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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的话抽丝剥茧终于袒露出它真实的面目。
沈南宝早就料到会有这场斡旋,遂笑笑,说自己会全力以赴。
沈莳点点头,“你做得好,不仅光耀了沈府的门楣,日后你也好说亲些。”
沈莳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发觉好像话说到此处,已经言尽于此,好像再掺旁外的都是尬,遂叫她回了屋。
彼时晴暖,有燕雀在树枝跳跃着啾啾。
沈南宝拿着团扇遮起阳,刺目的天光透过绸面便变得月光般柔和,投在靥上,随着她浅浅地漾起嘴角,那花黄仿佛便有了生命,能扎进人的心坎儿里去。
沈文倬捂着胸,感受着隆隆的心跳,“四妹妹。”
沈南宝翣眼过来,一双含笑的眸子里粲然有光,“三哥哥。”
沈文倬顿时熄下了眼,“旷日未去见你,四妹妹的伤可好了?顺道也恭贺四妹妹绣艺蒙得般若昭仪的青睐。”
沈南宝摇着扇,“多谢三哥哥慰问,已经大好了。”
她说着怕沈文倬不信,还特特儿翻开了手掌给他看,“都在结痂了,已经可以利索的劈线穿针了。”
入眼的是莹白洁净的掌心,上面虬结着褐色的暗痂。
虽然道道都有了好转的迹象,但依然叫人看得触目惊心,沈文倬不由拧紧了眉,“伤得恁般深,也不晓得会不会留疤。”
沈南宝斜睇着笑看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有着最善解人意的颜色,“当是不会,这不是有三哥哥给的金疮药么。”
沈文倬果然好受了些,眉目松下来,“可是用完了?若用完了,我再叫人拿一瓶……”
“还没呢,足够的,多谢三哥哥了。”
沈文倬就光看她,白皙细嫩的皮肤,像璞玉经了雕琢,光鲜亮滑,衬得那微微上扬的眼梢愈发直达人心。
他突然想起那日四妹妹被掌箍后,他回去质问二姐姐的情形。
二姐姐怎么说的?
二姐姐当时板着一张脸,将嘴抿得紧紧地看他,“你只用心读书便是,何必管这些?若你真的要管这些,为何你不管管我的亲事?叫我好好地、风光地嫁出去?凭何去做别人的填房?”
一 壁儿说着,一壁儿就红了眼眶,泣着自己的难处,又泣着她为他的忍让,而他从来都过眼不过心,却心疼起四妹妹手上的伤。
如此说下去,叫他再没了立场质问下去,心底儿更壅塞起来。
他不明白,同样都是姊妹,为何会这样抵牾?
他怏怏的,小娘就同他说,四妹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可是,四妹妹真的不简单么?
沈文倬掀起眼,迎上沈南宝嘴角抿就的弧度,明明是那么纯善的况味,为何叫小娘和二姐姐咂出了深意。
他凛下眉,负手沉吟,“现下应该不疼了罢?”
发现自己好像翻来覆去地说着犯蠢钝的话,沈文倬耳尖微微有些烫,嘬了嘴道:“瞧我说的什么话,你定是不疼的,不然怎么做刺绣……就四妹妹,我那日去问了一下舒直,他说他并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叫国公府夫人说出那样的话,而且他也没想着现在就来上门提亲,他是打算着及笄才来的。”
他听到她轻轻‘嗯’了声, 语气好像有些恹恹的,害怕她不信,他又替自个儿的好友打起包票,“四妹妹,我也觉得舒直不是那个意思,他虽说平日是有些风流,不过从来都敬着每个小娘子的,不会逾矩怠慢半分的。”
沈南宝看他好像很着急,眉头是蹙着的,眼睛是嗔着的,就是嘴角也抿得严严的,不由得,她掩了锦帕嗤起来,“三哥哥,我晓得的。”
“我虽然没同谢小伯爷相处几次,不过都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谢小伯爷既然能同三哥哥交好,那必然品性是可靠良善的。”
沈南宝摇着扇,在轻晃晃飘忽儿的影里眯了眼,“不过,三哥哥,即便谢小伯爷没有这个意思,但开国伯爵夫人定是这个意思,不然国公府夫人也不会至于那日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就如我那日说的,这事剪不断理还乱,没必要白费功夫去顾的,还不如就这样,也能遂了两家面上的和气,至于谢小伯爷,只消交付给时光,任落花流水,春去秋来,到时候什么样的情愫都能淡的。”
她还是那样柔柔弱弱,仿佛谁都能捏她一把的样子,但心儿是实的,有着自己豁然的见地,谁都左右不得。
沈文倬叹息,不由又想起沈南宛满眼通红蓄泪的模样。
都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愈发怜疼着眼前这总是笑盈盈的四妹妹?
或许是觉得她明明是那个最小的,最该哭的人儿,却因为早早的见惯了世态炎凉,所以捵一张脸皮儿冲着旁人假笑。
这般想着,心头愈发泛起了酸。
沈文倬不由得,郑重地看着她,“四妹妹且安心,你等我高中,日后你及笄了,该你说亲,我必定替你择人中龙凤,让你风风光光的大嫁。”
风风光光么?
她这辈子重生回来,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她只想避开陈方彦,好好替母亲报仇罢了。
沈南宝坐在黄铜镜前,听着耳畔玉漏嘀嗒的水声,讷讷眺望着窗外穹隆,明日应当是大好的天气,一轮月盘高挂树梢,万里无波无云,以至于银辉洒下来,亮堂堂的,又如绡纱轻薄,将整个荣月轩都拢在雾霭里一般迤逦。
方官就在这样缥缈的仙境里踏出了板正的步伐,走近了她,“姐儿。”
悠柔正在榻边替她铺着床,沈南宝见方官眼底的‘有事要告’,打了个哈欠,问道悠柔:“可是铺好了?今个儿我劈线劈了一下午,眼睛又酸又累,现在都打起架来了。”
悠柔从鞋凳子退了出来,抄着手屈了膝,“铺好了,不过而今入夏了,天气愈发热了, 所以小的将姐儿屋子的窗扇都打开了,好透风,也不至于闷热。”
她小动作一向很多,不过都是明眼能见的,遂沈南宝摆了摆手令她退下。
方官便一面替她解着丝绦,一面说道:“主子捎来了话,叫小的替姐儿解惑之前先问问姐儿为何要查这个陈小侯爷。”
早前让方官递话,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毕竟他忖着自个儿的深虑,她亦有自己的打算,反正都是两个精刮的人,就紧等着谁先兜不住,谁先说那句冒失话。
沈南宝站在珠帘前,深着一双目看方官垂首下来的髻发,那发光溜溜、乌黑靓丽,若是好生挽个纂儿,也不会比沈南伊差到哪里去。
发觉自己想岔了,乌黑的眸子瞬间漾起了笑意,“我瞧那陈小侯爷清风霁月的,玉瓷样儿的人物,何况他还来找我讨要锦帕,我对他好奇得紧。”
方官向来沉稳的面目如同锈化的楔帖,一块一块剥落了下来,“姐儿这话是……中意陈小侯爷?”
沈南宝褪下短襦,乌浓的眸子含着不以为然,“女子探究男子,不为着情,那是为着什么?”
她可不是为着情么?
被骗了数十载,还被一捧毒茶害死的由爱生恨的情么!
她眸子里含着泠泠的光,不似说假,方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直顾埋着头嗡哝。
“那陈小侯爷是北郡侯府的嫡长子,不过自小生母升遐,那北郡侯爷感念陈小侯爷幼怜,便另续了中奉大夫的婗女布氏作续弦,那布氏因是小娘生的,自来胆小慎微,又害怕旁人说她做继母狠毒,所以一径儿宽让陈小侯爷,宽让宽让着,便宽让出了毛病,养就了陈小侯爷糟粕一样风流性儿……”
这些都是沈南宝都知道的,不过她不好打断,不然遭方官瞧出端倪,往萧逸宸那壁尽诉,到时候不晓得惹到什么样儿麻烦,所以侭心听着。
左一搭着‘嗯’,右一回句‘怪不得如此’,总之这么说着,终是说到了沈南宝想听的事。
“北郡侯爷都快要将陈小侯爷划出族谱了,谁曾想,偶一日那陈小侯爷竟说道有神女入梦,告了他天机,他必须上告官家确保国祚延绵,就这般糊里糊涂作了左曹职事官,直接委任旱虐一事。”
方官说着,替沈南宝褪着中衣,不小心碰到了沈南宝的手。
笋尖一样的指头凉得像冰鉴,方官眸子微动,“姐儿,怎么手指这么冷?”
沈南宝整张脸蒙上了严霜似的,连提个嘴角都费劲得很,“大抵是悠柔窗户开得太多,风大进大出的,吹得我冷得很罢!”
余光瞥到方官要抬起头来,她舒展了胳膊,连声哈欠起来,“你去把北面那一溜儿窗关了罢,再将灯都灭了,我昨个儿睡时点了几盏,那火影便晃得我眼睛疼,睡也睡得不安稳,今个儿可不能这样了,不然明个儿我不好下针。”
她说着踩在脚蹬上踢了鞋,入了榻就闭上眼作睡,仿佛那眼皮子有千斤重,根本撑不了一时半会。
方官见状,也不好多留,任她吩咐那样,拿了铜针将烛火一一挑灭,这才退出了槅扇。
荣月轩虽叫人好好拾掇了一番,但年久失修,每次开阖都会碾着门臼发出凄厉的惨吟。
沈南宝便在这样的声调里,赫赫然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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