵”登时露出一道缺口。
便在王辙等人一愣神间,杨朝夕双足发力、身影一闪,已从阵中跃出。接着看准方位,一头扎入两方混战的阵团之中。
王缙见状,骂了声“废物”。原本气定神闲的双手,忽然一把将身上袍服扯下,露出精悍的束身缺胯衫来。右手探向后背,竟抽出一柄碧莹莹的古剑!
剑长三尺,通体宽直,剑脊两侧、隐隐有两道错金腾蛟纹,靠近剑柄处、阴刻着两个篆字,却看不分明。
一旁的李长源不禁面露惊叹之色:“蛟分承影,雁落忘归。竟是失传千年的承影剑!”
王缙冷然一笑:“长源真人好眼力!今日令徒与祆教妖人,能死在此剑之下,也算三生有幸了。”
说罢,挺剑入阵,挥斩而出。直至此时,承影剑的神异之处,才终于显露出来。
剑身一动、却如冰凌入水,顷刻便失了踪影。只有隐约破空声起,挟着凛凛杀意、向一脸错愕的祆教教徒袭来。
那教徒只来得及挥棍格挡,便见手中连枷棍凭空断作两截。接着是自己左腿带着小半边身体、与上身骤然分开,肠子哗啦啦流了一地。最后眼前一黑,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旁边教徒见状,无不骇然:这王缙究竟使的什么神剑?!不仅锋锐异常,而且无影无形,叫人防不胜防。
然而身后皆是教中兄弟,不容他们怯阵退缩。于是几个教徒忽视一眼,便挥起手中粗壮的铁索,照着王缙上、中、下三路,一起挥扫而出!
王缙虽显老态,步法却十分矫健。见几根铁索呼啸抽来,身子不退反进。
“呯!呯!呯!呯……”
随着他手中剑柄虚转几下,那若有若无的剑身,已将几根铁索削成了碎铁。碎铁四散,落在激斗的人群之中,登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而方才动手的几个教徒,皆是双目圆睁、呆立当场。不过一息后、便碎作数块,落得遍地血污。
古剑威势如斯!一时震惊大殿。杨朝夕见状,也是心底发寒。
而王缙正提着古剑,笑意狞然,向他步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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