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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教?”
钱世昌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从震惊,到不可置信,最终转变为嘲讽。
他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想靠我给你们和圣人牵线搭桥,再凭借长生蛊拿个国教的位子,好让你们光明正大?”
“不错。”姜卌严说道。
“痴心妄想!”
钱世昌冷笑道:“姜教主,你也不看看长生教是个什么教派,你们手里有多少人的血!你,我,他们,都是在阴影里在臭水沟中的老鼠,一旦暴露在阳光下,那就是灭顶之灾!圣人不会答应你,他会杀了你!”
“你对皇帝了解多少?”姜卌严突然问道。
钱世昌怔了一下,姜卌严的话有点出乎他意料,他顿了顿,道:
“圣人乃万世之君,继位后举贤用能,革新吏治,轻徭薄赋,开创大唐贞观以来最大盛世……”
“得得得。”姜卌严无奈的挥了挥手,让钱世昌闭嘴。
“别拿你在官场糊弄鬼的官话来搪塞我,你说实话,在你当上这个京兆府尹之后,你对他李隆基的感受如何?”
听到姜卌严直呼皇帝名讳,钱世昌倒是没有多惊讶,似乎早已经习惯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努力寻找着他对皇帝的印象。
姜卌严微笑道:“你见过他几次?”
钱世昌眼神迷茫,“不到……五次。”
“两年,五次,这就是你口中那个明君的所作所为。”姜卌严冷笑道。
“近二十年来,他李隆基是能不上朝就不上朝,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把每年一次的外官进京述职改为三年一次,又改为五年一次。你这个管理长安门户的京兆府尹都被他下令无事不用上朝。这是对你的体谅吗?不,他只是懒得见人,好安心在后宫享乐。”
“这样的皇帝,即使他之前的确是不世出的明君,现在的他,也只是一摊烂泥,和我们一样生活在阴影里的老鼠,混吃等死的老头!”
“太宗皇帝李世民尚且倾慕长生,秦始皇,汉武帝,古往今来那些立下丰功伟业的帝王哪一个不想长生?他李隆基能有例外?”
“他会顾忌,长生的手段和代价?”
姜卌严的眼睛像毒蛇一般闪动,头微微探出,像是准备捕猎的毒蛇,盯住了钱世昌。
“李隆基,会答应的。”
钱世昌被姜卌严盯的十分不自在,打了个颤,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心中还是有顾虑,尽管姜卌严的话让他确信李隆基会是那么样的人,但危险不仅仅来自朝廷。
“江湖呢?”
“什么?”姜卌严歪头看着他,微微皱眉。
“不管是之前的李林甫,还是现在的杨国忠,那些江湖上所谓的正道人士昼思夜想的要杀他们,当年李林甫府上一天时间清扫出四十六具尸体震撼长安城。”
“他病死算是善终,杨国忠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只要长生教和长生蛊的消息一公布出来,也许第二天,也许第三天,你就会身首异处。”
“况且你不要忘了,自前隋和大唐开国以来从未立过国教,当年北魏灭佛之举现在还记载在史书里,圣人可能会接受长生蛊,可能会让你当个国师,但却未必会昭告天下宣扬立国教。”
“长生蛊手段恶毒,一旦暴露,那会激起民愤,会逼人反唐的!”
“他李隆基就算是再昏庸,也不敢拿大唐基业开玩笑啊。就算他真的敢,他的儿子,太子殿下,他的弟弟,他的堂兄弟,那些皇亲贵胄哪个不能推翻他自己当皇帝?满堂文武那个不会反对你?长生教就算真的当了国教,也不会长久。”
钱世昌语重心长的道:“姜卌严,即使你能控制皇帝,能控制皇亲国戚,能控制满堂文武大臣,你也控制不了江湖,控制不了天下人,控制不了民心。”
“你若真的想让长生教长久存在下去,蛰伏,才是最好的办法。”
“长生教可以被人知道,但决不能被人说起;可以埋藏在仁人志士的愤恨里,但就是不能露面;长生教这三个字可以被天下人熟知,但就是不能白纸黑字的写在纸上!”
姜卌严缓缓点头,赞赏的道:
“听起来,这是为官之道。钱大人不愧是在国子监待了十年的人,一言一行都透着说教,还偏偏让人信服。”
“你同意了?”钱世昌惊喜的道,若是姜卌严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也不用跟着受牵连了。
“不,我不同意。”
“为什么!”钱世昌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瞬间凝固在了那里。
姜卌严说道:“因为我有执念,复仇,以及……留名。”
“当年长生教数万名教众,一夜之间被五毒教屠了个干干净净,狼狈逃出南疆。我不是南疆人,对五毒教没什么抵触的情绪,但我的老师不是。”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的老师,上任的长生教教主找到了我。他教会了我蛊术,在临终之时,更是把所有的修为传给了我。”
“我知道当年他找到我是想利用我抓人炼蛊,后来情况有变才将就着收了我这个徒弟,但我依旧很感激他。没有他,我现在可能还是那个落魄秀才,可能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饿死了。”
“他把长生教给了我,告诉我终有一天,要带着长生教回南疆复仇,要把他的骨灰洒在南疆的河里。我答应了他,就要做到。”
“没有什么,是比把长生教变成国教,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压进南疆更有效果、更能让人激动的复仇了。”
“但你这样未必能复仇。”钱世昌道,“军队不是你能指挥的了的。即便是圣人听你的话,他也不可能一句话就对南疆出兵。大唐不能主动发起战争,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祖训。”
“况且出兵是个及其复杂的事情,从皇帝开始,中书省门下省要拟定章程,六部要配合,朝廷的各项事务都要加急完成,国库要缩减开支,不够的话还要加重赋税,大唐各地要开始征粮征兵,漕运要贯通,边境要加派军队以防吐蕃和契丹趁机南下劫掠。这都是需要提前数月乃至数年准备的,一场战争消耗的元气可能要等几年才能恢复。你一个小小的教主,何德何能可以完成这些?皇帝不是神,他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小的多!”
“那又如何?”姜卌严阴狠的道,“一个皇帝不够,那就控制更多的人,将军、丞相、太守、节度使等等等等,在长生蛊面前,没有人可以抵得住诱惑!”
“愚昧!”钱世昌这才发现和姜卌严说话有多费劲,“长生蛊只有一个,哪怕它再大,你也不可能把它拉出去南下南疆去蛊惑每一个人,哪有如此猖狂的魔头!”
“我偏要做那暴露在世人眼中的猖狂魔头!”姜卌严吼道,“为什么你总要跟我对着干,钱世昌,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那是因为你的想法太愚蠢了!”钱世昌喝道,“你这是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
“你说得对。”姜卌严突然镇定下来,笑道:
“我就是拉着你们给我陪葬。”
“我要……在史书上留下我的名字!”
钱世昌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他。
“古往今来,青史留名是所有士子的梦想,谁人不想封候拜相,谁人不想立下丰功伟业,谁人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钱大人,我想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我这个不及第的落魄秀才,也梦想着后人能在史书上看到我姜卌严的名字啊!”
姜卌严脸上有些落寞,“可是我考不上科举,三十岁了,我还是个秀才,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我等不起二十年了啊!”
“之后,我遇到了老师,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不能青史留名,那就遗臭万年。”
姜卌严轻声道:“长生邪教,祸国殃民,教主姜卌严于闹市凌迟处死,万人空巷。”
“我姜卌严就在史书上要这么一句话,不过分吧?”
钱世昌理解他的话。
多少士子挤破了头想挤进史书,而史书不过廖廖几十万字,又要涵括多少人的一生?
而他自己当初选择与长生教合作,一方面固然贪图长生,而另一方面,不也是想凭借此物进献皇帝以图三公之位留名青史吗?
在他听到姜卌严提出凭借长生蛊谋求国教之位的时候,他极力反对,不仅仅是觉得此举太过危险,也是怕姜卌严会因此断了他的路。
现在看来,两人在两个方面,都是不谋而合。
“孙大人,我们很像,对吗?”
“是啊。”
“所以我在看你的时候,总觉得是在看自己,一样的恶心。”
“哼……彼此,彼此。”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姜卌严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笑道:
“客人来了。”
钱世昌顺着姜卌严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八十余名席地而坐的长生教蛊师身后,那道漫长漆黑深邃的甬道里,逐渐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还伴随着金铁相交之声。那声音钱世昌听过无数次,那是铠甲的铁片被划动的声音。
“嗖——”
一道明亮的火焰照亮了甬道,火焰一闪而逝,划向钱世昌身旁的姜卌严。
姜卌严一挥手,大片蛊虫从他宽大的袖子里飞出缠住了那道火焰。
箭矢的箭头“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姜卌严抽了抽鼻子,笑道:
“火箭,诸位就想靠这个杀死长生蛊?”
“恕我直言,一只未必不够。”
沉重的脚步踏出甬道,十数名身披铁甲的士兵持盾提刀走了出来,挡住了身后的人。
尤桑的脑袋在后面冒了出来,他身形较矮,此刻只露出一个脑袋,显得有些滑稽。
“原来是五毒教的圣子殿下,我还以为是李公子来了。”姜卌严道。
见尤桑不理睬他,姜卌严接着说:“不知道那日尊夫人重伤离开,现如今如何了?”
尤桑淡淡的道:“她很好,不用你费心。”
“我今天来这儿,一方面是为了替五毒教铲除你们这些长生教的余孽,另一方面,也是给她报仇。”
“说起报仇,我也有仇要报。”姜卌严探出双手,两团黑雾在他掌中聚集,飞旋,逐渐变大。
“虽然不是我的仇,但这上辈人延续下来的恩怨,后辈人总要了结。”
尤桑点点头,走出了士兵的保护。
“你说得对,五十年前的恩怨,今夜就要一笔勾销了。”
他张开口,一条黑色的蛊蛇在他口中钻出,随后盘旋到他的头上,张来獠牙,吐出猩红的信子。
“不知道两名同为二品高位的蛊师生死相搏会是怎样的场景。”姜卌严好奇的问道,“你杀过修为境界比你高的蛊师吗?”
“杀过,但用了教内长辈的蛊。”
“真好啊。”姜卌严感叹道,“我不像你见过那么多世面,从我加入长生教起,境界唯一比我高的就是我的老师,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二品中位的小蛊师。”
“十二年,我从一个从来没接触过蛊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变成了二品高位的蛊师。”
姜卌严笑道:“我想知道,咱们两个,谁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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