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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梦觉嗯了一声,没有言语,脸上微有些不悦之色。他原见司空徒乃是知州衙门中的一员虎将,又有意在众人面前显功夫,一时兴起,这才赐了一杯酒下去。如果凡有人要就推一杯下去,此起彼伏,酒杯乱飞,场面倒是精彩好看了,但岂不是同杂耍儿戏一般?
司空徒见赵大人并不言语,已知他心思,站了起来向那人望去。原来出头的是一个名叫牛二的汉子,身后跟着一匹红缨马,马鞍上插着一面红色小旗,其他人马鞍上插的都是绿旗,意即此人乃是去年的冠军。每年的夺冠者,不仅当场可以得到赏赐,而且在此后的一年中,不管走到哪里,都能享有很高的声誉,也难怪牛二会如此的不服气。
司空徒眼见是他,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牛二,你要讨酒吃,何不去找你那个相好的玉凤,就在她怀里喝个够,又何必来这里现什么世?”旁观众人一听,哄的大笑起来,更有一些无聊之人乘机起哄道:
“牛二,玉凤姑娘的酒,可是比大人的好喝多了!”
“岂止是酒好喝,那装酒的东西更好看!”
牛二见司空徒说穿他的隐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十分难看,忍不住跨前一步,伸手向他胸前推去,怒道:“这里可不是知州衙门,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司空徒斜身侧闪,躲过他一推,瞪着眼睛道:“怎么,要动手么?”沉肩滑步,左手虚握,去拿他的右手腕。
那牛二也是学过一些功夫的,窜高伏低,与司空徒对了两招。周围之人见正戏还没上演,两人先打了起来,均大呼过瘾,敲台拍凳,叫闹得更加响亮了。
喧哗声中,司空徒出招越来越快,拆扭送挡,尽是小巧的擒拿手法,牛二渐渐地有些抵敌不住。又拆了数招,司空徒手上放虚招,乘机脚下一钩,牛二没留神,被钩个正着,唉哟一声,訇然倒地。
司空徒得意洋洋,正想说:“怎么样……”牛二不等他开口,从地上跳了起来,翻身上了他的红缨马,恨恨地道:“好你个司空徒!手上的功夫我认栽了,咱们再在马上比个真章!我牛二要是输给了你,终生不再碰马!怎么样,你若是没种了,趁早滚回去当你个缩头乌龟吧!”
司空徒受不得激,也跳上马背,高声道:“我要是输了,就将我的右手拇指砍了下来!”牛二爱马如命,而司空徒的五虎断门刀,一身的功夫全在右手上,断了拇指,与废了他的武功一般无二。两人一时激愤,立下誓言,看来不管谁输谁赢,终有一人必将抱憾终身。
牛二并没有说大话,锣响开赛之后,他的红缨马果然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前面。司空徒武功虽不弱,但驾驭马匹这活儿与武功高低本也无太大干系,因此尽管他拼命催马,跑了两圈了,还只是不疾不徐地跟在牛二身后。这数尺之遥看似近在眼前,却是怎么也赶不上,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心想:“砍去手指事小,但赵大人这么看得起我,今日若是让牛二这狗才夺了头彩,又怎么对得起赵大人和王大人的栽培?”
想到此间,一咬牙,加了两鞭,这时前方正要过一个急弯,牛二稍缓了一缓,两匹马刚好首尾相接。司空徒见状心念一动,此刻也来不及细思,伸出左手,抓住前方红缨马的尾巴猛地一扯。他的劲大,红缨马吃痛,慢了下来。又赶上尺余,伸手再扯了一把,牛二正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正看了个清清爽爽,大怒道:“龟儿子捣鬼!”一挥拳,向着司空徒的面门打去。
司空徒等的就是这一下,当即放脱了马尾,左手单臂下压,格开牛二的一击。右手乘机振臂斜肩,往前急探,抓住他的衣服前襟,使一招“倒泻天河”,嘿的一声,转臂一挺,将牛二从马上拔起,远远地掷了出去。牛二猝不及防,来不及遮拦躲闪,身子已在空中,呯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上,啃了一嘴泥,摔落了两颗牙,折断了三根肋骨,气得“乌龟儿子王八蛋”地骂个不休。
那匹红缨马没来由地被扯了两下尾巴,又失了主人的驾驭,忽地狂性大发,跳出马群,没头没脑地向着场地边的罩棚冲去。
罩棚里正坐着白满仓,好端端地坐着,就见一匹膀阔身长的大马不知怎地,一路冲杀,蓦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乱踢乱蹬,早已吓得呆了,任凭女儿白倩拉他扯他,两条腿僵了似的,就是一步也挪动不了。眼看着那马人立起来,蹄子就要踹到他们身上,心中只是默念道:“该收了佃户家二钱租子再出门……”
就在此时,正如天外游龙,夭矫而至,彩楼顶上,忽地闪出一人,黑衣黑鞋,头戴毡笠,黑巾蒙面,双臂箕张,身子蓦地飞腾,直扑而下,迸纵窜跳,几个起落,已在疯马身边,啪地一掌,只一下,就将它击回场内。
红缨马在地下打了一个滚,刚刚站起,那黑衣人早已飞身上了马背,紧拉缰绳,双腿猛夹肚腹。红缨马知道了他的厉害,不再挣扎,发力狂奔。
它本是良驹,黑衣人的骑术,看来还在牛二之上,骑乘操纵,无不恰到好处,红缨马便如同身上空无一人似的,霎时间电掣星驰,没跑两圈,堪堪已与司空徒并驾齐驱。
司空徒回头看见此人,却是不识,恨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狗崽子,才去了一个又来一个?”他的骑术自也不凡,一手控缰,腾出一只手来,拔出马鞍上的绿色小旗,不由分说,只往那人的头脸处乱挥乱打。
黑衣人这时才显出他的真功夫来,只见他在马背上倏来倏去,腾挪闪跃,如星丸跳掷一般,无不转折如意。一边是司空徒狂怒忧急,蛮冲急攻,可手里的小旗就像是生了眼睛似的,数次擦身而过,却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挨上半分。周围的人群早看得呆了,俱都张大了嘴巴,嘴巴既然张大了,自然发不出声音来,因此反倒是安静了不少,不像刚才那般喧哗。
白倩附在父亲耳边悄声说道:“爹爹你看,它与我们家黑云倒是一对儿!”白满仓惊魂甫定,用手拍着胸脯,瞪了女儿一眼,没有言语。
黑衣人尽管一味闪躲,并不回手,但马速并没有慢下来,反而更快了些,已经越过司空徒一个马头。司空徒眼见终点就在前方,心下着急,索性行个险着,左手放脱了缰绳,身子向前急探,手里的旗杆猛地朝红缨马的眼晴戳去,只要戳得实了,胜负便已见了分晓。
黑衣人见他歹毒,哼了一声,终于出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夹住旗杆向前一带,这是借力打力的法门,用的一多半还是司空徒自身的力气。司空徒这一下已是罄尽全力,整个身子都已经探出了马背,被他顺势一领,几百斤的力气变成了自己拉自己。旁人自然多半看不出其中的道理,只听得司空徒唉哟一声,像是慌慌张张的自己从马上跳了下来,不巧身已离鞍,一只脚还勾在马镫上,倒挂在马上倒拖了几步,一时挣扎不开,眼看后面的马轧上来,就要把他踏成肉泥。
司空徒心知已无幸理,一条命已去了九成九,索性闭目待死。忽然之间,耳中听见有人说道:“上来!”睁眼一看,黑衣人的一只手就在眼前。现下对他来说,这一只手不蒂就是救命的稻草一般,身上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急忙伸手抓住,顺势翻上了雪花鬃的背上。
司空徒这一番死里逃生,直至坐上马背仍是心跳不止,再也没有了争雄竞胜之心,眼看着黑衣人驾着红缨马第一个冲过了终点,他也不想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打谷场,自回转知州衙门。至于回去之后王大人会如何处置他,是不许吃饭,顶缸受罪,还是王大人独家的不传之秘,自不必于外人道矣。
从黑衣人突然现身,赵梦觉从起初的镇定如恒,到后来甚感惊惋、怫然不悦,直到他夺得头魁,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响起,更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牙道:“这厮竟来坏我的好事!”伸手要了一付弓箭,谁知力气用得太大,一连拉断了两把,第三次把两张弓并在一起,搭上箭,力贯右臂,瞄得极准,嗖的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黑衣人背心,顿时血流如注,受伤极重。
赵梦觉欢呼一声,正待派人去拿,却见他紧抱马颈,全身伏在马背上,蹄声得得,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人们见夺魁之人不知何故,负伤而走,连赏银都不要了,俱都大哗。不一会儿,就见一列列手举刀枪的官兵,拥进场来,说是要捉拿逃犯,一时间人人栗惧,自相践踏,呼声四起,无非是些“小宝的娘,看好小宝啊”、“你没长眼睛啊,踩了我的鞋子了”之类的,好好的一个赛马会,顿时变得马嘶人喧,挤挤挨挨,乱作一团。
白满仓也在扰攘的人群中,面露焦急之色,因为一直都乖乖地跟在他身边的女儿白倩,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急得他逢人就问:“我的女儿呢?看见我的女儿白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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