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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问罢,众声皆寂。
黎妙兰、仆固行德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直愣愣瞧着方梦得,眼中尽是骇然之色。
肖湛却早猜到他身份,在他发功开口之时,已搬运周天、将两股内息护住耳穴。同时檀口微张,喉间也发出一串微不可闻的声响,将方梦得的声音抵消了大半。
胭脂谷、燕侠盟、慕塔山三派势力,已收拢起各自人马,齐齐向方梦得望过来。
虬髯莽汉麾下弟兄死伤最重,早窝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忽听这中年男子露出一手类似“十方梵音功”的功夫,虽心有忌惮,依旧骂骂咧咧回道:“老东西!嗓门大吓唬谁呢?!有话快说,有屁便放!”
胭脂谷谷主花弄影也是目射寒光:“尊驾有些能耐!莫非要替这些个草包软蛋强出头?!”
慕塔山领头之人亦是喘着粗气,勉强抱了抱拳道:“此事与老哥无干,还请莫多管闲事……这些中土姑娘,实在蛮横无理,我慕塔山儿郎,必血斗到底、不死不休!”
方梦得听罢三人所言,眉头皱了皱又道:“诸位英侠好汉,乱施拳脚手段,将我东篱茶肆砸得一塌糊涂,难道还不许老夫说句话么?”
话音落定,众人纷纷傻眼:原来这望去笑眯眯、说话和和气气,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中年男子,竟然便是东篱茶肆的掌柜!
仆固行德面色奇尬无比,难以置信看向肖湛道:“肖师兄,这、这便是你说的那……不好相与的掌柜?!”
“可是!方才妙兰还与他相谈甚欢……”
黎妙兰也后怕地吐了吐舌头,失声补道,“幸而咱们没去蹚那浑水,说话、也还算客气。不然这位方掌柜,怕是要连咱们一起料理了……”
肖湛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一旁兴奋莫名的茶肆伙计,淡淡说了一句:“毋须惊诧,只管瞧着便是!”
果然,方梦得说完,围观的散客们又将身子向角落缩了缩,仿佛群狼环伺下的几只鹌鹑。
花弄影虽不知这茶肆掌柜厉害,底气却也弱了几分,当即开口道:“掌柜是吗?今日是这群腌臜泼才、先来寻隙滋事,欲戏侮我谷中姊妹。若打坏了你茶肆桌案、椅凳,我等照价赔偿便是!”
虬髯莽汉登时牛眼圆瞪:“贼妇!若说话便好好说话,莫要含血喷人!谁特么是腌臜泼才?爷爷不过一句玩笑、你便出手杀人,真当神都没有王法了么?!方才你胭脂谷打坏东西最多,要赔也是你胭脂谷赔!干我燕侠盟何事?!”
慕塔山领头之人亦附和道:“我慕塔山伙伴失了金币,只想捡拾回来。中土姑娘便黑白不分、先动手伤人,老哥切莫错怪我等!”
方梦得待几人说完,才招了招手道:“麻小六,你给几位茶客说说、方才共打坏了多少器物?”
一个精瘦伙计登时凑了上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笑嘻嘻回道:“回告方掌柜!刚刚三拨茶客一动手,俺们便开始计数啦!
从厅堂东南角开始、到西北这面,总计打坏桌案一十七张、木椅二十四只、交椅九只、条凳四十六张、白瓷碗五十九个、青瓷盏三十八只、粗瓷盘二十九只、三彩酒榼七只、漆木酒胡子三个……
不算吓跑茶客的损失,折成银钱数目、便是是四百六十七贯余五百三十钱,合官银四百六十七两五钱三分。掌柜若有疑虑、这是咱们现记的清单……”
方梦得接过一沓墨渍未干的黄麻纸,略略一瞧,便递还给伙计麻小六。抬眸向花弄影等人笑道:
“诸位英侠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想来这些许银钱、未必便放在眼里。只是老夫本是落第儒生、营商糊口不易,这间茶肆本小利薄,也实在禁不住诸位折腾啊!
近来那什么‘神都武林大会’要开,老夫也有意与诸位交个朋友,咱们便凑个整数、算五百两银子罢!然后二一添作五、各家负担一份,今日这事便揭过啦!”
虬髯莽汉听罢霍然而起,却忘了小腿上一处伤口,顿时疼得面目抽搐。片刻忍痛怒道:“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爷爷将你这颇茶肆拆了,也值不了五百两罢?!”
花弄影也是面色骤变:“尊驾好大的口气!却不知这五百两银子、我等若果真拿得出来,掌柜的你接不接得住?!”
慕塔山领头之人眸光一寒:“老哥莫欺我等外客。我慕塔山儿郎素以营商为业,这些打坏的物什、便是千里迢迢运到西域,也卖不出五百两银钱……何况方才,我伙伴在你茶肆中被偷了金币,你也须给我等一个交代才行!”
方梦得不慌不忙,指了指一旁写着“毁损之物、十倍相偿”的木牌,笑吟吟道:“损毁一物、十倍作偿,老夫茶肆,自来如此!童叟无欺。若是几位不信,可向洛阳北市之人打听一番。
不过,今日若拿不出五百两银钱,说不得、便只好委屈诸位,在茶肆里小住一段啦!待门人弟子拿了银钱来,诸位便可自行离去。至于慕塔山这位老弟要的交代,老夫这便给你。吴老九——”
话音方罢、不过几息工夫,只见一个九尺来高、状若铁塔的坑饪,从后堂走了出来。
这坑饪右手提着柄长柄木勺,左手却拎着个鼻青脸肿之人,腰间还围着一方缀满补丁的粗缯布,声若闷雷道:“掌柜!这鼠辈方才钻来厨下、要偷偃月馄饨来吃,被俺捉了个正着。”
说话间随手一抛,那鼻青脸肿之人、便被吴老九掷了过来。
这人手脚被缚、捆作一团,口里还塞了半截莱菔。凌空翻转间,那贼眉鼠眼的模样,登时被黎妙兰、肖湛几人瞧见——正是他们苦追许久、却屡屡逃脱的“妙手堂”偷儿。
方梦得袖袍挥起,一接一引,便令这偷儿折转过方向,径直向慕塔山领头之人滚去。旋即拱手笑道:
“老弟!老哥哥先与你说明,这人乃是中州妙手堂‘灰’字一脉,久在北市作案。你初来乍到、不宜结怨,打一顿便算啦!若不慎伤了他性命,只恐妙手堂那老贼、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慕塔山众客一见到这偷儿、哪里还肯轻饶?登时蜂拥而上,拳打脚踢。不过十息工夫,这偷儿已被打得骨断筋折,呻吟渐弱,口中莱菔早被嚼碎,七窍中都渗出血来。
慕塔山领头之人见状,这才迸出几串胡语,喝止了一众伙伴。旋即从背囊里,掏出一截棕褐色的物什。
这物什形如干笋,表面如鳞,又与穿山甲有几分相像。
众人正疑惑间,慕塔山领头之人匕首轻挥、将物什切下半寸厚的一片来,正正落入偷儿口中。偷儿以为是什么毒药,舌头外探,便要吐将出来。领头之人当即挥掌一拍,便将这物什又拍落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那偷儿终于学乖,将那物什含在嘴里。任凭唾液浸出来的苦水、顺着喉管咽下,眼角竟已泛出悔恨莫及的泪花。
便在这略一耽搁的工夫。胭脂谷群女与燕侠盟众汉,却罕见地生出默契来,一步一步向茶肆门口挪去,想要伺机而逃。
方梦得嘴角翘起,身化残影,不过眨眼间,便堵在了茶肆门口。
熏风从门外吹入,带得他须发、袍衫轻摆,颇有几分隐士高人之态:“诸位英侠,账目尚未结清,如何急着便走?”
花弄影微微侧头、使了个眼色,群女当即会意。手中披帛系着团扇,一齐向方梦得袭来。扇柄所向,照例是人体周身大穴,若被点戳到,轻则血气滞涩、浑身酸麻,重则倒地昏厥、任人宰割。
方梦得却不闪不避,任由十多道扇柄点在身上,竟还谈笑自若:“花谷主!你胭脂谷这截筋打穴之法,若对付旁人、自是无往不利。可今日撞在老夫手上,便是隔衫搔痒、聊胜于无!”
花弄影手中“穿心铁索”已然掷出,想要一击毙命。然听得这茶肆掌柜说话,却是心下一凉、暗道“不好”!
不待她撤招回防,方梦得双掌已探出袖管、瞬息间拍出数掌!直将那数柄团扇拍得碎裂开来,才又双掌一错,欺身上来,对着她肩头便是一记。
“啪!”
一声脆响过后,花弄影身形不由一矮。针刺火燎般的疼痛、登时将整个左肩包裹。
侧头看去,肩上襦衫竟被拍得碎裂开来,露出滑腻香肩。只是原本白中透粉的肌肤上,赫然多出一只枯瘦暗红的掌印来!
胭脂谷群女眼见谷主吃了大亏,皆是面色森冷,挥起披帛便要再攻。
花弄影却知今日碰上了硬茬,忙忍痛喝退群女,咬牙切齿道:“这套‘纷纭掌’多年不曾现世,尊驾如何会使?!”
方梦得见胭脂谷群女撤手,自然也懒得再作计较。只是自己这“纷纭掌”竟被她认出,也是十分意外,当即又负手在后、慢条斯理道:“想知道为何?先赔了银两,老夫必知无不言。”
花弄影眼中一阵挣扎,才终于叹了口气,向一旁发令道:“花解语,赔他!”
伤春司司主花解语,眼底含恨、樱唇轻瘪,老大不情愿从腰间摸出一只荷包,将里面的金叶子尽数倒出。掂了掂分量、便知还差许多,只得又把目光投向其他三位司主。
花满蹊、花染尘、花笑痴三女见状,也只得“慷慨解囊”。待四女倾尽囊中金叶,才堪堪凑了约十七八两金子,尽数堆在方梦得身旁桌案上。
这时,慕塔山领首之人也走了上来,将十多枚波斯金币、一股脑拍在桌案上:“老哥,这些金币虽非足赤,但若熔炼之后、也够偿今日吃喝与损坏的物什了。
鄙人拔野古·顿莫贺,向来最敬重武艺高绝之人!方才见老哥身法绝伦、出手不凡,故冒昧募请老哥,给我等做几日教习。好在‘神都武林大会’上技压群雄!”
方梦得哈哈一笑,正待推辞,却听门外一道声音响起:“方贤弟!多日不见、买卖可还使得?”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量干瘦、须发皆白的老道,徐徐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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