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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寂然,幽境无光。
仿佛亘古长在的漆黑中,两道金芒乍现,刺破重重黑幕,令得这阴暗微凉的所在,忽然便多了几分生机和希望。
金芒一道微白、一道泛紫,却只维持了一息不到的工夫,便全然敛回,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然而,便是这两道金芒,掠过半开的断龙石门、没入隧道中。像是一个讯号,惊醒了蛰伏在黑暗里的小兽。
“窸窸窣窣……唧唧吱吱……”
成百上千只灰须黑尾的老鼠,仿佛暗潮汹涌而来、很快铺满石室。正中领头的一只、足有猫儿大小,却人立而起,探头探脑向石榻上望去。
榻上少年似老僧入定,身形纹丝不动,气息若存若亡。少顷,石室中渐有风声响起,领头巨鼠先是带头趴伏在地,只觉疾风忽进忽出、掠过毛发,与隧洞外遥相呼应,吹得它身形不稳,似乎连皮带骨都轻了不少。再扭头一瞧,却又不少身量短小的老鼠、被疾风一送,纷纷打着滚飞出石室;待风势陡转,便又屁滚尿流、一窝蜂涌了进来,折腾出不小动静来。
抬头再看时,却见那少年仿佛生机复苏,胸腹一张一缩,口鼻间吐故纳新。那疾风便是被他这一呼一吸引动,因石室密闭得极好,便如一只硕大的风箱,才将置身其间的老鼠吹得来去无着、狼狈不堪。
少年渐从“坐圆守静”中脱出,忽地双手握固、两臂向天,舒舒服服抻了个懒腰。
旋即体内先天、后天二气流转,至于上丹田后分出两股、注入双眸。接着眼皮一阵颤动,重新绽开,黑暗中诸般情形,顷刻映入眼帘——
“唷!!”
少年惊得一蹦三尺高,脑袋登时撞在石室穹顶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待重新跌回石榻时,只觉非真非幻、满目金星。又瞥见遍布石室的群鼠,顿感心中发毛、头皮发麻,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便在这时,那领头巨鼠从鼠潮中站起,前爪交叉、拱手作揖、作人声道:“鼠族董临仓!奉柳姑姑之命,特率鼠子鼠孙、恭迎杨少侠出关!”
少年正是冲灵子杨朝夕。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中囚了两日,音讯一概隔绝,不明外间之事。此时见这耗子精董临仓毕恭毕敬,口称“出关”等语,不禁哑然失笑。
接着便看到满室老鼠俱有样学样,蹲踞而起,前爪作揖,口中一片“唧唧吱吱”之声,登时既感新奇有趣,又觉寒毛直立。当即也拱手还礼道:“董仙人如此,当真折煞小道也!想必今日,便是那‘神都武林大会’启幕之日。诸位肯来此带引,小道心中感激不尽!”
董临仓豆眼一转,当即嘻嘻笑道:“杨少侠不须客气。人族有言‘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董某人既受柳姑姑金银恩惠,自当将这差使做得漂漂亮亮!
眼下是初九日寅时二刻,外间车马船舆皆已备齐。只是这石室外隧洞千折百转,若要出去、还须费些工夫。杨少侠快收拾一番,先随吾等出去再说。”
董临仓说罢,鼠潮当即退去,石榻周围又一片空空荡荡。只是数千鼠爪扫过石板铺砌的地面,又发出一阵叫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杨朝夕一个翻身、从石榻上跃下,环视了一眼囚了自己两日的石室,心中竟升腾起一丝不舍。除了角落那替换下的破旧衣袍外,倒是无没什么遗落之物,自是不须收拾,转头随着董临仓、一道钻出了石室。
隧道也不过七八尺高,以杨朝夕如今身量、恰好不必弯腰。前后望去、皆蜿蜒幽邃,没有半分光亮,好在杨朝夕始终将两道内息、源源不断浸润在双目中,才堪堪瞧得清人立凿掘铺砌的痕迹。
群鼠皆是熟门熟路,仿佛乌黑的石脂水般、沿着七拐八绕的隧道奔流向前。凡遇岔道口处,一些老鼠便会自觉结成黑墙、将错误道口堵住,确保杨朝夕行进顺畅、不走弯路。
钻行良久,前后四方皆是一片漆黑,杨朝夕沿道攀行,越走便越觉得心中惴惴。若非知晓自己正一路上行,单是这长路漫漫的黑暗,也能叫人心志磨尽,万念俱灰。
也不知过了几盏茶工夫,杨朝夕眼前不远处、便是这隧道的尽头。
鼠潮已停了下来、分作两股,攀附两侧墙壁上,黑压压的、难以尽数。当中让开一道两尺余宽的通道,董临仓抢上几步,连窜带跳向那尽头跑去,渐渐化作一团灰蒙蒙的烟气。
烟气滚滚、八面蠕动、忽长忽短,很快散于无形。一道高约五尺、身形佝偻的老叟转过脸来,细眼鼠须、形容猥琐,向杨朝夕笑道:“杨少侠稍歇!待董某人开了这石门。”
杨朝夕心中暗惊:这个其貌不扬的耗子精,竟已修至“化形”阶段。虽形貌并不讨喜,总也算有模有样,便是与自己同行,寻常人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却见董临仓在石门上一面摸索,一面东戳西按、上打下拍。十息过后,才听得“轰嗡”一声闷响,石门徐徐转开,一蓬巨大白光扑面而来,刺得杨朝夕一时竟睁不开眼。
鼠潮更是惊惶,掉头便向隧道深处逃散,呼吸之间,一只不剩。
杨朝夕渐渐适应了白光,才见石门恰立在中间,将洞口分成两道八尺高、二尺宽的矩形,须得侧身方能通过。董临仓也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先他一步出了隧道、到外间布置去了。
杨朝夕深吸了口气,侧身跨出,才发觉身处之地、好似一处楼中。那横转过去的石门上,却是浮嵌着一处神龛,神龛里供奉着财帛星君。星君左手聚宝盆、右手玉如意,一副喜笑眉开的模样,观之叫人欢喜。
转身一瞧,当即愕然。
面前竟是一处清清冷冷的厅堂。寥寥几个老妪穿行其间,挥着扫帚、端着水盆抹布,正自卖力洒扫。这厅堂于他而言、自是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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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前,他还曾随“白驼老怪”杜沙洲黄昏至此。吃花酒,打茶围,观舞食鱼脍,吟诗惊花魁。更有幸得见蜚声朝野的郭子仪郭令公、颇受其称许,后更被花魁颖娘请至楼上,阴错阳差间、得知了柳晓暮与颖娘的关系……
此时周转至此,只觉恍如隔世。
那石室如此隐蔽,分明便是易水阁刺客平素藏身之所,何故出口竟设在月漪楼中?此事月漪楼掌柜郭曙、绝不可能一无所知,想来与那易水阁颇有干系……只是郭曙爹爹便是郭令公,可谓将门虎子,又怎会与江湖帮派搅在一处?
杨朝夕心中、陡然涌起许多纷杂的疑问,却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念头转过,忽见一只皱巴巴的手、搭上自己肩头,侧头一看,却是董临仓那贼眉鼠眼的笑脸:“看来杨少侠平素、时常来此饮酒作乐罢?嘿嘿!烹羊沽酒,听曲观花,也是人之常情。”
杨朝夕面色微窘,当即岔过话头道:“董仙人,不知车马现在何处?如今天也大亮,还须及早赶路才是。有劳、有劳!”
董临仓闻言,了然一笑,再不扯闲话,当即向厅堂南面指去:“青骢马、油壁车皆在楼外,现下便可出发。董某人已教人备了干粮清水、替换衣袍、铜镜梳篦等物,杨少侠路上可稍稍整饬整饬,包管耳目一新!”
杨朝夕拱手致谢,再不多言,随董临仓指引、登车起行,一径奔南面而去。
滨水翠色,绿染青袍。
却说吴天师扶着公孙玄同、并肩下了四方台,忽地问起冲灵子杨朝夕的下落,登时令公孙玄同尬然无语。
沉吟片刻后,公孙相同才将那日群道受李长源之邀、在弘道观中设下埋伏,与易水阁刺客激斗之事,拣要紧处说了些。着重将杨朝夕如何半路杀出、如何助群道击退刺客,又如何以身犯险去护那刘忠翼周全、自己却被元休和尚使诈掳走之事,向吴天师一一说了,才一声太息道:
“咳咳!后来尉迟观主得了讯息,说冲灵子有贵人相助、已然转危为安,叫我等不必心焦。冲灵子交托给长源道友的‘承影剑’,也转到了贫道手中。咳咳!只是自那日起,便再未见他在城中露面……”
吴天师一面听,一面徐徐颔首。他自是晓得杨朝夕下落,此时却囿于一些原因、不便向公孙玄同明言。
二人回到大校场,景云观观主施孝仁等一众道士、早不知躲去了哪里。其他各观观主纷纷迎上来,向吴天师见礼。群道又是一番谦让,才决意请吴天师代表洛阳道门、去坐那一席之位。
吴天师拗不过群道盛意,只得拍了拍青袍,向长轩而入。
却见那引发“席位之争”的一十三张高背圈椅,果然只剩下一席,却在河南尹萧璟右侧,另一边挨着个面色沉郁的儒生。
吴天师见西平郡王哥舒曜、河南尹萧璟皆向他点头示意,唯独居中而坐的宰相元载,却对他视若无睹。心知他对道门中人、向来没什么好的观感,也便不做理会。
只是却向那释门席位多瞧了几眼。看到那闭目盘坐之人、竟不是大会东道主香山寺的方丈灵澈禅师,而是白马寺苦竹禅师,不由心中微觉奇怪。
便在这时,香山寺监院灵真禅师又运起“十方梵音功”,向大校场昂然叫道:“诸席皆满,群侠毕至。若更无侠士来此,‘神都武林大会’便即启幕——”
“谁道无人?在下此时赶来,应不算晚罢?”
便在这时,伊水南面恰漂来一叶扁舟,撑船之人朗声回道,气势竟不输灵真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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