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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弦轧轧,风叶沙沙。
数箭齐发之际,却听一个妇人怒道:“都给我住手!”
声音高亢,语调威严,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那妇人见有卫卒反应稍慢,登时怒火攻心,抬手便是数枚“开元通宝”大钱洒出。
这“开元通宝”大钱人人皆有,司空见惯。单枚重二铢四絫、径只八分,拈在掌心,浑圆轻盈。但从这妇人指尖溜出,却似重了十倍不止,尖锐的破空声甫一响起,便已至卫卒身前。
只听得“啪啪”几道断裂声起,那几名卫卒手中弓弦、当即应声而断。羽箭登时脱力、向后倒走,卫卒们拿捏不稳,箭镞便向下一沉,跌落在花圃里。
元载微微变色,向着妇人靠过来道:“此间凶险、自有为夫料理,夫人何须来此?”
这妇人正是元载发妻王韫秀,当即冷笑道:“呵!妾身若再来迟些,自家的亲骨肉、只怕早被你这狠心爹爹射杀了罢!”
元载满头是汗,急急辩解道:“夫人谬矣!虎毒尚不食子,元某怎忍心对亲生孩儿下手?”
旋即又压着嗓子、附耳低语道,“可仲武毕竟……毕竟与他二娘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家丑不可外扬,元某只好借英武军之手,将那贼人与堂中侍婢一并射杀,方才能保住我元氏清誉!”
王韫秀哂然一笑:“这里知情之人,又岂止几个侍婢!难道郎君也要尽数灭口?哼!若非那狐媚子着意勾引,我儿仲武又岂会陷于不孝不伦之地?莫如夫君直接杀了那狐媚子,反而永除后患。”
元载满面不舍道:“瑶英何辜?夫人为何定要置她于死地?如今仲武与她俱被歹人所制,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他二人救下要紧!”
王韫秀这才脸色一正,望向刘木匠道:“不知尊驾何方神圣?敢挟制我元府之人,倒也颇有几分胆色!只是,倘或你武艺不济、配不上你这身好胆,今日结局,只怕是很惨。”
刘木匠嗤笑道:“这便不劳元家娘子挂心啦!小民姓刘、四邻间都叫一声刘木匠。今日至此、本是你元府强请来开匣取剑,不意竟要被元相灭口。若非还有些保命的身手,岂非也要如柴房那些枉死木匠一般,乱刀夺命、芦席裹身,改日再扔去城外乱葬岗,给野狗兀鹫们做了餐食?”
王韫秀闻言,侧头狠狠剐了一眼元载,才又看向刘木匠道:“我家郎君行事,确是鲁莽了些。那些木匠的家小,妾身定会多予些金银财帛、以作安抚。不过,尊驾既不肯吐露真名姓,说不得妾身只好亲自出手、探一探你的来路!”
王韫秀话音未落,七八枚“开元通宝”已扬手飞出,齐攻刘木匠面门。刘木匠当即缩头,将元仲武、薛瑶英提起,挡在身前。
谁知这些“开元通宝”大钱,皆被一股巧劲揉在其中,刚一射中元仲武、薛瑶英二人,便被巧妙弹开。有的溅上斗拱,有的跌落台阶,除了射中部位有些红肿外,却无性命之忧。
王韫秀身后涌出六人,趁着刘木匠躲闪的刹那、各从背后卸下一双月牙刺,不由分说便欺身刺来。
刘木匠探头一看,被金钱镖射中的两人竟无大碍,当即明白上当。当即将手中金步摇抵在薛瑶英后心,喝道:“莫过来!不然先取她性命……”
不料这六人听而不闻,手中月牙刺一齐抛出,见缝插针般、向他几处要害射来。刘木匠反应自是不慢,左手金步摇微微一送、刺入薛瑶英后心,右手抓起圈椅、凭空挥挡。
只听“嘤呀”一声惨呼,薛瑶英已从昏迷中痛醒。登时感觉到后心传来撕裂般痛楚,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竟又昏死过去。
元载看得心头一抽,不由望向王韫秀,希望她能约束一下这六人行径,莫再殃及这位艳冠群芳的宠妾薛瑶英。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冷眼。
就在薛瑶英惨呼的当口,众人又听得“笃!笃!笃……”一串闷响,却见那抛出的数柄月牙刺,纷纷扎在了圈椅上。
刘木匠见这六人手头没了兵刃,正待暗喜,却发现手中圈椅被一股快力牵拽,凌空飞出。刚至半空时,忽地“啪嚓”一声爆响,散作许多碎木。
定睛一瞧,才知这六人月牙刺抛出时、早算好了角度和方位;月牙刺手柄后,又皆捆着一根透若蛛丝的纶线。纶线与手腕相连,待锥刺扎中圈椅、便操控纶线将月牙刺拽回。借着月刃的锋锐和牵引之力,登时便将那圈椅斩的四分五裂。
刘木匠心头暗惊:这等刁钻手法,用以斩人手脚四肢、乃至耳鼻脖颈,可谓无往不利。却是蜀中唐门的暗器绝技,唤作“素月红花”!中原江湖已有数年,不曾有这等暗器手法现世。
想罢面色一沉,寒声叫道:“几位莫非是唐门中人?何故投靠奸相、甘做朝廷鹰犬?!”
其中一人哈哈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唐门那群老顽固,坐井观天、唯我独尊,如何识得天下大势?若非玄宗皇帝幸蜀,只怕她们还一直沉湎于奇技淫巧,不知盛朝险遭乱臣倾覆。我唐门六子出剑阁、入关中,便是欲成就一番作为。恰有王师姊盛情款待,又逢元相礼贤下士,自当鞍前马后、投桃报李!”
刘木匠双目中寒意更盛:“唐门中人行事,本就不辨黑白、匪夷所思;但似你们这等助纣为虐的唐门败类,更是面目可憎!不知‘温梁龚简’四门、哪一门如此倒霉,竟养出你们这等见利忘义的不肖子孙!”
那人听罢,怒目圆睁:“狗辈!竟敢口出恶言、辱我宗门,找死!”
说话间、手中月牙刺再度飞出,刃炫灯彩,疾如转轮,顷刻便至身前,要将刘木匠头颅取下。
刘木匠不敢托大,金步摇脱手掷出,依旧是他引以为豪的“旋掷之法”。正正撞在那月刃之上,发出锵然鸣响,溅起一大蓬火花来。
那人瞳孔一缩,失声叫道:“点苍派‘丧门钉’!你究竟是何人?!”
刘木匠不答,趁着众人微微一怔的工夫,又是一柄金钗飞出、直刺元载前胸。待薛瑶英、秦炎啸想要来救时,却已不及。金钗径直没入元载心口,被他死死捂住,然而鲜血却似止不住般、顺着指缝汩汩涌出……
刘木匠见状放声狂笑:“哈哈哈!你这个丧尽天良、祸国殃民的狗官,终于被刘某正法啦!枉死的木匠兄弟们,刘某帮你们报仇啦!哈哈哈哈……”
王韫秀双目赤红、状若癫狂,足下猛地一踏,瞬息便奔至刘木匠近前,挥拳怒道:“死!!”
刘木匠被她气势所迫,身子不由后倾。正要将元仲武肩窝处银钗拔出,置于喉间,以作要挟,却不料王韫秀拳风呼啸、已至身前,竟然势大力沉,全不似妇人拳法!
“嘭!”一声闷响过后,刘木匠连退数步、竟被王韫秀逼入暖阁之中。方才仓促出掌迎敌,此时已是五指发麻、手腕酸疼。心头更是大骇,已然认出这非同寻常的拳法,乃是唐门拳掌司教授的“冲金断玉拳”。
抬眼瞧去,却见元仲武、薛瑶英那一对狗男女,已被人救了回去。
而那心口被刺、奄奄一息的元载,却又如无事人般,被一众英武军卫卒簇拥着,捋须笑道:“狗辈!自古兵不厌诈,本官不过略施小计、便将你玩弄于股掌。你这蝼蚁一样的东西、凭什么跟本官斗!哈哈!”
刘木匠心中恼恨异常,却已顾不得还嘴,只因那王韫秀一双老拳又至,声势更胜方才!
刘木匠不敢硬抗,心头暗暗叫苦。只得借着暖阁中的屏风、帷幕、案几等物,上蹿下跳,左右闪躲。实在躲不过,便勉力挡上几拳。很快便双臂肿痛、落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王韫秀恼恨他刺伤元仲武,竟是招招搏命、绝不留手。不一会便将他逼得撞破窗扇,逃出了暖阁,落在异香环绕的花圃中。
元载见他遁出,当即又喝道:“给我放箭!射死他!!”
然而声落半晌,竟无回响!转头环顾,却见原本伏在墙头上的一众英武军卫卒,竟在神鬼不觉间、全都不知所踪!
秦炎啸也发现异常,当即厉声道:“戒备!保护元相!!”
刘木匠听得“放箭”指令,本已万念俱灰,以为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颍川别业中了。却不料翻身立起,苦等良久,竟无半支羽箭落在身上、也是心中大奇!
暖阁中王韫秀听到秦炎啸声音不对,知道英武军出了变故、当即也从窗子跃出。内息奔涌间,又是一记“冲金断玉拳”、便向刘木匠颈后砸下。
“啪!”地一声脆响,却见刘木匠腋下凭空钻出一掌,轻飘飘拍在她拳背之上。登时手臂一沉、身子一偏,结结实实打了个趔趄,险些便被拍翻在地。
王韫秀心头大惊:好诡异的掌法!不知是那一路游侠潜入宅中,竟要助这狗贼!
起心动念间,那手掌果然带出一只臂膀,臂膀之后、是个身量瘦削的少年。少年脸皮僵硬,面无人色,只有一双眸子灿着星光,冷冷向她望来。
少年身后,唐门六子已同三道黑影交起手来,看样子竟十分吃力;元载、元仲武、薛瑶英三人,则被秦炎啸等英武军护在院墙下,似有些力不从心。
王韫秀心中焦躁,便要上前助攻,不料眼前少年斜步跨出、将她路径封死,抱臂漠然道:“你的对手,是我。”
王韫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双拳蓄势,便向少年冲来。但见她拳如奔雷乍起,腿似霹雳带风!绛袖飞舞,裙摆猎猎,仿佛一头发狂的熊罴,要将目之所及之物、全部砸个粉碎!
岂料少年却是双掌如蝶,举重若轻。忽而一记“接风洗尘”,忽而一记“风送兰香”,忽而一记“挑风作指”,忽而一记“捻雨为弦”……将王韫秀一套刚猛果决的“冲金断玉拳”,悉数压制下来。
王韫秀打过一阵、气喘吁吁,才发觉少年竟还未出全力!不由骇然道:
“小子!你、你不是青城山天师洞的弟子……这、这‘捕风捉影手’,却又从何处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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