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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口喷茶,星眸凝霜。
祆教众护法见杨朝夕如此失礼,面色皆是一冷。
王冰却将手一扬,面色如常道:“杨少侠何故惊诧至此?”
杨朝夕连咳数声,将喉间呛的水茶汤咳净后,忙连连摆手道:“王神医,诸位叔伯兄长!切莫误会小道。之前在洛水画舫上时,其实已向圣姑说明缘由。
小道自幼在上清观学道,更早拜长源真人为师。如今师恩未偿、道籍尚在,自是不能欺师灭祖,改投他教。故此诸位一番好意,小道只好敬谢不敏啦!还望勿怪!”
话音落地,王冰面色也阴晴不定起来。一面捋须沉吟,一面左右瞧了瞧众护法,却是不发一言。
神火护法祝炎黎霍地站起身来,指着杨朝夕鼻子道:“杨兄弟,我祆教教主并众兄弟见你天资非凡,有心与你约为兄弟、平辈论交,故才诚意相邀,你……你怎可如此不识抬举?!”
天极护法覃湘楚则冷哼一声道:“你与小女两情相悦,众人皆知,我这做爹的原本也没什么好说。况我商贾之家、本就不重门第之别,对你二人之事也是乐见其成。但你若非本教教徒,又偏偏多与公门之人勾连,覃某人又如何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你?”
曜日护法张松岳声如鸣锣道:“杨兄弟,这便是你忸怩作态啦!咱们相识最早,也打过几回交道。老哥哥知你武艺高强、急公好义,颇有豪侠之举。但你一直单枪匹马、毫无依仗,只怕还要似上回那般,旁人略施小计,便将你擒在笼中。以你当下之能,又躲得过几回暗算?”
地维护法叶三秋亦附和道:“入我祆教、与尊师重道,并不冲突啊!况且你师父与我叶氏亦颇有渊源,改日我与他分说一番,必不会叫杨兄弟左右为难。哈哈!”
霜月护法李小蛮犹豫半晌,竟也劝道:“杨公子!或许从前,你对我祆教颇有误解。但近来你也瞧见了,我祆教教规之严、更胜盛朝律令;所作所为、无不秉持‘除恶布善’的教旨。
纵然难免杀戮之事,但多是受公门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教中上下从善如流、嫉恶如仇,绝无使气滥杀之人。杨公子一身本领,入我祆教必是大有可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横眉冷对、或循循善诱,竟是众口一词,欲邀他入教。当真是盛情难却。
杨朝夕鹰眸飘忽,不敢直视王冰、小蛮等人,面色更是尴尬至极。一只手在口鼻间来回摩挲,显然已被众人怂恿得心中动摇。良久后,却是终于拿定主意道:
“诸位叔伯兄长!祆教中人确是崇德尚义、善恶分明,小道钦佩之至。只不过小道向来自由散漫惯了,这才从道观里脱出、要去游方天下,实不愿困居一城一地。倘若小道违心入了贵教,又不能恪守教规教律,岂不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众护法闻言,也是面面相觑。祆教教规素来严苛,他们久在教中、自是晓得严苛的好处,且早便习以为常。此时杨朝夕搬出这个缘故来,他们也无话可说。
唯有小蛮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她之所以附和教主与众护法,其实也是希望能借重祆教、将杨公子留在洛阳总坛。纵然囿于教规,她不能有非分之想、亦不能有逾矩之举,但若能时时瞧见他,也算是种慰藉。
谁知杨朝夕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都不肯入教。原本美好的盘算,登时便化了泡影,竟有欲哭无泪之感。
王冰沉吟良久,忽又抬头笑道:“诸位兄弟!杨少侠之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我等入教既久,又长年恪守自持,自然不觉得教规有何不妥。但其实与释门、景教、摩尼教相比,确是严苛了些;比之道门规戒,更不可同日而语。
若老夫记得不错,杨少侠非但是道门弟子,还是乞儿帮客卿长老,更做过几日崔府幕僚。倘若我祆教也开个先河,聘杨少侠为我教客卿护法,平日概无约束,急时才召少侠相助。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祝炎黎当即行礼道:“教主这变通的法子,倒也不错。只是若概无约束,倘或杨少侠哪日行侠仗义,误伤甚至误杀了我祆教教徒,又当如何处置?”
覃湘楚也拢手作焰,俯首敬道:“概无约束,确实太过优容。不若令客卿护法,只须定时参加教中几项重要典礼教仪,且不得杀伤教门兄弟、不得变节叛教。若有一日想要脱教,只须道明缘由、交回一应符信等物便可。如此一来,将湖中有心入我祆教、共谋善举的能人异士,便不会再望而却步。”
叶三秋、张松岳闻言,俱拍手称善。小蛮也不失时机道:“杨公子!若如教主与众护法所言,你便再无后顾之忧啦!不知可愿入我教中?”
话说到此处,若杨朝夕还要推脱,便有些不尽人情了。只得站起、拢手作焰,向王冰及众护法行了个圣火礼:
“诸位叔伯兄长抬爱,小道恭敬不如从命!赤水护法杨朝夕,自今而后,愿与诸位同甘苦、共患难!一道除恶布善、伐虐惩奸!”
王冰与众护法也肃然起身,还以圣火礼道:“恭迎‘赤水护法’归位!三界众灵,奉吾神主。除恶布善,泽被王土。圣火熊熊,荡尽邪物。解吾万民,脱离诸苦!”
受这氛围所感,杨朝夕也跟着诵念起来。渐觉两股暖流自足底燃起,一路攀升,行过腰际,穿透腋下,会于颅顶……整个脑海都有些灼热起来,仿佛一团熊熊不熄的烈火。
诵罢,众护法皆是面露喜色。
小蛮更是美眸闪动、神采飞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便在这时,光明使慕容彰、圣言使巩向明各捧着一只古旧木匣,徐徐来到王冰身侧:“请教主开匣,授经符——!”
王冰双袖一抖、露出手来,左右手齐出,当即将木匣弹开,露出两样发旧的物品来:一卷羊皮硝制的经卷,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符。
王冰拿起经卷与令符,拍进杨朝夕手中道:“赤水护法,这便是我教的《阿魏斯塔》经与‘火符’,现下颁授予你。经卷供你仔细研读,以便知晓我祆教来历始末;‘火符’便是你出入祆祠、求援调兵的信物,万万不可遗失!”
杨朝夕躬身接下,稍稍一瞧、竟有些爱不释手: 那羊皮卷《阿魏斯塔》经触感柔软,质地厚实、入手轻盈,颇有几分神圣之感。
那“火符”为赤金所锻,不过巴掌大小,形似烈焰升腾之状。上有浮雕铭文,宛如藤蔓绳索,却是九姓胡人多能通习的粟特文。
王冰见他经符在手,欣然笑道:“赤水!你既已入教,有件差使、便须你走上一遭,切记尽力而为便可。”
杨朝夕蓦地心头一紧,不禁暗暗嘀咕:怪道这神医千方百计、要拉我入伙,原来兜了这么大一圈,竟是在这里等着小道呢!都说“老奸巨猾”,从前还有不解,今日见识了王神医行事做派,只觉诚如斯言哉!
念头电转而过,杨朝夕当即拢手道:“不知教主有何差遣?小道定当竭尽所能!”
王冰微微颔首,却是满脸苦笑道:“这件差使,也唯有你去,才最有把握。便是代我等去拜见一下圣姑,请她老人家回来坐镇,好护我祆教长宁不衰。”
杨朝夕听罢,也是一脸纠结:“这事……难道小蛮去提,也不能打动她么?”
王冰长叹一声:“赤水,你说的这个法子,老夫等人已令小蛮去过啦!只不过圣姑似早洞悉我等心思,连小蛮的面也未见、便断然拒绝啦!连同带去的一些滋补之药,也尽数退了回来。”
杨朝夕听得张目结舌,忙转向小蛮道:“小蛮,你不是还有那‘潮音钟’么?为何不以钟声传语,多劝劝你晓暮姑姑?”
小蛮却不知是惭愧还是羞怯,竟将头埋得极低,声音微不可闻道:“杨公……赤水护法,霜月早试过多次,谁知姑姑那边始终毫无动静,这才与教主他们商议,带了东西、登门拜会……结果还是不行。”
杨朝夕顿时理解了王冰与众护法的难堪之处:若他们再似狗皮膏药一般去叨扰柳晓暮,说不定那小狐妖一怒之下、做出点杀鸡儆猴的事情来,便够他们几人喝一壶的了。
一念至此,杨朝夕只得长吸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教主!诸位护法!既然如此,小道便忝颜一试!只是小道带来的那位刘大哥,还劳烦教主、天极护法费心照料。”
众人见他应下,登时眼眸中又燃起希望来。对于他提的些许小事,自然是满口答应。
杨朝夕心下稍宽,略一沉吟、当即又道:“圣姑许是近来伤势未愈、身子欠佳,才拂了大家的好意。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小道思来想去,还是想将前番被圣姑退回的补药、再包好提上,权当作是‘敲门砖’啦!”
覃湘楚闻言,双眉一挑:“这个容易!那些百年山参、紫灵芝、何首乌、肉苁蓉、石斛、虫草、雪蛤、鹿茸之类,皆放在我那卧房中,这便叫清儿给你取来……”
少顷,杨朝夕孤身一人,出了覃府正门。
肩上套着只硕大包袱,却是覃清亲手挑选的一大包异草奇珍。单是嗅着,也觉药香浓郁,神魂俱为之一振。
斜日渐沉,燥风掀衣。
回想方才种种,杨朝夕不禁摇摇头、笑叹一声,便向北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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